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是为了走进祖国的春天(散文)

2017-07-31 22:27娜仁高娃
民族文学 2017年7期
关键词:靶场牲畜骆驼

娜仁高娃

每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在我心里,就是一个国家安放于宇宙间的一颗心脏。这颗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这个国家。这个心脏被这个国家的每一位公民供养着。

1970年4月,中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东方红一号”成功发射。曾经,为它的诞生,每一个中国人都欢呼过,尤其是蒙古族土尔扈特人。

1698年,土尔扈特人从伏尔加河流域东归,一路艰辛,于1731年回到祖国安居于如今的额济纳。额济纳历史悠久,是东西石器文化的连接点。先秦时将此地称为“流沙”或“弱水流沙”,秦汉以后称为“居延”。元朝统一中国后,在此设立亦集乃路总管府,额济纳一名即由此演变而来。

额济纳地区平均海拔在1000米左右,地势由南向北倾斜。旗境内有戈壁平原,有浩瀚无垠的巴丹吉林沙漠,有盐沼、沙丘、丘陵。地域辽阔,却荒芜偏僻,很多地方方圆百里无人烟。唯有一条弱水河由南向北横穿期间,深入沙漠,河两岸生长着一片片原始森林。

土尔扈特人就住在弱水河两岸。对于这支多灾多难的部落来讲,这片丰腴的土地是上苍赐予他们的恩典。他们爱这里,他们守护这里。从归来到1958年,他们在这里已经生活了近三个世纪。

然而,就在新中国成立近十年之时,这支部落突然却再次面临迁徙。当然这次迁徙不是逃亡,也不是寻找,这次迁徙纯属为了曾经将他们拥入怀抱的祖国。

当时,新中国刚刚诞生,发展国防尖端技术,建设强大的国防力量,既是现实的迫切需要,也是未来发展的要求。

1958年元旦过后,开始了陆上靶场地址的堪选。经过紧张的空中和地面勘察,走遍了东北、华北、西北,最终将靶场地点选在了额济纳旗境内。

历来兵家安营扎寨都很有讲究,何况关乎千年飞天梦想的基地建设,更不得含糊。当勘察组到了阿拉善盟境内,举目四眺时发现,这里有山,山色如铁灰,草木稀疏。有戈壁,黑黑的一片,寸草不长。地形不错,却是太偏僻,太荒芜。然而,这一切刚好也是建设基地的最有力的条件。

1958年2月26日,毛泽东在中央军委《关于选择导弹试验靶场的报告》上做了批示,3月3日,邓小平在勘察报告上签署“同意”意见。随后,志愿军二十兵团秘密回国,千军万马悄然开进额济纳。至此,对内称作“东风”的中国第一个导弹综合试验靶场秘密开工。这么一来,附近十几个嘎查被划在了军事禁区之内。禁区内有260户牧羊人,七万多头牲畜,一个苏牧机关、一座寺庙,一所农场。

怎么办?

搬——腾地方——为了祖国。

于是,260户土尔扈特人,赶着他们的羊群,牵着他们的驼群,告别故土,开始了为期十二年的迁徙。原本计划四个月内结束的搬迁,就在他们披星戴月的迁徙中变得遥遥不得结束。

这支魂灵深处安静的部落,悄无声息地接受了这一切。他们中的老人,在临别故土的那一刻,将头巾铺开放到地上,口中默念着对于故乡的心语,朝着故乡的神山巴音宝格达山磕头,道别。在途中,每烧一壶茶,第一勺茶总要向故乡抛洒。

迁徙从1958年的5月开始,到了9月,依然在继续。经过四个月戈壁荒野中的不停行走,牲畜群开始出现死亡。有些老骆驼、老马、老牛,选择在夜里悄然离开,向着故乡逃去。马、骆驼能赶回来,牛就赶不回来了。牛脾性野,一旦动了性子,只往人跟前冲。不过,途中没有水,这些牲畜都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对于迁徙中的人来讲,风餐露宿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夏季里,支几根红柳搭个毯子,当作蒙古包;冬天,割几捆芦苇草,围成圆圈当作屋子。对于他们来讲,这些都不是事,最艰难的是克服缺水。他们一路行走,一路挖井。挖十眼井,出水的有三个就是幸运的了。

偶尔也会遇到老井,但井里的水又臭又脏,拿水桶挑水,挑出兔子、老鼠、狐狸等为了喝水而落进井里的动物尸体。即便这样,也不能丢开老井。他们下井里清理泥土,出来后,身上的衣服只好扔掉。

到了夜里,燃一堆篝火,结伴的几户人家坐在一起。但是,每当这种时候,大家都出奇的缄默。这倒不是他们心生怨气,对未来感到渺茫了。而是,每到夜里,总能听到砰砰声响,那是故乡那边的部队在进行实验。虽然,这只是他们对故乡那边的猜想,但他们为了听到声响,愿意整个夜晚都保持缄默,他们不想因噪杂而错过这一切。

时光荏苒,一年又一年,迁徙依然在继续,生活也在继续。时不时有老人离世,婴儿诞生。为逝者举行葬礼,为了避开骆驼驮运尸体,只好扛起尸体。这里有个习俗,就是驮过尸体的骆驼四十九天内是不能乘骑的。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对于自己需要捍卫的风俗,无论如何都要捍卫。仅从这一点也能看出,这支部落心灵深处的高贵。新生的婴儿,就在父母的袖筒里长大。

搬迁中,暂时不用的东西用军队运到原定地点。第二年,去认领时,已经丢失了多半儿。很多妇女的头饰也不翼而飞。然而,这支曾经历过悲壮旅程的土尔扈特人没有哭诉,没有牢骚。没有一个人喊过冤叫过屈。什么叫伟大的人民,这就是伟大的人民。

如果,在地图上画此次搬迁路线,一定是错综复杂的。因为有的地方,适合牲畜,但地域太小,不宜长久居留。有的地方地广,但没有水。不断地在砾石地跋涉,所有牲畜的蹄子都磨破了,摇摇晃晃的。野性子强的马骆驼,疲乏,下棍子都不挪步了。于是,到了夜里,在月光下,总有一些牧民用毡子、皮给牲畜做小鞋子。他们安安静静地忙碌着,很少有人说话。但是有人会唱歌。空旷的野外,歌声传到很远。有时候能听到喂喂的呼声,那是在召唤彼此。从呼声中相认彼此,因为一直在迁徙中,有的左邻右舍已有几个月不见了。虽然,就在同一片大地上前行。

到了1966年时,迁徙依然在继续。缺钙的小牲畜走不动,叫骆驼、马、驴来驮。过河时,羊不敢下水,牧羊人只好一个一个地抱。驼掌磨成血泡子,灌锅底灰,能长出新掌来。

1958年至1969年,搬迁持续了近十二年。这十二年刚好发生了几件大事,高举三面红旗、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等等,可以说乱成了一锅粥。土尔扈特人的生活也被卷入“一锅粥”内。1959年夏季,死了很多牲畜。牲畜普查时,生产指标未能完成。当时,正是大跃进的年代,牲畜头数下降好似唱起了反调。为了恢复正常,他们继续迁徙。到了冬天,牧业进行了大的改革,所有牧民的牲畜全部入社了,也就是说没有私有牲畜了。如果有一丝私心的话,这时候的他们就可以稍许的轻松了。但是,他们依然毕恭毕敬地守着羊牛骆驼群,在贫瘠而苦寒的荒野地,演绎着游牧人本真的生活。

毋庸置疑,土尔扈特人们所经历的一切将会载入历史篇章。

自1958年10月20日建场至今,先后进行了1000多次火箭发射,成功发射40多颗卫星、4艘无人飞船、3艘载人飞船,以及近千枚火箭。其中,1960年9月10日,用国产燃料成功发射了第一枚苏制进程地地导弹;1970年4月24日,用长征一号运载火箭成功发射第一颗“东方红一号”人造卫星,使中国成为世界上第五个能独立发射卫星的国家;2003年10月15日,同样是从东方航天发射中心,中国首次发射成功“神舟五号”载人航天飞船,将航天员杨利伟送上太空,实现了中华民族千百年的飞天梦想。

可以说,中国航天事业的春天是从1958年的春天开始的。当时,为了严格保密卫星发射中心建设,也为了全军通讯的需要,中心曾使用“东风”通信代号,所以也叫“东风基地”。

如今,东方航天城已成为阿拉善盟别具魅力的风景。人们可以近距离感受这座原来喧嚣的航天城的气息,也可以站在高高的发射塔下,仰望塔顶,以及塔顶深处的高空。或许在仰望中,能想象出,那一颗颗安放于宇宙的心臟。它们或许已长出了伸向宇宙的触角,正慢慢地为人类揭开遥不可测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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