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清
这些年,随着青阳湖生态的改善,鱼虾满荡,芦苇密密,吸引了许多南来北往的候鸟在此栖息繁衍。有些黑心的不法分子趁机在湖边撒上毒料,丧心病狂地毒杀,然后高价出售给鸟贩子。
湖边住着个叫赵金龙的老头,右眼全瞎,左眼半瞎,村里喊他瞎子金龙。他带着条叫阿黑的机灵黑狗,五六年前就当起了乡里的义务护鸟员。一开始那些偷猎者并不怕他,同他捉迷藏。不过,他们低估了瞎子金龙的能力。他虽然眼睛不方便,可他有厉害的阿黑作助手。阿黑只要嗅到湖边有陌生人的气味,就像道黑色闪电,悄无声息奔过去,咬住偷猎者的腿或手腕,等着瞎子金龙跑过来扭送派出所处理。经过两年多的反复较量,偷猎者领教够了瞎子金龙和阿黑的厉害,不大敢再来毒鸟了,青阳湖平静了,成了鸟儿的乐园。
谁知道,到了今年入秋,当大量南迁的候鸟飞到青阳湖暂留歇息的时候,竟然又出现了个神出鬼没的偷猎者。一到深夜,他驾着辆没有声音的电动三轮车,穿梭在芦苇丛中,收拾被毒死的大雁、野鸭,甚至还有国家重点保护的白天鹅等珍稀鸟类……奇怪的是,一向对陌生气味十分敏感的阿黑对此是毫无反应。这个偷猎的不法分子,用了什么绝招,让阿黑一回回放过了他?没有了阿黑的帮助,一个半瞎子,怎么去保护湖边的野生鸟类?让瞎子金龙十分着急。
一天凌晨三点左右,瞎子金龙像以往一样,带着阿黑警惕地巡逻在青阳湖边。这回,他虽然看不清眼前的动静,但感到脚下有着微微震动,是偷猎者捡了被毒死的鸟装进电动小三轮,正在起动逃跑。他看看阿黑,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瞎子金龙火了,拍拍阿黑的脖子,悄声而又严厉交代:“快去,不要让他跑了!”
阿黑犹豫一下,不敢违拗主人的指令,在黑暗里向偷猎者奔去。可阿黑奔出去四五分钟后,又屁颠屁颠回来了,朝主人摇头晃脑,十分兴奋的样子,意思是告诉主人它追上了那辆电动小三轮,同那个偷猎者亲热一番后让他跑了。
“啪!”瞎子金龙狠狠给了阿黑一巴掌。阿黑躲到一旁,呜呜鸣叫,像受到了委屈。真是见鬼了,阿黑像喝了这个偷猎者的迷魂汤!
就这样,在这个神秘莫测的偷猎者面前,阿黑彻底缴械。失去了阿黑当助手,瞎子金龙愤怒又无奈。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天气凉了,飞来青阳湖歇息的候鸟也越来越多了,在雪白的芦花上空飞来飞去。正当这些候鸟更需要瞎子金龙保护的时候,瞎子金龙却受了风寒,高烧不止,被村民送到小镇医院挂水。可怜的阿黑呢,伏在医院门口,靠垃圾桶里的剩菜剩饭过日子。
瞎子金龙离开了村子,青阳湖畔成了那个神秘偷猎者的天堂。这天凌晨两三点钟,在清冷的星光下,那个放松了警惕的偷猎者,穿着黑衣,脸上蒙着黑紗,把电动小三轮藏在芦苇丛里,然后背只蛇皮袋,在湖滩上大摇大摆收拾被他毒死的鸟——反正瞎子金龙在医院挂水,不会来了。不一会,袋子就装满了,正返身回到电动小三轮满载而归,突然从不远的芦苇丛里发出“别跑,去派出所!”的严厉声音。
蒙脸偷猎者的头顶像炸了个霹雳,惊得一下把袋子扔到地上。
这声音是瞎子金龙叫喊的。他发烧去医院挂水是假装,目的是麻痹偷猎者,让他放松警惕,晚上却同阿黑从医院偷偷回到青阳湖边。今天晚上,他终于等到了一个堵住偷猎者逃跑的绝好机遇,因为这里三面环湖,只有一条出路。堵住了这条路,偷猎者插翅也难逃。但偷猎者心慌之后立刻镇静下来,面对眼前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瞎子怕什么,对付他绰绰有余。再说那条阿黑,嘿嘿,更不用发愁啦……他赶紧把落到地上的蛇皮袋背到肩上,里面不但装着大雁、野鸭,还有白天鹅、彩鹬等珍稀鸟儿,都能卖到好价钱,怎么舍得轻易扔掉?他身子一躬,像颗小炮弹似的把堵在眼前的瞎子金龙撞开,又飞一般朝藏在芦苇丛里的电动小三轮奔去。谁知道他没有奔出多远,就“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原来,瞎子金龙自知没有力气逮住偷猎者,就在路口悄悄拉了根手指粗的尼龙绳,偷猎者眼睛再好,在黑暗里也看不清路口拉着尼龙绳,当场栽倒了。
“起来,跟我去派出所!”瞎子金龙跑过去,死死揪住了偷猎者。
偷猎者暗暗冷笑一声,心里喊:我傻呀,去派出所前后账一起算,还不坐牢?恶从胆边生,他猛地推开瞎子金龙,翻身爬起来,眼露凶光,“嗖”的一声拔出把刀,低声喊:“让不让?”
“你你……”瞎子金龙怔了下,想不到这个蒙脸偷猎者竟然还是个亡命之徒,不觉怒火中烧,拍拍胸吼,“有种的,朝这里刺!”
寒光在空中一闪,就在偷猎者的刀尖快刺到瞎子金龙胸口的危险时刻,本来对偷猎者十分友好的阿黑,突然“呼”的一声窜上去,狠狠咬住了偷猎者的手腕,痛得他扔下刀,又迅速把摔到地上的蛇皮袋重新背到肩上,转身向湖边逃去。
瞎子金龙带着阿黑在后面紧追不舍。偷猎者没命的逃了段路,眼前白茫茫一片,三面是湖水,无法再逃了,只得停住脚步扯下蒙在脸上的黑纱,哀叫一声:“爹——”
“你……畜牲啊!”
这个同瞎子金龙一直在青阳湖畔较量了一个多月的神秘偷猎者,终于露出了真容,他竟然是瞎子金龙的儿子,叫赵晟。赵晟没心思在青阳湖畔谋生,一直在县城混,近来勾搭上了捕捉和贩运野生鸟类的犯罪团伙。瞎子金龙揪不住他,原因就出在阿黑身上,阿黑见到自己的主人怎么会咬呢?直到刚才看到赵晟丧心病狂拔刀刺向瞎子金龙的时候,它才愤怒地窜上去咬住了赵晟的手腕。此刻,走投无路的赵晟喘着粗气编了套鬼话,求瞎子金龙放他一马:“爹,我在城里谈了个对象,对方要彩礼,要房子,我……我只好动起了这个念头……”
瞎子金龙痛心地说:“儿啊,你不好好做事,毒杀了成百上千的鸟,做了犯法的事,我怎么能放你跑?眼下只有一条路,跟我去派出所,让政府处理,出来后重走正道。”
“爹,我进去了,出来后还能找到媳妇,替你生孙子,给你送终?”赵晟打出了悲情牌,“你不要忘了,娘死时,我才15岁,你不放过我,就是对不起我娘,你好狠心!”
瞎子金龙流泪了,仰天看了看暗淡的星空说:“我该告诉你了,我的眼睛是怎么瞎的。早时的你爹,打鸟用铁铳,指啥打啥。有一天,我一连打下3只大雁,当我去拾汩汩淌血的大雁时,突然从天空冲下来十几只大雁,团团围住我,啄瞎了我的眼睛。我捂着淌血的眼睛,突然明白这是杀生的报应啊,从此,我把铁铳扔到湖里……儿啊,这些日子爹白天夜里找你,就担忧你像我一样遭到报应。其实,当阿黑一次又一次放过你,我就想到了是你在湖边毒鸟。跟我去派出所吧,不然报应就在眼前。你看,你面前没有路可逃了……”
“什么报应不报应,鬼话!”迷住了心窍的赵晟根本听不进父亲的苦苦劝告,与其跟爹去派出所,不如跳湖游过去。眼前,向左是个湖汊子,伸进密密的芦苇丛,游十来分钟就到对岸,钻进芦苇丛,就是生路了。可当他提起双腿准备跳湖汊的时候,瞎子金龙大声阻止:“别跳!”一旁的阿黑领会到了主人的意思,奔上去咬住赵晟的裤管。赵晟抬起腿狠狠一脚,把阿黑踢开,背着袋子“扑通”跳了下去。
湖水不深,趟着也能过去。瞎子金龙追到湖边,急得双脚直跳:“停停,不能趟,回来……”
赵晟哪里听得进去。当他得意洋洋趟了丈把远,突然感到腳下的污泥没有底似的,加上背着三四十斤重一袋毒死的鸟,身子直往下沉。他惊恐万分,才明白自己慌里慌张陷进了湖汊深达丈余的烂泥坑,如果没有人伸手相救,不消半分钟就会把他头顶淹没。他失声大喊:“爹,救救我……”
瞎子金龙从小在湖里摸鱼捞虾,哪里有烂泥坑,他都十分熟悉,刚才阻止赵晟跳湖,就是猛地记起这个湖汊子有烂泥坑。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他毫不犹豫跳下去,然后一步步接近赵晟喊:“不要动,把手伸过来……”
此时,烂泥已经陷没到赵晟胸前,感到呼吸困难了。就在父子俩快接近的刹那,天上的星光突然一暗,耳边传来“扑扑扑”的声音,接着黑压压飞过来几十只大大小小的鸟,愤怒地在瞎子金龙同赵晟之间穿梭飞扑,又像垒成一垛鸟墙,阻止瞎子金龙伸手施救儿子。
“爹,救救我……”赵晟在烂坑里陷到了脖子,声音急促而绝望。
瞎子金龙悲痛地喊:“儿子,晚了,我已经救不了你……”
赵晟陷没烂泥坑前的最后一口气,喊出了为时已晚的教训:“爹,我作孽太深,它们都讨命来了。要是刚才听了你的话,我会这样吗?爹,保重,儿子不孝……”
瞎子金龙泪水如线,阿黑朝着湖汊呜呜鸣叫。
清冷的夜空下,秋风萧瑟,青阳湖渐渐平静下来……
(责编/刘 兵 插图/杨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