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眼镜的姐姐
昨天篮球联赛的测试,我差点给忘了,还好当天教练发了封邮件来提醒大家。我停下车,儿子自己跑下去签到。
签到的时候已经发现各色熟人,有同班同学,有发小,有邻居。拿了号,我帮他贴衣服背后。儿子说四条边都要贴哦,我说“遵旨”。两个人一边贴一边笑,觉得这事儿既麻烦又好玩。
我也是在美国上过两个篮球名校的人,可是对篮球真是一窍不通。只见儿子带着球跑全场,眼神炯炯,脚底生风,在我看来真个是虎虎生威啊。虽然最后都没投中。好激动,忍不住在场边蹦起来,恨不得拍着胸脯大声喊:“看呀看呀,我的娃我的娃,这是我的娃!”好像这么个熊孩子有谁跟我抢似的。
快走的时候见到朋友母子二人。同在一城,却好久不见,大家都惊叹对方的儿子长了好多,快认不出来了。我这才想起来上次打联赛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那天,我从班上溜出来去接他,马不停蹄地赶到球场参加训练。本想出去走走,发现自己还穿着上班的高跟鞋。很多不愉快的事,除了累和赶,其实都和打篮球没有直接关系。可是因为它们是同时期发生的,我总是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打篮球——假想的关联——是我个人最无力抗拒的非理性思维。后来停了四年没打,大概也是因为这种迷信。
四年前的測验就像一场噩梦,想起来总是雾霭沉沉。娃昨天跟我说:“我记得上次的测验,当时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啥。”当时他在球场上溜边儿站着,呆若木鸡,看着球场中间的热闹,想参加又不知道怎么参加的样子。在我眼里看来他就是胆小,怯懦,偷懒。觉得他丢人,没有前途,读书、算数挺机灵的呀,学校还说他是超前的孩子,可是团队运动里的落后分子,哪儿都是落后分子。
我自己当够了大集体、小集体里的边缘人,知道其中的苦涩,比他还着急,劝他催他哄他骂他,骂完又后悔。他撒娇、争辩,哭哭啼啼,使劲地揉眼睛,眼睛里面泪汪汪的,揉得满脸鼻涕眼泪。我就更着急了,又劝他催他哄他骂他。这个似乎永无尽头的怪圈,让我简直想纵身一跃,一了百了。
现在终于明白,所有这一切,这些让人绝望的焦虑和痛苦,不过是因为时候不到。五岁的孩子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啥而已。而我需要做的,不过是耐心等待和陪伴。
昨天测验结束回来,收音机里放了首老歌,后街男孩唱的,心情好,忍不住跟着哼起来。我说这是我刚到美国的时候喜欢的组合,他们很红的。娃说:“嗯,好听。他们现在还活着吗?”我没好气地说:他们就比妈妈大几岁,妈妈还没有那么老好吧。
拼命地夸他。他谦虚地说:“哪有,我觉得我打得很糟糕。”我激烈地反驳他,就像跟他吵架一样。他笑了,说:“其实,你表扬我的时候我觉得我可以拥有一切。”我说那证明其实你还是很谦虚的 —— 就是想夸他,变着法子夸他,顾不得理顺逻辑关系了。
回到家,坐在那儿发了会儿呆,看着娃屁颠颠地玩大富翁,手里握着一大把假钞票点得不亦乐乎,觉得好笑。孩子像一棵小树苗一样迎风长起来,风里雨里太阳下,那么壮实,那么不计前嫌地快乐着,我笑过之后幸福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