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对立性要素为审美对象解读《一一》之名

2017-07-29 00:48刘雨涵
文教资料 2017年14期
关键词:镜头语言生活

刘雨涵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0)

摘 要: 《一一》是台湾地区导演杨德昌的代表作品之一,影片以一个台北家庭为对象展现了人的生存状况和台湾的社会现实。《一一》这个名字可以说是最贴合电影思想,最能体验电影精髓的。在影片内容和《一一》之名中,有着如“一与二”、“正与反”、“简与繁”等之间的矛盾对立关系,影片中存在大量对立性要素。本文以影片中的对立性要素为审美对象解读《一一》为何以“一一”为名,“一一”二字又是如何与影片产生关联的。

关键词: 对立性要素 《一一》 生活 叙事语言 镜头语言

《一一》是台湾地区导演杨德昌的代表作品之一,影片以一个台北家庭为对象展现了人的生存状况和台湾的社会现实,因而是典型的现实主义作品。影片以婆婆从生病到去世的一段时间为背景和时间轴,对一个家庭中各位成员所面临的苦恼和困惑一一道来,平淡却暗流涌动。普通而琐碎的生活,却引起人们心中无法言明的孤独、疏离与无奈。

《一一》是影片的中文名字,相对于大多数电影甚至杨先生本人的其他电影如《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麻将》、《恐怖事件》等具体的名字,《一一》这个名字显得如此抽象,让人无法理解影片到底要讲些什么。当然,这确实是一部无法轻易弄明白到底在讲些什么的电影。但不可否认,看完整部电影后发现,除了《一一》外,再没有更好的名字适合它。近三个小时的电影有着巨大的信息量,哪一个人物、哪一个场景都可以让人移情至自己和自己的生活,可以单独拿出来作为审美对象。但只有以影片中无处不在的悄无声息的冲突,或者说对立性要素为审美对象时,才能较为完整地理解《一一》这样一个几乎包罗万象又简单的名字。本文将以影片体现出的对立性要素为审美对象阐明对于“《一一》为什么叫《一一》”的看法。

一、一还是一一

汉字“一”在数学中可以看作一条线段,当我们将“一一”看成是排列在一起的两条线段时,二者之间就有了一些微妙的关系。可以将“一一”中的第二条线段看作对第一条线段的重复,“一一”也可以看成将完整的“一”从中间割断。这又出现了单一还是反复、完整还是割裂的对立性因素。

整部电影按照时间顺序进行,从阿弟婚礼当天婆婆摔倒卧床开始,到婆婆去世举办葬礼结束。这期间似乎每个人都在过自己的生活。洋洋上学、受欺负、拍照,婷婷上学、初恋,阿弟处理情人和家庭之间的事情,妈妈敏敏照顾婆婆、修行,爸爸NJ照顾家庭、工作,婆婆卧床……但似乎每件事情都在反复,每件事又像轮回一样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阿弟和小燕结婚,却和情人云云藕断丝连;爸爸NJ和初恋分开,再相遇,再约会,再放手,反反复复;胖子和莉莉在一起又分手,分手后却始终还爱着莉莉,无法割断;甚至连NJ公司与大田签约都是以利益为转移,反复无常。同时,镜头语言提醒着我们这样一对对立因素。影片很巧妙地将爸爸和阿瑞、阿弟和云云、胖子和婷婷的故事剪辑在一起,尤其将爸爸和初恋在东京与胖子和婷婷在台北的约会、过马路、牵手甚至开房和逃离都以蒙太奇的形式表现出来,并通过一定程度音画不同步将二者模糊。看到这里有些恍惚,这是发生在三组人身上的事情,但似乎是发生在同一组人身上。同样可以想到,这些发生在一个家庭里不同年龄段的人身上的故事,为什么不能是发生在同一个人一生各个时期的事情呢?若将每件事看作一个“一”,则其他事件则是另一个“一”;若将所有故事看作一个拉长的“一”,则每一个故事即将这个“一”割断为“一一”。

在镜头语言下,呈现出“一”和“一一”的反复与割裂。明明每一个人在婆婆瘫痪到去世的这一个时间段里都有完整的故事发生,导演也刻意使用长镜头带来一种慢慢讲述的感觉,并暗示故事的完整性和生活的漫长。但同时使用镜头的切换将每个人的故事穿插在一起,产生重新组合的可能性。

可能生活的本质就是反复,影片两次通过台词提及这个问题。一次是影片进行三分之一时,妈妈敏敏因在与婆婆的讲话中发现生活的单调与反复而哭泣,“我一连跟她讲了几天,我每天讲得一模一样的……我觉得我好像白活了,我每天像个傻子一样,我每天在干什么”?这时候,敏敏,或者说她代表了所有的人,突然发现生活是单调重复的,开始陷入困惑,怀疑人生的无意义。第二次是影片结尾,婆婆去世,敏敏从山上回来,NJ也从与初恋相处回到家庭中来,两个人意识到,每天真的没有什么不一样。NJ说:“本来以为再活一次的话,也许会有什么不一样,结果还是差不多,没什么不同。只是突然觉得,再活一次的话,好像,真的没那个必要,真的没那个必要。”这时,两个人所代表的人已经结束了对人生的怀疑与困惑,完成了对自我生活和生命的认知。

二、一还是二

《一一》的海报也暗藏玄机,让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名字。在海报中,两个“一”竖列放置,是“一”和“一”,也是“二”,下方的英文名字提醒观众再多想一想:《A ONE AND A TWO》。到底是“一”还是“二”?抑或既是“一”又是“二”?“一”是个人,“二”是人与人。影片中的每个人都在家庭这样一个关系结构中做着自己的事情,“一”和“二”在这里构成了矛盾统一体。

在叙事过程中,“一”和“二”之间的关系贯穿始终。家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但人无法割断与他人的联系,做的每一件事都会与其他人产生联系。可是,与其说是“二”,不如说是“两个一”,电影一边给我们强调“夫妻”、“父子”、“朋友”、“情人”、“师生”等关系,另一边通过冲突与冷淡将这种关系模糊化,呈现出“几个人共同生活在一个故事里”的相互独立状态。即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而不考虑关系的另一方,并以个人视角审视别人。在夫妻关系里,主人公NJ和妻子敏敏之间没有过多的交流和对话,而当他和初恋情人说“我从没有爱过别人”的时候,即说明了NJ和妻子之间是没有爱情的。虽然他们一起组建家庭、生儿育女、赡养老人,共同生活十几年,但依然是两个个体。在敏敏怀疑生活的意义,向NJ哭诉自己通过每天与植物人母亲说话的内容都一样进而无话可说而发现生活十分单调无望时,丈夫NJ并不能理解她的内心,或者说理解了但无法回应,最后避开了妻子真正难过的原因,只对“对母亲无话可说”这件事给出了无关痛痒的建议。同样,NJ遇到了初恋女友,后悔、徘徊又释然的复杂情感变化,家里的其他任何成员都一无所知。在“父子”、“母子”、“师生”等关系中,因为年龄的差距,这样的“交流冷漠”更加明显。洋洋总是被小女孩欺负而母亲习以为常,不关注他心里的想法;主任从自己的视角出发,污蔑和嘲讽洋洋;洋洋心中对“小老婆”有了一点朦胧的悸动而为之练习游泳,家里人只认为是下雨而未觉不妥;婷婷经历了一段有些激烈甚至略带些腥风血雨的初恋,家中没有一人察觉……这个家里的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避免他人察觉,也不注意关心另一位家庭成员,家人在一起的镜头几乎都是没有表情的,没有真正的喜怒哀乐表现出来。在情人关系中,多的是自以为是。阿瑞强迫NJ学习电机戏,放弃音乐,自以为对他好;NJ不动声色離开阿瑞,令其始终无法释怀;云云与阿弟一直有着金钱和身体上的往来,自以为阿弟离不开她,实际上阿弟只是贪恋又懦弱;莉莉和胖子,婷婷和胖子之间,沟通很少而隔阂很多,带来误会、分离及最终的惨剧。

在镜头语言中,旁观者视角非常明显。影片大量运用远距离镜头,视点常常悬置于门外、窗外、车外等,抑或以监控录像等形式。这样一种不介入的空间姿态,还原了真实生活的平凡性,以去戏剧化的手段巧妙完成了深层戏剧化的构建,并给观者留下了反思的空余。一方面是为了拉开观众作为审美主体与影片这一审美对象之间的心理距离,更重要的是暗示电影中人物之间的疏离感。影片中有三段画面是出现在“屏幕里的屏幕”中的,影片开头婷婷和婆婆回家时的场景出现在电梯监控中;洋洋洗照片后跑回学校的场景出现在监控画面中;阿弟和小燕的孩子刚出生的场景出现在阿弟的录像中。婷婷不知道婆婆回家时心中是怎样想的,主任不懂洋洋的照片并嘲讽他,刚出生的孩子同样无法被从哭声中理解。这三个出现在屏幕中的场景的主体人物都是不被理解的,同时监视屏幕也提醒着观众:你是他们生活的观众,他们也只是对方生活的观众,传达出影片中的有一定关系的个体之间的疏离感。

三、正还是反

“一一”是看不出正反的两个字,当两个字放在一起,无论正着反着,都是“一一”。当两个字分开看,仿佛中间有一面镜子,无论是横向排列,还是像海报中一样竖着排列,也是左右、上下完全一样。所以不禁思索,我们看到的是正着的“一”和“一一”,还是反着的“一”和“一一”?《一一》像一面镜子,投射着我们的生活。但当我们看向镜子,看到的到底是一个真实的自己还是一个反向的自己呢?影片在叙事过程中多次通过人物的语言和对话提醒我们:你看到的、听到的是正还是反?最先引起我注意的一个场景是云云闹婚礼后婷婷和爸爸说婆婆想回家,此时NJ正拿着阿弟和小燕的结婚照进来,停下和女儿对话时,将婚纱照倒着放在了架子上。这个场景之后,我开始留意影片中的正与反。故事从婚礼当天开始,阿弟说:“今天是今年最好的日子。”然而事实却与之相反,那天前女友闹场、婷婷第一次见到了后来成为自己初恋却没有认真对待自己的胖子、婆婆摔倒成了植物人;那天以后,家里的每个人都陷入了各自的焦虑与烦恼。婷婷对胖子说:“我们好好对别人,别人也不会对我们不好啊。”之后两人结束,婷婷问卧床的婆婆:“为什么这个世界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呢?”算是与上一句话的呼应,事实总与理想相反,我们好好对别人,别人也可能对我们不好。成为植物人的婆婆也仿佛是一面镜子,阿弟对她说自己比较会讲,却只是三句话语塞;敏敏对妈妈体贴入微,却发现每天所讲的内容都一样。电影通过洋洋这个没有参与到大人的焦虑、还在探索生活中的未知的孩子较为明显地说出了正与反的矛盾:我们是不是只能知道一半的事情呢?我只能看到前面看不到后面,这样不就有一半的事情看不到了吗?

在镜头之下,导演运用“镜子”的元素,不时让观众看到正与反的对立。以妻子敏敏为例,她正面出现在镜头里时总是没有什么表情,多数时间是一个单一且表面化的身份和情绪:招呼孩子的母亲,照顾妈妈的女儿。但在敏敏向NJ哭诉自己通过每天与植物人母亲说话的内容都一样进而无话可说而发现生活十分单调无望时,敏敏身后是一面镜子,摄像机对着她的正面,但她的背后也一样能被看到。此时的她,困于与母亲交谈的内容,面对着自己的丈夫,自己孩子的爸爸,既有女儿、母亲和妻子的身份,又不囿于这一层身份的外壳,不再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而是伴随着啜泣更真实地表达出内心的感受。在这一个镜头片段里,敏敏的正面与反面同时呈现,她的外表和内心也完整展示。

四、简还是繁

“一”是最简单的数字,也是最简单的汉字,但当最简单的两个字放在一起,却不一定那么简单。海报中竖列的“一一”实在有各种各样复杂的解读方式。影片同样和《一一》这个名字一样,讲述的是最简单最普通的家庭生活,却引发了本文上述且不限于上述内容的思考和无数人的讨论。影片中对于“简”的表现以镜头遮挡和故事留白的方式体现。户外场景多有树遮挡人物,室内场景中多有门和窗等的遮挡,画面中除了主体人物外,总会有柱子、平台、车窗等的遮挡。镜头的遮挡使得画面里的内容更简单,尤其是导演使用远景镜头时,遮挡使得镜头内的画面更加简单。在故事讲述的过程中,留白的地方也很多。阿弟为什么没有和云云而是和小燕在一起,莉莉是如何跟退伍的小伙子走到一起的,洋洋为什么一开始不学拍照,后来又在拍照了……很多空缺留下,好像在镜头切换过程中被剪掉了一段。但这正是导演在用简单的方式省略了观众能够从人之常情的角度出发理解和猜测的事情,又或者导演的本意就是将那些本身就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展现出来。就是在这样最简单的画面,最简单的故事,最简单的拍摄方式里,导演注入了自己对于生活的思考与感悟,引发了许多人对于自己人生的各种各样的深刻思考,引起了这些年关于这部电影一次又一次的讨论。

五、结语

近三小时的电影展现了简南俊一家的生活,也是将我们的生活展示给我们自己看。当我们持审美态度看待从日常生活中抽离出的影片时,对生活便有了一定的心理距离。我们以影片为审美客体时,很容易移情至日常生活。因而,对影片的审美即对生活的审美。影片中正与反、简与繁、通与斷、反复与轮回等都来自于我们的日常生活,又关照进每个人人生的各个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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