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于内外之间的空间

钟和晏

西班牙RCR建筑事务所的作品擅长打破内外空间之间的界限，从中发展出自然与生活的关系。

如果不是今年普利兹克建筑奖的获奖者，西班牙RCR建筑事务所设计、最近刚刚建造完成的迪拜穆拉巴（Muraba）公寓楼也许会像他们之前的作品那样远不为世人瞩目。这是他们近30年建筑生涯中完成的第一个住宅楼项目，总共46套公寓和4套顶楼公寓，在迪拜朱美拉棕榈岛的东畔，朝向无边无际的海洋和城市天际线。在阿拉伯语中，Muraba是“瞭望塔”的意思。

迪拜穆巴拉公寓楼中存在着精心构思的视觉美感

这是一幢低调而精致的9层高住宅楼，抽象简约的几何形式，节制统一的色调和高质量的钢材、玻璃等材料，RCR在其中营造出一种明亮通透的氛围，如空气般轻盈，如大海般静默。阳台和落地玻璃窗框住了海洋、天空和日起日落的轨迹，如画的风景渗透到室内，大自然被不着痕迹地包含在建筑中。

干净的线条、开阔的空间、对光线的运用，这里显然存在着精心构思的视觉美感，一种有意识地创造与周围环境和谐相处的愿望。事实上，RCR一直相信建筑能够传达美，他们的建筑方法深受自然、景观和氛围的影响，建筑物与自然的关系坦诚而直接。他们说：“我们喜欢创造让人感受得到的氛围，唤起人们的情感，传递美与幸福的感觉。”

穆拉巴公寓楼是西班牙RCR建筑事务所最近完成的第一个住宅楼项目

在设计之前，RCR遵循着他们“从内而外”的典型工作方法，不是先创建一个建筑物的外壳，再把居住单元装进去，而是深入研究场地、位置、角度和朝向之后才开始。“当我们开始一个项目时，我们习惯于首先‘阅读这个地方，就像它用自己的字母对我们说话一样，这是建立在场所和我们之间的特殊字母表。在陌生的异国他乡，我们尤其需要去深入理解它。”RCR的三位主持建筑师这样解释场所在他们设计中的重要性。

穆巴拉公寓的客厅落地玻璃窗充分利用了迪拜天际线的全景，形成室内外空间的最小过渡，景观的最大可见度与居住者的隐私要求通过立面外部的创新百叶窗系统来实现。从客厅、餐厅到厨房浴室，公寓的每个部分都流畅衔接，虽然各个区域有明确的功能，但仍然保持着与整体空间的关系，整体的生活体验并没有丢失。

RCR在穆巴拉公寓楼中营造出一种明亮通透的氛围

所以，这是为居住者的感觉而设计的愉悦空间，其中比例、构图、光线、纹理和视觉效果巧妙地融为一体。透明的、纯粹的空间只是在那里安静地存在着，有种日本传统审美的克制意味。

RCR的三位建筑师曾多次去日本旅行，观看古典和当代建筑作品。他们并不讳言日本建筑对他们的影响，其中包含了组织空间和流线的方式、自然与人造、外部空间与过渡性空间的关系以及施工的严谨性。这是日本建筑多年精炼的结果，不仅仅关于形式和美学，更多来自于日常生活的经验。

在今年获得建筑界久负盛名的奖项之前，RCR Arquitectes还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加泰罗尼亚建筑工作室，1988年由拉斐尔·阿兰达（Rafael Aranda）、卡门·皮格姆（Carme Pigem）和拉蒙·维拉尔塔（Ramon Vilalta）三位合伙人在家乡小镇奥洛特（Olot）创办，RCR是三人名字的首字母缩写。他们都是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初，都曾就读西班牙巴莱建筑学院，都选择了留在奥洛特工作，远离大城市的压力和紧迫性。

从酒厂、幼儿园到公共剧院，RCR过去完成的大部分项目都在西班牙赫罗纳（Girona）省的范围内，从这些当地实践中他们定义出自己的建筑系统。空间被耐心地分解为材料、光线、透明度、反射、温度、触感等各种组成部分，对材料的使用提倡“少即是多”的方法，尽可能使用少量的、自然的材料。支撑体块、界定空间的材料能够表达出时间的存在，使时间的流逝清晰可见，并与阳光、雨水、微风和落叶之间有种愉快的共生关系。

小孔德幼儿园的矩形体块内部分割出一个供孩子们玩耍的游戏操场

以概念和过程为主的建筑体系放弃了形式作为前提，在这个系统中，他们既构建了景观和空间，同时也解构了自然与人工、内与外、开放与封闭、物质与非物质之间的对立。就像穆巴拉公寓所呈现的，生命的有机形式在其中展开，以此容纳非物质化数字时代人们的生活。

在穆巴拉公寓之前，RCR有过赫罗纳当地的一些私宅项目，其中包括建筑师拉斐尔·阿兰达为他女儿改造的“排屋”（Row House）。这所奥洛特小镇上的房屋有一个被划为历史遗產的外立面，浅褐色砖墙上带花石砖雕的门楣窗框，棕色木门在正中间，两侧是左右对称的百叶木窗。

翻新这所房子时，RCR采用了“清空”的手法，只有原来的坡屋顶和石头砌就的墙壁被保留下来，室内裸露出坡屋顶的暖黄色瓦片和细木横梁。古老墙壁和屋顶所界定的空间被清空和释放之后，成了单一的空间，RCR用悬挂在不同高度的悬浮水泥平台来重新配置它。最顶层和最下层的空间分别充当两个卧室，中间层的位置插入一个平台用作厨房和餐厅。

这些不同高度的非封闭空间被楼梯相互连接，楼梯、浴室和壁炉隐藏在与墙壁平行的垂直百叶挡板后。另一方面，各个房间之间并没有视觉相关性，因此实现了隐私。清空之后，“排屋”以前的表达类型消失了，纯粹的空间只是由两面侧墙和悬浮的界面来组织。房子的后墙改成朝向后庭院的大型玻璃墙，增强了与室外的开放关系。

一直以来，RCR的建筑擅长打破内部和外部之间的界限，创建出介于两者之间的空间。阿兰达曾经说过：“在我们所有的项目中，内与外的关系一直是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希望发展出自然与生活的关系，这就是我们所寻找的。”

“排屋”朝向后庭院的玻璃墙增强了与室外的开放关系

这种内与外的经常性主题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的巴塞罗那特拉德尔小镇的室内游泳池设计。钢架屋顶下，充当承载结构的不是封闭的墙壁而是一根根间隔排列的垂直水泥支柱，几乎像栅栏一样。透过支柱之间的间隙，泳池中的人们可以欣赏到周围森林原野的美景。在穆巴拉公寓的室内泳池设计中，RCR再次沿用了这一方法。

2010年完成的赫罗纳贝萨卢（Besalu）“小孔德幼儿园”中，内与外的模糊性是由代替围墙的一系列彩色钢柱来实现的。幼儿园位于山脚下一块平整的绿地上，从外部看去，这是一个低矮的矩形体块，像是孩子们的彩色玩具盒被放大了无数倍之后，提供一个可以躲在里面玩耍的被保护环境。波纹金属屋顶下密集地排列着粗细不一的圆形钢杆，如彩虹般绚丽的渐变色彩让每一侧都呈现出不同的色调。

矩形体块内部分割了一个供孩子们玩耍的游戏操场和三个长方形采光井，靠南侧的操场类似中央庭院，因此组织出入口、教室、服务区、储藏室等不同功能区。从这个被庭院穿透的几何抽象体块中，也许可以看出RCR对日本建筑师妹岛和世与西泽立卫的SAANA建筑的亲近感，比如体积的水平度、图像化的性质以及工程的严谨程度等。

2011年，RCR为奥洛特当地一家Les Cols餐馆设计过一个“帐篷”，餐馆旁边用于婚礼和其他庆祝活动的附属性建筑。“帐篷”的形式很简单，一个被钢管支撑和拉紧的透明塑料膜屋顶，像巨大的吊床一样搭在两侧的玄武岩石基座上。

屋顶底下就是用作庆典活动的半下沉空间，玄武岩底座中容纳了厨房、衣帽间等功能空间，漂浮的屋顶与粗糙的石头形成轻与重的对比。“帐篷”内部，从屋顶悬挂下来的透明塑料条充当隔断，场地上原先的树林被保留下来，绿树穿出屋顶的天窗形成一片绿荫。所以，遠望之下会形成一种错觉，似乎这个“帐篷”是由纤细的树干支撑着的。

RCR设计的山中“帐篷”，透明塑料薄膜屋顶底下是用作庆典活动的半下沉空间

“帐篷”存在着与外部环境的共生关系，双层膜的薄膜屋顶能够过滤噪声和50%的阳光，当树枝在屋顶上方生长时，更多的阳光被过滤掉。另一方面，它改变了置身于“帐篷”中的人们对天空、云层和树荫的感知，尤其到了夜晚，被照亮的透明空间像森林中的薄雾一般缥缈空灵。

“我们想创造一个在建筑物内不可能存在的空间，置身其中人们会感觉到一天中的时间和光线的变化，唤起对过去乡间家庭野餐和户外聚会的回忆。”在RCR的建筑师看来，“帐篷”成为这个自然景观中的一部分，它消失在景观中，最终自身成为了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