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宪涛
老赵有意思。
看老赵的形象,都认为他是个体育老师。黝黑结实,棱角分明,络腮胡刮得铁青,有点像西方电影里的硬汉。其实,老赵是教语文的,一点也不硬汉。
我和老赵是一块儿来学校的,后来学校分房,我们又住一个单元,上下班常常一路走。在学校里,老赵和谁都是淡如水,唯独和我,还算稍有点甘若醴。
說老赵有意思,是因他有时做事叫人不太好理解。
以前住一起的时候,有段时间,楼道的自行车,常被人拔气门芯。那天,我的自行车气门芯也被拔了,眼看快到点儿,我是一路小跑到学校,心中那个火,发誓非逮着这个拔气门芯贼不可。
我住一楼,逮贼有地利,晚上便不时伏门上偷听楼道动静。终于听到车胎嗤嗤的放气声,我拉开门冲出去,却见老赵从一辆自行车旁站起来,手里还拿着刚拔下的气门芯。
老赵,你……
我拔我的气门芯。
你这是干吗?
防盗呀,明早再装上。
老赵拿着自己的气门芯上楼去了,我怔怔地在背后望着他。这事至今我还常常当笑话说给人听。
我们住的那幢楼很老很旧了,老师们基本上都已搬走,老赵还住那里。有人说他教书那么好,在外面办个班不啥都有了。他说不行,规定不允许。
我现在已是政教处主任,老赵还是老师,当然是非常优秀的老师,每届都担任重点班的班主任。
这天领导找我,说晚上孙总请客,叫我一定要喊上老赵。
这位孙总请过我们多次,每次请客领导几乎全到,因为教育局长是他亲戚。孙总请客还是为了儿子,他儿子在高三重点班,班主任就是老赵。
老赵算是最给我面子,通常家长请客他是不会去的,他说他不抽烟不喝酒,那种场合应付不了,还说吃人家嘴短。孙总儿子入学时,我硬把老赵拉去了,那次教育局长也到场了,孙总希望给儿子安排个学生干部,历练历练。老赵给安排了学习委员,因为孙总儿子学习确实好。
这一回,老赵反复问我,到底有什么事吗?我说,没有。他说,没有我就不去了。我连说,有有。他说,有就更不能去了。我一把拉住他,不叫老赵叫赵哥了。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感谢。缠了半天,最后老赵叹口气说,难怪说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坏事真的不能做,上了贼船就难下来。又说,除非是你。
还是豪华的大酒店。教育局长没来,不过话带到了。学校领导都到齐了。
酒过三巡,开始进入宴请主题。每年学校都有一个省优秀学生干部名额,推荐谁,决定权在高三重点班的班主任手上。
我直说了请老赵推荐孙总儿子的意思,其他领导也都委婉表达了这个意思,可老赵就是态度不明确,且不动筷子了。酒宴结束后,孙总要送老赵,老赵上了我的车,到了教师楼,老赵下车时说了句,我就知道宴无好宴!
第二天,我把省优秀学生干部推荐表交给老赵,要他尽快让孙总儿子填好,本周就要上报。没想到老赵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说,我考虑了一个晚上,当老师的不应该这样做,这样不公平。我说,他是学习委员,学习又好,怎么不公平。他说,他只管自己的学习,集体的事从来不过问,再说推荐优秀学生干部,不叫同学们知道,谈何公平?
我被噎住了,竟有种秀才遇见兵的感觉。我问他打算怎么办,他说由全班同学投票决定。我还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以往只要表达了领导的意思,班主任没有不配合的。我深感这回领导交给的任务艰巨了,知道光凭我的面子是不行了。
我说,昨天领导意思很明确,老赵你这可是不给领导面子。说完这句突然灵光一现,高级职称报谁,最后还要由领导定。
最近学校正在评职称。按说老赵早就该是高级教师了,可总是评不上。学校高级职称编制已满,今年有个高级教师退休,空出一个名额。竞争激烈,述职投票虽说老赵票数最高,可最后报谁还要领导评分。
我希望这个杀手锏能叫老赵有所触动,没承想他却轻描淡写说了句,就希望领导能做到公平公正。
老赵转身离去,我有点不知所措,但望着他有点硬汉的身姿,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一丝感动。
老赵最终没给领导面子,领导给他的评分排第二,高级职称上报的是另外一个人。当然,并非是老赵不给面子,领导小肚鸡肠,领导报另外一个人还有另外的原因。
不过这事却有一个近乎喜剧化的结尾。
学校上报的高级职称名单很快被打了下来,因为老师们不服,纷纷反映学校办事不公。上级经调查认为情况属实,要求学校按照公平公正的原则重新上报。
重新上报的当然是老赵。
据说打回学校的上报名单,教育局长起了关键性作用。其中的奥妙,你懂。
责任编辑 付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