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晴 臧子明 宋业臻
【摘 要】在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因“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党”,代表李汉俊和刘仁静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本文以此冲突为切入点分析两种建党观念的异同,并从政治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其产生冲突的原因。
【关键词】中共一大;建党;观念冲突;政治心理学
【中图分类号】D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0475(2017)07-0004-03
1921年7月23日到31日中国共产党在上海法租界贝勒路树德里3号召开第一次代表大会,在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各地的12名代表参加了会议,并因“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党”发生了激烈的观念冲突,两种主要冲突的观点分别以李汉俊和刘仁静为代表,下面首先对两种观念进行分析。
一、 对“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党”问题的观念分歧
在1921年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上,李汉俊提出:“中国无产阶级太幼稚,不懂马克思主义,须进行长期宣传教育工作,因此不赞成组织真正的无产阶级的政党,并不主张为实现无产阶级专政而奋斗,而主张实现资产阶级民主政治,在资产阶级民主之下,再公开组织教育无产阶级。”[1](P.36)在此前提之下,(一)不主张立即进行职工会的组织,要集中力量做学生运动、文化宣传工作,首先组织知识分子,在知识分子普遍后,再教育工人;(二)不赞成组织严密的、战斗的工人政党。主张团结先进知识分子,公开建立广泛的、和平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政党;(三)党员不论成分,只要信仰、了解、宣传马克思主义即可,是否实际加入组织、担负工作不重要。[1](P.37)而与之针锋相对的是刘仁静提出的观点:“以无产阶级专政为直接奋斗目标,反对参加资产阶级民主运动,反对任何合法运动,认为知识分子均为资产阶级代表,拒绝他们加入。”[1](P.38)
分析上述两种观念的冲突要点,在于“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共产党”的问题的基础上,衍生出三个分支争议问题,首先是关于中国共产党的奋斗目标的问题:李汉俊主张先实现资产阶级民主政治,再进一步发展无产阶级教育,而刘仁静则直接主张反对现行一切资产阶级的政治制度;其次是关于中国共产党的组织模式,李汉俊主张建立松散的理论研究宣传型组织,而刘仁静则主张类军事化与高度组织化范式的组织;最后是关于中国共产党的党员问题,李汉俊主张只要政见认同即可视为入党,而刘仁静则在党员的吸收上主张订立较严格的标准。
李汉俊的逻辑构成是:大前提是中国无产阶级幼稚,不懂马克思主义,而建立一个严密的类军事化高度组织化的共产党需要有成熟的无产阶级,且无产阶级已经广泛地接受马克思主义思想的洗礼,故不能建立一个严密的类军事化高度组织化的政党,不能直接“一步到位”式地确立奋斗目标;为了未来能够建立一个这样的政党组织,首先要完成大前提条件的创造,即在现有政治统治者与政治制度允许的范围内广泛地教育群众,扩大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影响力。刘仁静的逻辑构成则相对简单,即“一步到位”式地直接复制列宁主义政党的组织模式,直接“嵌入式”建立一个列宁主义式的中国共产党。
根据默顿理论模型,李汉俊所持观点属于“遵从”的适应方式,即认可现行文明目标,并认可现行制度化手段;而刘仁静所持观点,属于“反叛”的适应方式,即既不认可现行文明目标,又不认可现行制度化手段。[9](P.109)
二、 与中国共产党建党相关的社会背景分析
首先是从政治观念史的角度,“革命”这一政治观念经过五四运动之后,注入中国传统道德化一元论的论证结构之后,被赋予了神圣的力量,其带来的一个政治后果就是,激变为多个党派的共同诉求,国民党的“国民革命”、共产党的“阶级革命”、青年党的“全民革命”几乎同时兴起。[2](P.23)“革命”这一行为,被赋予高度道德化之后,[3](P.368)那么覆盖于“革命”这一旗帜下的所有行为都被神圣化合法化,而无论其行为本身的性质;另一方面是,基于革命方式的不同而形成不同的政党,在高度道德化的革命观念下,其自身组织认同感则极度强烈,那么在高度道德化的革命观念下对于秉持其他主张的政党组织就会极为排斥,其作用机理类似于民族主义思想这一社会心理的作用机理。
其次是从政治学理论的角度,当时中国处于从寡头普力夺到激进普力夺社会的转型期,寡头普力夺社会的特点一是大地主、军权控制人为主宰势力;二是各种社会机构权力划分不明,统治阶层易集权于一身;三是没有、极少有争端解决机制。激进普力夺社会的特点主要是:一,城市不稳定,因其成为了主要的政治活动地点;二,主要活动形式是贿赂、罢工、示威、政变等。[4](P.165)这是中国共产黨成立的社会背景,中国共产党建党之初的党员主要就是在因各种政治运动而不稳定的城市活动,参与各种各样普力夺社会常见的政治活动。
最后是从组织行为的角度,在中国共产党建党之前,各地共产主义小组进行了一系列的前期准备活动,如1920年3月李大钊、邓中夏在北大成立的秘密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如1920年8月陈独秀、李汉俊、沈玄庐、杨明斋、李达成立的“远东社会主义者会议”。[1](P.14-26)这些组织成立之后,主要进行研究宣传马克思主义的工作。
三、 政治心理学视角下的观念冲突分析
李汉俊少年时代接受过较好的基础教育,因其父亲李金山早年曾中秀才,在乡间当孰师,能够对其提供较好的学习引导与条件。李汉俊之兄李书城,对于李汉俊的影响也较大。李书城于1899年赴往武昌,入张之洞创办的心经书院读书,学习西方近代课程,并结识了吴禄贞。后于1902年在吴禄贞的帮助下赴日,进入东京弘信书院速成师范读书,并进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拜访了孙中山、黄兴。[5](P.2)李汉俊在12岁时也在吴禄贞的资助下赴日学习,先进入法国晓星教会学校,后进入第八高等学校,于1915年7月考入东京帝国大学土木工学科。李汉俊在日本学习期间较为活跃,他结识了一些日本的马克思主义者,如幸得秋水、片山潜、山川均等。李汉俊也曾在1921年4月与施存统一道赴日,在日本当局的压力下与日本社会主义者拟发行、出版并传递出版物。[5](P.4-7)李汉俊在中国共产党建党之前,于1919年6月8日创办《星期评论》,他与戴季陶、沈玄庐等人以此为平台进行宣传并借此结交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而且《星期评论》也取得了足够的影响力,上海《民国日报》《申报》均刊登了它的出版消息;《新青年》第7卷2号于1920年1月1日也称赞其为“最有力周刊”;其发行量从开始的一千份发展到后来的几十万份。[5](P.11-13)
刘仁静少年时代也接受过较好的基础教育,其父亲刘世芳在1911年废除科举制后停办私塾,进入县立商业学校任国文教员。而刘仁静在高小毕业后,于1914年进入武昌博文书院学习洋文,后进入武昌私立中华大学附中三年级学习。在新文化运动期间,刘仁静加入恽代英组织的互助社。恽代英组织的互助社是在克鲁泡特金的互助论与类基督教教义式的规范下建立的组织,互助社的社员招募是“愿入会者皆为会员”并将基督教的教义与曾子古训结合以约束会员。[6](P.4-8)但是這个组织在发展过程中经历一段时期的会员流失、开办不力的低潮期,在后来改进之后才有进一步的发展,并参与1918年5月反对北京政府《中日陆军共同防敌协定》的签订。[6](P.9)1918年刘仁静考入北京大学,当时刘仁静对于政治问题属于比较冷漠的态度,在1918-1919年间,刘仁静的态度发生了转变,有代表性的一个表现是在刘仁静给恽代英的信中,他提到:“养初来函,吾等宁在为学生时失败,勿在将来失败,此至理也。”[6](P.23)在1919年恽代英的日记中,他提到:“夜接养初信,论不签字,快极透极,益长进矣。亟录之,以塞《学生》篇幅。”[6](P.27)从上述书信来往,可以看出刘仁静由政治冷漠的态度转为积极关注的一个态度转变过程。在1920年,刘仁静由北大物理系转入哲学系,彻底放弃他入学时准备成为一个物理教师的愿望。同年在王光祈的引荐下,加入少年中国学会。少年中国学会的组织制度较为严格,会员入会需要五名会员的介绍,但是少年中国学会“不规定信仰,只要求进步”。[6](P.32)同年,刘仁静进入华俄通讯社工作,以赚取生活费。在1920年刘仁静给恽代英的信中,坚持马克思主义的观点,以生产力水平解释社会现象,相信暴力革命能够促进社会发展,刘仁静提到:“我们如何能大规模发展实业呢?我以为只能盼望革命。”“中国的社会革命也必出于流血一途。”[6](P.52-53)而此时刘仁静参加的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多是松散、无规章、信仰复杂的组织。
在学习过程方面,李汉俊在1920年前后基本上已经系统学习了许多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并参加了许多宣传马克思主义的实际工作,如前文所述李汉俊于1919年参与创办《星期评论》并进行相关的宣传活动,如1921年在日本与日本社会主义者共同宣传马克思主义思想;而刘仁静对于马克思主义的学习,是在1920年才开始系统学习的,即1920年在李大钊的指导下,在北京大学图书馆开始借阅学习一系列马克思主义经典。这一点的差别造成李汉俊和刘仁静对于理论与实际情况之间的理解程度不一致,李汉俊更加熟悉马克思主义理论在现实社会生活中传播的情况,而刘仁静此时还难以全面了解这些内容。
在二者参与组织行为方面,二者均属于“涉入组织型政治参与”,[7](P.95)但是二者的流动渠道完全不同。从李汉俊的成长经历看,李汉俊更加符合“流动渠道”模式,即从较低的社会经济地位,到个人努力争取流动,到社会地位相对提高,到政治功效感提高、知识增多进而进一步加强政治参与的过程;而从刘仁静的成长经历看,更加符合“组织渠道”模式,即经济社会地位低下,到加入群体确立同一感、隔离感,到群体与外部势力的冲突,从而强化群体认同,强化政治参与。[7](P.100-106)其中一项具体依据在于1918-1919年间刘仁静发生的由政治冷漠的态度转向积极参与的一个政治态度的转变过程,刘仁静的愿望是做一名物理老师,对于参与政治也是较为冷漠的,根据政治心理学的理论,刘仁静的政治冷漠与其低功效感密不可分,他缺乏足够的资源、信息、金钱、充裕的时间且存在一种普遍看法即有关他们的要求、压力,无论来自于个人还是集体更容易被当局忽视。[7](P.125)刘仁静由政治冷漠到积极关注的政治态度的转变,则是主要由于身处北京大学的环境,并且卷入一系列组织。在1920年,从前文所述其给恽代英的回信中,在刘仁静的观念里,“革命”这一观念已经成为解决一切问题的良药,即革命观念已经被高度道德化,这属于一种较为激进的政治态度倾向,这种刻板、偏执的态度由其生活方式造成,主要影响因素有:不稳定的收入造成经济的上的不安全感、较少的阅读量、组织的低参与。表现为易受暗示性、缺乏历史感、不会抽象分析问题。[8](P.75-79)刘仁静与当时的身边人相比虽然也阅读大量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作品,但其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总体认识水平并不深刻,且未经历现实的宣传工作,故不可能有极为深刻的认识;刘仁静在1920年仍要为生活费打零工赚钱,其经济上是具有较大的不确定性的,故其不安全感较深,故刘仁静的心理状态符合激进政治态度倾向的心理形成图式。刘仁静由政治冷漠转向激进态度政治倾向的过程,与其在北京大学期间涉入组织并受到组织心理的影响而形成这种政治心理密不可分,其相对极端化的政治倾向,实则也是由于过度强调组织认同,以弥补其内心的不安定感的心理机制的一个外部表现。相比之下,李汉俊的“流动渠道”模式,能够使得李汉俊更好地形成自我意识,并对现实社会状态有一个较为准确的判断,相对于“组织渠道”者能够减少因群体认同心理和群体隔离状态而造成的偏狭心理状态。
最后是二者参与组织的组织行为比较分析。二者都参与了1920年前后成立的一系列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宣传马克思主义思想。这些马克思主义学会均为松散的组织,没有严格的纪律约束。无论是在日本的宣传经历还是参与创建《星期评论》,对于李汉俊而言都是相对成功的经历,那么李汉俊完成这些行为之后,会得到心理上的正强化,进而影响他对于这种模式的宣传行为持积极评价的态度;对于刘仁静,无论早期互助社的失败经历,还是后来少年中国学会的涣散,这对于刘仁静通过“组织渠道”模式而参与政治的人来说,涣散的组织不能满足他对于自身不安定心理的补偿,必须有一个严密的组织才能给他带来强有力的认同感和支持感。所以在1921年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形成两人的激烈冲突的影响因素中,也应当包括上述政治心理不同的因素。
四、 结论与展望
形成建党观念差异的原因有三:首先是两人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与马克思主义理论在实际社会传播中的状况理解程度不同;其次是两人虽然均属于“涉入组织型政治参与”但是李汉俊成长经历更加符合“流动渠道”模式的心理特点,而刘仁静成长经历更加符合“组织渠道”模式的心理特点,两人政治心理形成模式有较大差异;最后是参与各种组织行为的经历,李汉俊受到的正强化较多,进而对于宣传行为的积极评价更多,而刘仁静受到的负强化较多,涣散的组织不能满足其内心对于一个“合格的”组织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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