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鑫宇
当今世界算不上乱世,但西方国家的民主确实够乱的。民粹主义、资本主义、本土主义,对于西方民主乱象的种种讨论充斥于世间。这个时候,超越时势、透过表象、深入历史的理论性探讨尤为珍贵。再次翻开弗朗西斯·福山的《政治秩序的起源》,再看今天西方民主的种种表现,又会有更为深刻的认识。
弗朗西斯·福山是有世界声望的政治学家。他是日本裔的美国人,在斯坦福大学、约翰·霍布金斯大学等有过耀眼的从教经历,还曾经一度担任过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部门的管理者,可以说在学界和政界都有着辉煌的履历。但他的名望并不是来源于这些让一般人羡慕的职业经历,而是与一个更加如雷贯耳的名字结合在一起:“历史的终结”。这原本是福山一篇文章的名字,后来成为一本书的名字。最后,就像福山的老师亨廷顿一样,“历史终结论”和“文明冲突论”,从一篇文章、一本书,变成一种“论”,在全世界范围内引起极其巨大的争议。在当代的政治学家中,恐怕再也找不到比这两位作者更引发争议、又更饱受误解的了。
冷战结束20年之后,福山又出版了《政治秩序的起源》。有人说这是福山对历史终结论的反省。这本书让他有再次陷入争议和误解的可能。用政治的思维和日常的逻辑来判断一位严肃的学者是浅薄的。就像对待“历史终结论”一样,我们应该读读福山的书,而不是判断他的人。
福山在《政治秩序的起源》序言中自述了他写这本书的起因。他想阐述自己的老师亨廷顿已经洞察到、但没有说透的一个问题:为什么民主有时候伴随着失序?在亨廷顿书写《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的年代,民主的失序主要发生在刚刚独立就急切地“上马”美国式民主的发展中国家。而在福山写下这本新著向老师致敬的年代,民主的失序正发生在美国和欧洲自身。在金融危机的冲击之下,美国和欧洲的民主制度似乎失去了自我康复的能力。国会里的政客无休止地争吵,嘴里的道理都无懈可击,却做不了正确的事情,甚至不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事情。富人拥有过度的权利并以自由的名义被保护,穷人则以民主的名义追求极端的改变。在欧洲,过高的社会福利让国家难以为继,民主会捧红一个个号称改革的选举者,然后当改革真正来临的时候,再把他或她亲手摧毁掉。西方的民主出了什么问题?这是福山撰写《政治秩序的起源》的最主要动机。
因而,这本书要回答的是一个问题:在什么条件下,才会有稳定而优质的民主? 福山提出了三个答案:强有力的国家、法治、问责制。国家的核心是强有力的政府,保证着政治稳定和执行能力;法治泛指种种社会秩序,既包括法律,也包括宗教、贵族习俗等等,代表了社会力量对政府力量的平衡;问责制,则在福山的书中就是民主的代言词。在这个新的理论框架中,民主从“好国家”的唯一特征,變成了只是其中的部分特征。福山在全书中,纵观古今、旁征博引,论证了这三种要素对世界各国政治发展历史的影响,最终构成一本大气磅礴的巨著。虽然问世不久,却屡获大奖,被列入当代经典的行列。
如果我们了解前面所说的写作背景,就知道福山不是要贬低民主,而是想为它辩解。民主承担了过多的期望,但只有民主并不能缔造一个好国家。福山认为,发展中国家民主的倒退和发达国家民主的失能,是因为国家的能力被弱化了。而强势国家能力的代表是中国,因此福山以他的理论肯定了中国政治制度的优点,但这不代表他认为中国的政治制度比西方更强。在福山的笔下,中国所缺少的是法治和民主。因而像中国这样的国家,走向更多民主的大方向是不变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即便今天福山在反思,反思的也不是历史终结的结果,而是历史终结的过程。他的思想更加丰富了。但仍然带着西方政治学者的思维方式。
对政治问题有研究兴趣的人阅读这本书,应当带着一种明确的问题意识:什么样的政治是好的?这个问题也是政治学的本源。可以沉浸其中地跟随福山思考秩序、民主、法治,然后在每次合上书卷的时候,想想:你有没有比他更好的想法?在以通识教育为目的的阅读中,千万要超脱现实生活的渺小,站在“上帝”的视角,观察和关怀一切,纵横万里、徜徉古今、筹谋众生。这本书就是一本适合此类阅读的“大”书。
读过几十万字的大书,深入上万年的历史,再要对时事有什么轻巧的评论,也再难出口了。正是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