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茶区：战火中的珍贵商机

曾园

当太平军席卷大半个中國时，远在欧洲的马克思敏锐地嗅到了资本主义肌体里的坏疽。他预言，太平叛乱将大大消弱英国在华贸易，从而“将火星抛到现今工业制度过度负载的地雷上。”所谓“地雷”应该是指英国庞大的工业人口、沉重的银行借贷、停不下来的运输网……一旦贸易活动减缓，表面上生机勃勃的全球化生产就会染上败血症，迅速崩溃。

奇怪的是，马克思的预言发出后，英中贸易反而在短期内增长了。上海与广州的商人大批量购买英国棉织品与印度鸦片，将茶叶与生丝销售出去。原来的商道被太平军摧毁之后，商人们将货物交给洋商出口，货物进入到国际大循环中去以后，价格更加喜人。

当时，英国最大的贸易伙伴是中国和美国，英国人从中国进口的绿茶三分之二出口到美国；英国纺织品的棉花有四分之三来自美国南部，产品有一半在远东销售。

1861年，林肯就任总统，美国内战导致棉花涨价，英国棉纺织贸易额减少三分之二。据《天国之秋》记载，第二年，兰开夏的失业率已达六成，棉荒已然降临。马克思的预言应验了。太平天国占领茶区之后，犹豫不决的英国人下定决心武力干预了。

在汉口，拿不到茶叶的晋商坐困愁城，他们决定开辟新的茶区。晋商“数家至苏州采办浙茶运往恰克图，茶质虽次，而需用正急，大得善价而沽”，但后来俄国人嫌这种茶不合口味而拒购。浙茶卖不出去，致使恰克图几十家晋商茶行倒闭。

火急火燎的晋商无奈将目光转向周边，他们将武夷山茶农种植和加工技术推广到两湖地区，投资扩大茶山和茶园面积，迅速形成了安化、临湘、赤壁为中心的外输红茶、砖茶的新产区。

广东商人卢次伦的泰和合商号在这一波行情中受益匪浅，1899年宜红茶产量突破了30万斤，全厂员工近6000人，仰其生息者近万人，旱运骡马达500多匹，水运繁忙时茶船竟多达百余艘，云蒸霞蔚，钟鸣鼎食。商号所在地泥沙镇顿时有了“湘北小香港”之称。

世界市场上红茶畅销、绿茶滞销的信息不胫而走。1869年，黟县人余干臣在福建任税务官期间意外了解了这个行情。当时洋商联合压价，茶帮集结抗议，请求官方缓交茶税。余干臣只身前往茶帮的公义堂，劝说堂主向政府缴纳税银，同时劝说洋商放弃压价。在这个过程中他对红茶产销有了更多发现。

1874年5月，余干臣母亲去世，本应丁忧返乡，但恰逢日本入侵台湾，余干臣赴台湾办理公事，结果被革职。

1875年春，余干臣在安徽至德县制作红茶，成品的甘醇和甜香让他自己都大吃一惊，将茶叶送到福建去售卖，销量极好。祁红从此畅销英伦百余年。

1937年日本入侵中国时，在云南做茶叶生意的李拂一刚刚经历了事业上的辉煌。大约在1923年，纳西族商人杨守其联合好几个商号，发现了一条从云南佛海（今勐海）经过缅甸再到印度葛伦堡，并转运进入西藏的运茶之路。这条“出口转内销”的商路避开了土匪与层层盘剥的关卡，获利颇丰。佛海茶庄从一家发展到二十多家，其中就有李拂一的茶庄。

前景如此明朗，李拂一的创造能力被激发出来，他制作的心脏形的紧茶在西藏大获成功。诀窍有两点，他的材料里用了部分便宜的粗老料，降低了成本，另外采用了“潮水”工艺让茶叶发酵，茶叶口感香甜醇厚。神奇的是，其中粗老的茶叶让发酵后的茶汤更浓郁芬芳。

1934年，他将自己试制的红茶也寄到汉口，请专业评茶师审评，评价是品质优良，气味醇厚。

印度茶商对李拂一的生意很眼红，开始仿制心脏形紧茶销藏，但印度茶商对茶的了解却比不上藏民，对数百年持续饮茶不断的藏民来说，仿制品不好喝，看也能看出来，仿制的茶总是中心发霉。李拂一明白，紧茶“表理皆发生一种黄霉。藏人自言黄霉之茶最佳。”

范和钧先生《佛海茶业》记载：“底茶绝不能潮水，潮水者内起黑霉，曰中心霉，不堪食用，劳资纠纷时，工人时用此法，为报复资方之计。”

好景不长，1942年日军攻入缅甸，李拂一大量的茶叶仓库被日本飞机轰炸。1949年李拂一赴台，留下的笔记随着岁月的变迁全部遗失，这里面藏有号级茶制作的秘密，实在殊为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