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郭川

骆丹

作为“中国职业帆船第一人”，郭川被誉为“帆船界的珠穆朗玛峰”，有着别人难以达到的高度。2016年10月25日，郭川在海上失联，岸上团队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搜救工作，郭川的帆船已被救援船只拉回靠岸，但船长郭川仍未找到……

2016年10月19日，郭川从美国旧金山金门大桥出发，进行单人、不间断、跨太平洋创纪录航行。10月25日下午3点多，郭川团队发现郭川的帆船航速减慢，于是尝试联络郭川，然而，郭川的卫星电话和互联网通信均无应答。随后，在郭川团队的协调下，夏威夷当地海事救援机构派出搜救飞机进行搜救，搜救飞机在事发海域发现了帆船，但甲板上无人，因此确认郭川失联……

作为“中国职业帆船第一人”，郭川失联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起各界的关注，网上的舆论随即分成两大阵营：一边对郭川的壮举表示钦佩，而另一边却认为郭川太自我、不负责任……

从常人到“异类”创造帆船界中的诸多“第一”

1965年1月，郭川出生在山东省青岛市，他的父母是地质勘探者，他刚满月便跟着父母去了四川，郭川的名字也由此而来。33岁前，郭川的生活与常人无异，他顺利从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毕业后，进入了国企工作，从普通的工程师逐渐成长为公司副总，就在大家认为郭川过上了“成功人士”的生活时，他却放弃了司局级待遇和分配的北京住房，从国企辞职，开始挑战滑雪、滑翔伞、潜水等极限运动。

事实上，挑战极限的想法在郭川的生活中早见端倪。1986年，美国航天飞机“挑战者”号从肯尼迪航天中心发射升空，当上升到1.5万米高空时突然爆炸，7名机组人员全部遇难，有朋友跟郭川说：“疯子才去干这么危险的事。”但郭川平静地回答：“我会去，死了也值得。”

尝试了许多可能后，郭川最终选了帆船。2007年，42岁的他自费到法国拉罗谢尔港学习6.5米极限帆船操作，随后开始在世界帆船赛上崭露头角。2008年10月，郭川参加2008-2009年沃尔沃环球帆船赛，竞赛船队从西班牙的阿利坎特出发，航行约3.9万海里，比赛历时10个月——郭川是参加此次比赛的唯一亚洲人，也是首次参加并完成全程比赛的中国人。不過，郭川被世人所熟知，还是因为两次重要的帆船纪录挑战。

2012年11月18日，郭川驾驶帆船从山东青岛出发，开始挑战不间断、无补给、单人环球航行的世界纪录。两个月后，他顺利到达合恩角，合恩角位于南美洲最南端，隔着德雷克海峡与南极相望，这里天气极端恶劣，曾有500多艘船只在这里沉没，两万余人葬身海底，因此被人们称为“海上坟场”。看着眼前无尽的大海，郭川数度哽咽：“作为第一个不间断环球航海的中国人，能到这个地方来，我非常非常的自豪和高兴，难以表达这种情绪，真的太难了，但我相信，我一定会走下去。”

2013年4月5日8点左右，郭川驾驶帆船回到了青岛港，在离岸边还有5米距离时，他纵身跳入冰冷的海水中，游到了岸上，在妻儿面前长跪不起，眼泪横流，航行的时间定格在了“137天20小时02分钟28秒”，随后，这个纪录被国际帆联世界帆船速度纪录委员会认可，郭川成为了第一个完成单人、不间断环球航行的中国人，并创造了“40英尺级帆船、单人、不间断环球航海”的世界纪录。

在媒体的采访中，郭川曾被问及是否有英雄情结，他笑着答道：“这个肯定有一点，如果没有那种豪情四射，也做不来这件事。要知道在海上遇到风暴，你无处可逃。”

对于远距离海上航行，除了极端天气，还有极限环境给心理带来的折磨。郭川曾写到，“我每天都用海水洗头，用雨水洗澡，以泪洗脸，我在海上哭的时候比在现实生活中多得多”，“我恐惧过、绝望过、崩溃过，但从没放弃过”。

2015年，郭川再次开始了他的创纪录航行。50岁的郭川带领5名国际船员，从俄罗斯北部的摩尔曼斯克出发，横穿北冰洋，再穿过白令海峡驶入太平洋，用时12天3个多小时，创造了人类历史上首次北冰洋东北航线的“无动力、不间断、无补给”航行的世界纪录。

2016年10月19日，郭川从美国旧金山金门大桥出发，按照计划将横穿太平洋，于11月5日或6日到达上海，实现单人、不间断、跨太平洋航行，并希望打破意大利“玛莎拉蒂号”创下的航行纪录。但令人没想到的是，10月25日，郭川在夏威夷附近海域失联，截止目前仍未找到……

探险家之殇光环背后的艰辛与痛苦

“对结果下赌注——这就是探险。”郭川曾经这样定义探险，而古往今来，在这场“赌局”中失败的人不胜枚举：乔治·马洛里是英国著名的登山家，1924年，他在第三次攀登珠穆朗玛峰的途中消失，直至1999年，他的遗体才在珠穆朗玛峰北坡找到；2008年，清华学子严冬冬护送奥运圣火登上珠穆朗玛峰，4年后，他在新疆天山登山下撤途中不幸遇难；而在2013年2月24日，与《环球人文地理》曾有过多次友好合作的“中国第一飞人”衣瑞龙，在一次试飞过程中坠湖身亡……

2013年2月24日，70岁的衣瑞龙扛着重重的三角翼，站在了四川省汉源县的太皇山上，准备挑战360度后空翻这一高难度动作。衣瑞龙纵身一跃，在空中正常飞行两分钟后，开始做360度后空翻特技，在转体180度后，三角翼突然开始剧烈摇晃，继而失去平衡，迅速下坠，仅仅过了32秒，衣瑞龙和他心爱的三角翼就一起坠落到汉源湖中。而这一天，是中国的传统佳节——元宵节；这一年，是他飞行生涯的第33年。

20世纪80年代，衣瑞龙以方形钢管做骨架，土布做机翼，制作了自己的第一架滑翔机，从此开始了飞行生涯。1990年9月，衣瑞龙站在峨眉山金顶，用自制的三角翼滑翔机成功飞下，一举成名。此后，衣瑞龙先后27次从峨眉山金顶飞下，并成功飞越了山东泰山、陕西华山、昆明西山、汉源龙塘山、马家山、江油窦圌山等多处高山，成为了“第一个用三角翼滑翔机飞越泰山的人”、“飞越国内高山最多的冒险家”，被人们誉为“中国第一飞人”。

2013年2月26日20点39分，衣瑞龙的遗体被打捞上岸，他的双手放在胸前，呈一上一下的抓杠动作，双腿并拢脚背紧绷——他还保持着驾驶三角翼的标准姿势。后来，200余人从各地赶来参加衣瑞龙的葬礼，并倡议为他塑像立碑，让其正能量发扬光大。

然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光环的背后，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沉重。为了制作三角翼滑翔机，衣瑞龙卖掉了自己的老房子，成名后，衣瑞龙常在主办方没有提供保险和完善安保的情况下，进行飞行表演，衣瑞龙的儿子衣熙俊说，父亲简直是为了小钱在“卖命”，日子过得十分清苦。

2013年，衣瑞龙应国内一家电视台要求，提供一组驾三角翼滑翔机进行特技表演的视频。衣瑞龙使用的三角翼滑翔机属于二类翼，时速只有80公里，而完成特技需要的是时速达到120公里的三类翼，也就是说，他的滑翔机并不适用于做后空翻这种高难度动作。为了实现特技，衣瑞龙对设备进行了多次修改，就在此次试飞前的一个多月，衣瑞龙曾使用这架滑翔机成功完成了360度后空翻。但为了能拍下更清晰的视频，他选择了再次涉险，而这次却意外长眠于汉源湖中。

与衣瑞龙不同，郭川的背后有一个团队，为其提供专业技术支持，但郭川依旧背负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和艰辛。

在2008-2009年沃尔沃环球帆船赛期间，郭川患上了“幽闭恐惧症”，整夜失眠，甚至一度想到自杀；2011年，在6.5米极限帆船赛的第5天，狂风大作，帆船突然90度侧翻，郭川随之落水，他用一只手苦苦抓着一侧船舷，在10分钟后翻回了船上；2013年新年第一天，帆船的大前帆受损落水，郭川爬上18米高的桅杆捡去碎片，稍有不慎，就会命丧海上……

曾有媒体问郭川：“你一个人能承受得住吗？”郭川回答：“我不是一个人，我是一家人在共同承受。”除了郭川背后的团队，他的家里还有妻子肖莉、两个儿子，其中小儿子正在上幼儿园，一家人聚少离多。在准备这次跨太平洋航行前，郭川特意更改了机票时间，参加了小儿子的家庭开放日。失联后，郭川的小儿子问起爸爸时，肖莉告诉他说：“爸爸的航线变长了，可能不一定能按时回到上海了。”

探险的意义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郭川失联的消息传出后，有人开始质疑郭川太自我，全然不顾家庭，甚至有人怀疑郭川是否只是一个“鲁莽”的冒险者，因为安全措施不足，才导致此次“失联”。不过，郭川团队总经理刘玲玲对本刊记者表示：“郭川在起航前曾表示，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航行可以说90%是会成功的，还有10%是他不可控的天气因素。但极度不幸的是，这次他遇到了这10%里最不幸的情况。”随后的救援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2016年11月12日，救援队登上郭川的帆船，郭川团队立即对船上找到的线索进行调查研究，事实证明郭川在落水时，不仅穿着救生衣，还系着安全带。船体的浮筒受损，有被硬物撞击的痕迹，郭川团队技术经理、法国专家伊冯·贝尔哈说：“这完全是一起意外事故，太令人痛心了。”

探险，一方面是基于科学的态度和方法，而另外一方面就只有交给大自然决定。早在上世纪初，英国著名探险家罗伯特·斯科特就指出：“我们这么做是冒险的，我们深知这点，运气没在我们这边，这都是天意，我们没什么可抱怨，只能努力到最后一刻……”

1911年，罗伯特·斯科特率领一支探险队出发，希望成为世界上第一批到达南极点的队伍，但在1912年1月18日到达南极点后，却发现被人捷足先登，从南极点返回途中因恶劣天气而遇难。对于自己探险的意义，他在遗言中写到：“我们的遗骸和这些潦草的便条一定会讲述我们的故事……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是一个伟大的发现者。但是我们的结局将证明，我们民族还没有丧失那种勇敢的精神和忍耐的力量。”1957年，美国建立了一座名為“阿蒙森-斯科特”的南极站，以纪念这位在探险路上逝去的探险家和他的探险精神。

而郭川探险的意义是什么，刘玲玲对本刊记者表示：“作为郭川的团队，我们非常悲痛，每个单人远洋航行的水手身上，所展现出来的勇敢和探索精神都值得被尊敬、被敬仰。我们会永远铭记郭川，希望郭川的精神可以激励更多中国航海人，不断探索海洋。”

事实上，在国际帆船界，郭川得到了高度认可，被视为东方的航海领军人物。2016年1月14日在伦敦船展上，帆船界权威杂志《帆船与航行》举行年度颁奖典礼，郭川获得了年度成就奖，《帆船与航行》杂志说：“郭川团队用超乎想象的能量创造了历史，谱写了人类航海史上的新篇章……作为来自帆船航海并不发达的国家——中国的水手，郭川让我们看到了中国帆船航海的潜力，他必定会对中国帆船航海产生积极的影响，我们可以期待中国帆船航海的发展。”

王安石在《游褒禅山记》中写到：“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人安于眼前，有人探险远方，这是生活的方式，无论哪种选择都无可厚非，但是，我们都应该感谢那些敢于探险的人，是他们让安坐在家中的我们，也能看到生命的另一种可能和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