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泽平
七 夜
像是镜中烛火,有着清亮剔透的光泽
像是看过了潮涨起
而今只是听汐落
我们互道安好,然后启程
开始余日无多的生活
我们沉默着,像是不曾有过击穿心肺的诉说
然后,我们想到第一夜
溽热逐渐消退
有逸士弄缶而歌,而我们需要解开的
还有那么多
第二夜像是在青山以东
峰峦叠翠,你说自由自在的
我们抵不过一场风
然后是略过,然后还是略过
一行行,一节节,一幕幕
我们醒着
我们就让它一点点略过
在第七夜(错过了那么多,你说你是真的累了)
我们剥开那些深藏心底的
听它们如结痂般
一点点成熟,一点点脱落
牽着马匹的人,像一截枯瘦的枣木枝
在这里,我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
不用穿衣。不用把手递给谁
递给谁都行
隔着夜。我能感知到每一种病疾
一些属于遥远的位置
比如牵着马匹的人,突然苍老
像一截枯瘦的枣木枝
一些则属于你
——我努力过,想象你溺在月光里的样子
嘴唇上打了口红,淡淡的
该是秋日?你衔着冰草上的水滴
到了凌晨,哦,大概是几点?
我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想起一个人
就像是干涸着的西海固
期盼一场透雨
隐 喻
一个人听“啾”的一声
鸟雀从一截枯木,飞上另一截
还要写下什么?
当我再一次老去。是的,神经衰弱
听觉会突然坏死
它在说什么?
(可能是某处古老的地名,某种坏脾气)
你懂与不懂,其实没什么关系
它从夜里醒到天色微明
已完成叙述
——由生到死的全部意义
晚安,呼和浩特
我就要睡了,关上窗户,关好门
一个人睡
靠着荞皮枕,掖好被角
体内落过一场雪
我能触摸到的事物,就都带了些许清凉
现在。我终于像是一个久病的人
不想说话。害怕着风
泥 流
我曾这样形容一条河:像是骨质疏松的老人
那是旱塬——我必将在这里交付一生
我能触摸到的
还会有多少荒芜?母亲,我隐忍着
和你一起喊出那些名字
金黄的谷穗、尘埃以及某个无所事事的黄昏
我和你一起侧耳倾听
新生儿啼哭,或者是送行人悲恸
该有多么绝望?
才会寄托于一个欢愉的名字
——清水河
母亲,我和你,和他们一起喊着
一起遗忘
那些泥沙俱存的实质
它源于何处?
又将止于何年?
轻微的漂浮,凝重者沉淀
它究竟
洗干净了多少白骨?
那个写到雪的人,内里是团燃烧的铁
她开始打扫院落,开始掏灶塘里败下来的余火
她看到天色又暗了一些
就回头撒一把谷粒子,喂那些蓝白相间的鸽子
它们咕咕叫着
偶尔也沉默
像是她伫立窗口的许多个夜
等待显得有些多余
撑不下去的时候,她会换上一种姿势
换上红色棉质内衣
——那是他深爱的,一如烛火
风吹过厅堂时
她想起他说过的
想一个人,闭着眼睛也会听到月落
最干净的还是冬雪
她爱着的,无非是这最初的色泽
她曾数次写到雪
每一次笔落,惦念着的和怨恨着的
几乎一样多
她又挪了挪身子
她从来不曾告诉别人
她的内里
是一团燃烧着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