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舟
摘要:《一地鸡毛》是刘震云早期备受关注的一部作品。小说对小林这个群体性人物生存状态的描摹,与以往塑造典型的写作诉求背道而驰,加之小说中贯彻的“贴近生活原色、忠于生活真相的现实主义精神”,因而被看作是无可争议的新写实主义的代表作。作家对生活感受的敏锐度,以及渗透其中的哲学意识,启发笔者在阐述其审美追求的同时,再次感受蕴含于文中的人道主义情怀。
关键词:新写实主义;生存困境;悲剧意蕴
新写实主义是在上世纪80年代末出现的,它在继承现实主义文学写实传统的同时也进行了一系列创新,为文学的发展注入了新鲜血液。早期较具代表性的是陈骏涛的“回归说”,认为这种回归了的新现实主义和传统现实主义相比,表现为三个方面:(一)重新表现了普通人的生存境况,表现出一种求真意识;(二)从创造典型到典型的消解,从写外世界到写内世界;(三)艺术观念和表现手法上的开放性和包容性。①《一地鸡毛》即以“零度情感”叙说了生活的沉重和人生的困境,展现了一种原生态的魅力,并成功地塑造出一批熟悉的陌生人形象。尤其是作品着力以典型的细节承担起表达观念、触及本质的目的,表现手法上则力求最大限度地还原生活,这些均无一例外地极具新写实主义的特性。
作品中暗含着的关系社会的复杂,以及官场社会下生存的无奈,这些都在风平浪静下暗涛汹涌,各种不合理的体制潜移默化地压抑着主人公小林,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小人物,并终使他们弃械投降,成功异化。加之作者以一种几近“全身而退”的视角和姿态来揭示这一切,这使很多人不可避免地忽略了对善恶的分辨,对阴暗的反省,忽略了生命意义和精神寄托的寻找,而只感受到浅显的讽刺,现实的无奈。
这正是新写实主义作品的特点之一,作者与读者共同参与创作。作者秉承着道是无“情”却有“情”的“零度情感”的原則,点到即止,他把这个发臭的社会大酱缸揭开给我们看,生活中的种种现实、丑态纤毫毕现,引起了无数处于同样境遇的读者的共鸣,每个人都被包裹在生活的困境中无法自救,无法平衡现实与理想。作者同我们一样,深知这一切没有标准答案,而是源自于个人的选择。
作品中的小林在融入社会这个大酱缸时,对自己的生活有如此“觉悟”,“什么宏图大志,什么事业理想,狗屁,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大家都这么混,不也都活了一辈子。”而在有人托水表老头儿回馈给家里一台微波炉,又解决了孩子老师的炭火之后,“全家的情绪又都好起来”,小林又有了进一步的“觉悟”,“其实世界上事情很简单,只要弄明白一个道理,按道理办事,生活就像流水,一天天过下去,也蛮舒服的。” 而在文末,在听闻了小时候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老师的死讯后,可以说是有了彻底性的“觉悟”,“死的已经死了,再想也没有用,活着的还是先考虑大白菜为好。”
这三层“觉悟”再次展露了作者的不露声色,作品中的立场和坚持可见一斑,细细读来,似乎蕴含了绵绵不绝的生而不易的悲剧底蕴。再回到当下,正是改革开放的攻坚阶段,物质的追求依旧是消费社会中人们追求的主要目标,多数人的生命中充斥的依旧是“大白菜”、“发馊的豆腐”、单位内外的层层关系网……理想和价值变得微不足道。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一书中,就已经开始了对现代文明的深刻思考。其中谈到,在资本主义社会里,尽管物质财富日益增多,人们却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自由和幸福。僵死的机械模式压抑着人的个性,使人们失去自由思想的激情和创造文化的冲动,现代文化显得如此颓废,这是现代文明的病症,其根源是生命本能的萎缩。因此,必须恢复人的生命本能,并赋予它一个新的灵魂,对人生意义做出新的解释。
如今,现代文明的各种运作模式无不压抑着人们,使他们在追逐欲望的同时逐渐迷失自我。于是人们开始抱怨,为何面包和水仙花②总是难以兼得。两者只能取其一,便只好取了不得不赖以生存的面包。这是一个得当的借口,于是大家都在柔软舒服的鸡毛堆里头欢喜扑腾,度年如日。
中国作协主席会成员张炜谈到,现代科技的发展有一个积累和突破的过程:这个过程终于有一天突破了一个度,伤及人性的朴素和自然的属性,而且难以挽回。这将是当代人类诸多难题和困境、导致未来灾难的总根源。他认为没有物质主义的自觉反抗,也没有不合作精神,而是诸种现代技术的发展使得人类变得更加愚蠢和危险,人类的伦理高度已远远不够。我们今后,以及过去,要斗争,方式就是“走进诗意的人生,并有能力保持这诗意。”他对现代物质社会心存隔阂,因此选择以诗意的人生驱散现实生存的失望。当然这只是文学中的“无用之用”,但可贵的是他对于这份灵魂慰藉的寻找。
的确,现代人所需要的,莫过于找寻这样一份精神的制高点,一份自我心理价值的标准。而这个制高点,并非阿Q式的自我蒙蔽,而是要凌驾在物欲社会的重重迷雾之上,就像高立于海面上的灯塔,给人以满足、安慰、指引和希望。要找到它,我们必须不断地、有意识地提升辨析力,寻找新的知觉方式,培养自由思想,且学着把自己对现世的不满和悲观转化为一种生命的动力,在人生中寻找无尽的诗意,从而安顿自己的灵魂。
“世上人很多,但每天需要对付的也就是身边那几个人。”刘震云如是写到。“对付”一词将小市民们再次推向一个卑微的境地;而整句话也将我们所有人锁在了一个微观且封闭的关系社会的囹圄里头。但作家没有告诉我们的,是这扇门实则是虚掩着的。他只是借此说出真相,旨在让我们置身于一个低俗、腐烂的环境当中,而要不要攀越到那崇高、洁净的峰峦,去救赎自己日趋堕落的灵魂,全在自己的选择。
注释:
①《文学评论》、《钟山》1988年10月联合举办的“现实主义与先锋文学“讨论会。
②引自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语:“假如你有两块面包,你得用一块去换一朵水仙花。”“水仙花”代表精神。
参考文献:
[1]刘震云:《一地鸡毛》[M],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
[2]雷达:《〈一地鸡毛〉四人谈》[J],《小说家》,1991(2)
[3]金惠敏:《走向永恒的黑暗:刘震云小说历程》[J],《北京社会科学》,1992(4)
[4]尼采[著].周国平[译]:《悲剧的诞生》[M],北京,三联书店,1986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