中国当代文学的经典化问题

2017-08-05 18:46郭传靖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7年7期

郭传靖

摘 要:关于中国当代文学经典化的讨论一直在持续中,但关于经典的定义与经典化的要素始终没有确切的说法,在这种情况下,采用描述而非定性的方式谈论经典似乎更为合适。本文以曹乃谦的《到黑夜想你没办法》的被忽视与后来被重新发现为例,通过对作品文本的文学性与审美性,对作品传播产生重要影响的“副文本”、获奖情况等因素,大众批评与批评家批评对作品影响等,探讨影响中国当代文学经典化的因素,并试图在消费文化的社会背景下,说明文学经典化的意义与面临的困境。

关键词:曹乃谦 到黑夜想你没办法 中国当代文学 经典化

讨论文学的经典化,自然避不开文学经典的定义问题,历史上各种关于文学经典的定义层出不穷,而现在依然没有定论,因此以描述而非定性的方式来谈论文学经典更为合适。所以有些学者对文学的经典化表现出建构主义倾向。持建构主义倾向的研究者认为经典的形成与时代、民族、阶级、性别等其他因素密切相关,在特定的社会语境下,个人或某一群体出于自身利益,利用政治、经济、文化权力推动某一作品的影响力,使之成为经典。文学经典是在建构中形成的,这一看法也逐渐为大多数研究者所接受。对于经典的研究途径, 杜威·佛马克曾指出,“一方面,从历史的和社会学的角度对以前的经典的形成进行研究,另一方面,从批评的角度出发研究新的经典如何形成或现存的经典如何被修订,以便为我们的现状提供一个更为充分的答案。”[1]面对众多学者对中国当代文学价值的质疑,有学者发出正視当代文学价值、建构当代文学经典的呼声。

本文试图从曹乃谦的作品《到黑夜想你没办法》的被忽视与后来重新被研究为例,探讨影响当代文学经典化的因素,并试图在消费文化的社会背景下,说明文学经典化的意义与面临的困境。

《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最初以《温家窑风景五题》为名,发表在《北京文学》1988年第6期。一直到2007年,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后,曹乃谦及其作品才进入文学研究的视野。佛马克曾经谈到,“使文学获得生命的正是其中所阐发的道德和美学价值。”[2]曹乃谦的作品是缺乏作为文学作品必要的道德和美学价值吗?

食欲与性欲是曹乃谦创作中最关心的问题,温家窑这一虚构的空间可谓是山西雁北地区的缩影,我们通过这部作品看到了种种关于性与饥饿的故事。而其中的许多故事以现代文明的眼光来看几乎是不可思议的。村里大多数男性娶不上妻子,只能“棍着”,随之而来的是种种畸形的离奇故事。表面看来,这些人的精神是麻木的,如猪狗般活着。但在这些荒诞之下,是他们作为人的尊严。“人总是希望世界中善与恶是明确分开的,因为人有一种天生的、不可遏制的欲望,那就是在理解之前就评判。”[3]一切看似不合理的下面都隐藏着让人闻着泣血的无奈,《到黑夜想你没办法》中这些不道德的故事,在挑战读者承受底线的时候,也在用悲剧的崇高精神给读者美的感觉,也会引发读者对道德、尊严、生存的思考。

语言方面,《到黑夜想你没办法》也非常有特色。曹乃谦明显追求的是将方言原封不动地用于小说中,追求语言的陌生化。如雁北居民日常用语如果不联系上下的语境来看,很难读懂作者要表达的意思。但好处在于读者在琢磨的过程中,慢慢进入故事中人物的生活状态,对人物产生更深刻的了解。省略引语也是《到黑夜想你没办法》的特色所在。如《贵举老汉》一篇,作者对人物的对话几乎没有任何干涉,增加了真实性和画面感,每句话零星几个字,并且在短短几句对话中使用两次省略号。贵举面对东家媳妇明显是羞赧的,他在强制压抑对她的情感,回答时断断续续,最后干脆不再回答,但就在沉默中,强烈的感情爆发出来。简洁的语言为读者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细节的刻画又使故事画面丰盈起来。

《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有着精致的结构。从总体来讲,全书由29个短篇和一个中篇组成,采用人物互见的方式结构故事。如《男人》一篇,核心人物柱柱家一直缺席,在后面《柱柱家的》一篇中,通篇围绕这个女人来写,对《男人》中的空白做了详细补充,对人物形象的丰富性有立竿见影的功效,也使两篇遥相呼应,突出不同的侧重点。所以尽管全书分为30篇,但依然能当作一个整体的长篇来读。每一篇内部也体现曹乃谦精巧的构思。

显然,《到黑夜想你没办法》并不缺乏文学作品必要的道德和美学价值。

除作品本身的原因外,在消费社会环境中,“副文本”对文学经典化的影响同样不容忽视。“副文本”的说法源自热奈特,他认为相对于一部文学作品而言,这部作品的标题、扉页、引言、序跋、插图,包括封底,都是副文本的要素,副文本为文本提供一种氛围,为阅读正文提供一种导引,在某种程度上参与文本意义的构成。[4]

长江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的《到黑夜想你没办法》以一幅黑白分明、透着原始的生命气息的版画为封面,与作品内容非常相符。封底罗列着包括马悦然、汪曾祺在内的评价,无形之中增加了作品的分量。2009年的插图版,增加了更多的推介内容。出版社用心良苦的封面设计,在促进销量增加的同时也使更多人有机会阅读到该作品,受众的增加,影响力必然提升,也必将受到研究者的重视,助推作品的经典化进程。

除此之外,作家的获奖情况也是影响当代文学经典化的重要因素。《到黑夜想你没办法》于2008年获得第二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推荐奖,同时获得该奖项的分别为张炜的《刺猬歌》和铁凝的《笨花》,与这样的作家并列,无疑使曹乃谦的知名度大大提升。

文学史对作品的接纳一般意味着对该作品的正名。在之前中国当代文学史的论述中鲜有对曹乃谦及其作品的提及,这与作家作品的知名度有关,也与中国文学史的书写时习惯归类有关,很难将曹乃谦归入某一类作家群体中。近几年曹乃谦逐渐引起研究者注意。陈晓明在《中国当代文学主潮》中谈道,“要论述中国当代现实主义或乡土文学,不谈到曹乃谦似乎不行。这倒不是因为诺贝尔奖评委瑞典汉学家马悦然对曹乃谦有极高的评价,而是因为曹乃谦的小说实在是一种极端的小说。”[5]在邵燕君所著《新世纪第一个十年小说研究》评价道,“曹乃谦的被‘发现不仅对文学史有补遗之功,对当下创作也是一个有益的警示。”[6]

在消费社会中,作品的获奖情况、封面设计、扉页、序跋、出版商与媒体的推介、文学史的接受等,都在作品的经典化过程中起着不同作用。《到黑夜想你没办法》之前被忽视与这些因素有着密联系。

建构中国当代文学经典已然成为中国文学发展中必然要做的事情,并且時机已经成熟。T.S.艾略特曾写道,“经典作品只可能出现在文明成熟的时候,语言及文学成熟的时候,它一定是成熟心智的产物。”[7]在吴义勤看来,“中国当代文学尤其是新时期的文学的成就无疑是20世纪中国文学史最为辉煌的篇章。……因此,对于当代文学来说,理直气壮地去筛选、研究、认定那些涌现在我们身边的‘经典正是一个紧迫的任务。”[8]其他学者诸如陈晓明、张清华等也都表达过类似观点。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批评家对中国当代文学的经典化作用也起着相当大的作用。

处于自媒体时代,每位读者都可以通过各种渠道表达自己意见,大众也参与到文学经典的建构、解构中去。网络文学从萌芽时的饱受质疑到现的被接受与认可,甚至一部分作品已被认为是网络文学的经典之作,与大众参与评价有着莫大关系。当然,这其中也存在种种问题。“正是这些新书,当人们没有时间阅读的时候,他们又不甘心保持沉默,于是他们通过和那些读过的人交换意见,找到了可以不读而加以评论的办法。”[9]再拿“副文本”来讲,“副文本”肯定也存在“副作用”。在传媒社会中,“副文本”作为重要的营销手段越来越被出版商利用,有时甚至故意使用模糊的宣传用语,或者干脆断章取义,将正文意思进行遮蔽、曲解甚至颠覆,将读者引入歧途。这时就需要专业批评者对评论风向进行适时引导。

新的文学经典的产生也意味着审美观念、价值标准、政治权力等其他变化。在全球化的今天,借鉴西方的文学理论、鉴赏标准来评价中国当代文学并没有问题,但中国当代文学毕竟是中国文学的一部分,有着自己的文学传统,我们也应有自己的评价与鉴赏体系,西方再先进的理论也不一定完全适用于中国文学。我们可以看到,被称为经典的作品首先得具备文学性和美学价值,经受得住时间和读者的考验。其次,在消费社会中,各种评奖活动、图书设计、市场营销手段等外在因素也是文学经典化的重要因素。再次,作家、作品被编入选集、写入史书更是经典化的重要驱动力。大众读者对作品的经典化过程有着一定影响,但有影响力的批评还是来源于专业批评者。在经典的建构很难用具体标准衡量的情况下,考验的是批评家对中国当代文学宽容的态度和用于破旧立新的勇气。同时,伴随新经典的产生而来的是之前被称为经典的文学作品被剔除经典之列,而这为保守主义者所排斥,哈德罗·布鲁姆就曾经将提倡新经典者称为“憎恨学派”,但面对优秀的当代文学作品时,成为“憎恨学派”又何妨。

参考文献

[1] (荷)杜威·佛马克.李会芳,译.所有的经典都是平等的,但有一些比其他更平等[J].中国比较文学,2015(4).

[2] (荷)马克,蚁布思.俞国强,译.文学研究与文化参与[J].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3] (法)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董强,译.2011:8.

[4] 金宏宇.中国现代文学的副文本[J].中国社会科学,2012(6).

[5] 陈晓明.中国当代文学主潮[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579.

[6] 邵燕君.新世纪第一个十年小说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221.

[7] (英)T.S.艾略特.什么是经典作品[A]//艾略特诗学文集[C].王恩衷,编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9.

[8] 吴义勤.新世纪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现状与问题[J].文艺研究,2008(8).

[9] (法)阿尔贝·蒂博代.批评生理学[M].赵坚,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