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丐

2017-07-27 19:54任武
今古传奇·故事版 2017年12期
关键词:小村残疾儿童残疾

任武

叔叔、阿姨,行行好、帮帮忙,可怜可怜我吧!”在很多城市的繁华街头,人们常会遇到这样一群人:他们衣衫褴褛、满身伤痕、面目肮脏。尤其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们的残疾:有的腿脚扭曲,形状怪异,甚至盘到了脖子上;有的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似乎永远不能愈合;有的躯体弯到只能在滑板上蠕动,背部还凸起一个大包……

这些残疾人中,不乏一些尚未成年的孩子。作为一个极端弱势的群体,童丐中的很多人无法照料自己的生活,只能依靠他人。但贫困的家庭无力负担,最终,他们不得不沦为他人谋利的工具。

长久以来,社会上广泛流传街头行乞儿童绝大多数受利益集团的控制,利益集团往往对这些孩子施加暴力甚至摧残,由于难以相信亲生父母会对自己的骨肉下毒手,人们怀疑乞讨儿童中的一部分是被拐卖而来。但一直以来,鲜有发现具体案例来证实这样的传闻。而善良的人们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一个猜测。

安徽太和县宫集镇宫小村,早在1998年,该地已有人因携带残疾儿童职业乞讨锒铛入狱,2004年前后当地政府也进行过风暴式的清查,但至今,在太和、民权等豫皖交界处,仍有不少这样的利益集团,而且更为隐蔽和分散。

让人纠结的是,这种行为的背后,是残疾儿童、尤其是重度残疾儿童至今无解的生存困境。

在太和县,宫效喜的名气很大。太和宫集镇周围地区盲人不少,但提起“宫瞎子”,人们大多都会指向他。究其原因,一来,在众多村民眼中,他是宫小村乃至整个宫集镇,最早出门到城市乞讨的人,有“发起之功”;二来,附近“带香”(带残疾人外出乞讨)业的形成,与以他为首的一批残疾人不无关系。

宫效喜是个苦命的人,家里兄弟四人,他排行老大,母亲早逝,父亲老实,家中一贫如洗。16岁时,他外出打工,5年后,在矿井下放炮发生意外:两眼被炸瞎,溅起的矿渣,永远留在了脸上。

1986年左右,羞于在邻近乞讨的他碰到了一个老头,泗县的。他说:“你到福建去,每天能要二三十块钱。”

“当时人们给的都是1分、2分、5分,最多的是1毛,一天能要十几块钱。22天,要了240块钱,除了车票,一人分了一百多,欢喜得不得了。”宫效喜说。

看到乞讨比种地更能赚钱,跟随宫效喜再次去福州乞讨的宫小村村民开始增加,“都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分成两拨。“那时候,我干得好,一个月就能赚一千块钱,两个月可以赚一套房子。村里人看到了就问,你在外面这么赚钱,能不能带着大家去啊?我说,不行,我是残疾人,你们是正常人,大家可怜我,才给我钱,我是要饭。他们就说,你是残废,我们可以找个残疾跟你一块啊。”

后来,一篇略带夸张口吻的报道称,“宫小的村民发一声喊便纷纷效仿,没有‘瘫子,就外出寻租,四乡一时而‘瘫贵,便去更远处搜寻,弄得马蹄声碎,喇叭声咽,日暮时分家家扶得瘫子归。”

宫小村从此出了名,周围的孟庄村、时庄村、南庄村乃至更远的蒙城县,涡阳县、颍上县、阜南县甚至河南的民权、杞县很多村民纷纷效仿,一种隐形的“产业”—— “带香”出现了。

随着加入“带香”人群的扩大,到了90年代中期,宫小村已经形成了全村上百个残疾孩子的规模。有村民形容,过年回家,“门口路边,全是行动不便、四处爬行的残疾孩子”,让人不禁为之心酸。

宫小村最早进行“带香”的宫继胜老人,当时年近60,是村干部。他和宫效喜是邻居,也跟着出去乞讨过一次,感觉乞讨“比种地来钱快”。

一次,他骑自行车买红薯苗,到離家百余里路远的临泉县,在路边一个自行车修理铺前,发现了无法直立行走的残疾男孩小刘。他随即上前询问,愿不愿意跟他到外面一起乞讨。刘父常年生病,生活极为窘迫,听到有残疾孩子能挣钱的好事,“当即就答应了”。

宫继胜的允诺是,一天给刘家10元钱作为报酬,“口头说的,双方没签字据”。到福州后,“一天最多能收入30元钱,两人平分”。“在外干了一年,赚了一千多元钱。家里地多,母亲年龄大了,我是独子,干这个也辛苦,还要躲警察,就不干了,在家继续种地。”宫继胜说,至今他家中还有许多一分二分硬币,放了20年。

“那时候我们村还没人干这个,外面的挺多,河南的,石家庄的,都有,都是残疾人。反正是胡摸(到处去)……也怕碰到熟人,都跑到南边去,要饭,感觉挺丢人的,回来也不跟亲戚说。”

和小刘的情况一样,当村民宫清河找到同村残疾人宫保磊的时候,宫保磊的父亲宫清远也正在为钱发愁。

1977年,患有先天性脑膜积水的宫保磊出生,大小便失禁。而且他的尾椎附近还有一个大包,到了好几个医院看,都说治不了,摘除大包反而让孩子有性命之忧,“屎尿布一直洗到现在”。

结果是,老伴洗出了风湿性关节炎,走路都成了问题。那一年,宫清远家刚刚翻盖过房子,“借了好几千,急得没办法”。

于是,急需用钱的宫保磊和其母一起,跟随宫清河(负责带路、抱其上下车)到了福建的长乐县。结果是,“钱像下雨一样”,运气好,一天能有几百元的收入,每年两家都有几千元的分成。

乞讨有许多学问。对于初入这个行当的残疾儿童而言,这是一个需要学习甚至被迫训练的过程。

宫保磊坦言,20年前,宫清河带着他和母亲两人到福建乞讨,刚开始,他“脸皮薄,张不开嘴”。后来,他不出门,天天一个人呆在家,也着急得不得了,“见个人就想说说话”。

一些知情人士透露,为了训“香”,让其讨到更多的钱,很多“香主”会让残童故意裸露最难看的残疾部位,以引人关注和同情,同时大声“叫爹”,甚至抱住对方的腿,直到对方施舍为止。

如若路人对残童的乞讨置之不理,“香主”会让孩子用力拍打用来乞讨的器皿,并加大声音哭诉请求帮助,甚至是连哭带喊,以期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迫使被乞讨对象不好意思继续冷漠。遇到雨雪天、大风天等恶劣天气,则是讨钱的好时机,乞讨者会表演得更加凄惨,博得更多人的爱心。

由于“香”和“香主”一般并无血缘关系,“香”的亲生父母也不会跟在旁边,因此,殴打、虐待“香”的情况时常出现。

2001年2月,宫小村村民宫清平,跑到河南省太康县高贤乡漳北村徐某家中,以自己开杂货铺收养残疾人可以免税为由,将徐家1990年12月9日出生、双下肢瘫痪的徐倩倩带走,到武汉、广州等地行乞牟利。

这位被称为“丐头”的村民,为了更快更多地挣到钱,运用暴力手段逼迫徐倩倩等3个未满14岁的残童乞讨—— “讨不到钱或者讨得少,都被宫清平打……打完之后常常只会给很少的一点东西吃;宫清平还打宫璇璇(徐倩倩),几乎每天都打……我还看到他拿剃须刀的刀片给宫璇璇,叫她把自己的脚割伤……”

让人难过的是,被警方解救出来的徐倩倩,2007年、2008年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可是,她感觉其实亲生父亲,“不希望我是他们的女儿,让我特别难过……”

“如果有人能拥抱我,我会感觉特别温暖、舒服,因为从来没有人抚摸我,拥抱我。可能人们都觉得我很脏。其实我很想,特别想。”徐倩倩说,对于宫清平起的“宫璇璇”和父亲起的“徐倩倩”,她都不喜欢。

2011年2月8日,太和警方宣布,“太和县宫集镇等地,确实存在个别人利用残疾儿童行乞的行为。但截至目前为止,尚未发现拐卖儿童的集团和据点,以及泼硫酸、铁笼子训练等残害儿童的行为。”

同时,太和警方称,他们在此次排查中,共破获案件两起,解救残疾儿童2名,刑事拘留1人、治安拘留4人。张楠楠就是被解救的儿童之一。

带他在外乞讨的是宫集镇村民宫春风夫妇。2001年,尚未满月的楠楠被人遗弃在路边,被以捡破烂为生、有些智障的马集乡村民张庆林收养。

在捡到楠楠之后,张庆林又分别捡了两个残疾婴儿:一个养到1岁左右,被人偷走;另一个仅抚养了几个月,因家中无人窒息而亡。

“为这3个孩子,我花了好几万元啊!”提起孩子,张庆林这位一字不识、将对联都贴错的汉子哭诉道。

事实是,这位年近60的村民,一辈子连媳妇都没有讨到,收废品自己还亏钱,出外打工因体力弱挣不到钱,生活过得乱七八糟,家中废品、垃圾一地,根本不具有收养孩子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2006年夏天,宫春风托人找到张庆林,以每年4000元的价格租下5岁的楠楠。

“当时还写了合同,都签了字。”张庆林的哥哥张庆申说。最初,他一直反对孤身一人、照顾自身尚不可能的张庆林领养残疾儿童,但弟弟就是不听,为此吵了好几架。

在此后的5年中,宫春风和妻子随继荣“长年带楠楠在湖南省岳阳、长沙、怀化等地乞讨”,楠楠与宫春风以爷孙相称,而宫春风每年按时给张庆林4000元钱。楠楠被宫春风夫妇抚养成为一个将近100斤重的小胖墩,活泼可爱。

让人惊讶的是,小家伙十分怀念带着他四处乞讨的“爷爷奶奶”,当得知二人在看守所时,小家伙急得几乎都要哭出来:“快放他们出来,他们没有罪!”

同时,对于其多年未见的养父张庆林,小男孩则表现得极为冷漠:“那个傻蛋!我不要和他在一起,他身上有味道,我怕他!”

和楠楠的情况类似,另一个被解救出来的女孩宫倩倩,是村民宫保华从阜南县领养而来,手脚都有残疾,曾经被人捡过又丢弃了。

宫保华的儿子宫坤介绍,收养初期,宫倩倩无法站立行走,于是母亲就每天喂她吃钙片,甚至还耐心地教她站立和行走。经过几年调教,小倩倩生活慢慢可以自理,被送入学校读了两年书。

后來,宫家经济吃紧,宫保华夫妇开始带着这个收养的养女到处唱歌讨钱。“宫倩倩是父母收养的,我们一直把她当妹妹看,是我们家的养女,难道带着她乞讨也是违法行为?”宫坤有些不解。

一些资深的“带香”行业人士透露,除去殴打、饿饭这些常见的逼迫残童乞讨的手段外,另一个行内都知道的秘密是,“长得稍微看得过去的残疾女童,大都被‘香主糟蹋过,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更令人担忧的是,即便警方一时一地解救出被迫乞讨的残疾儿童,他们的未来同样不容乐观。

以徐倩倩为例,这位早已成年的残疾女孩,由于父亲再婚,只能和年迈的爷爷生活在一起,可爷爷并没有照顾她的能力。

和徐倩倩一样生活无法自理,只能依靠父母照顾的宫保磊更加悲观,父母马上60岁了,“如果他们还活着,是我的福气,如果他们去世了,我也不用活了,到哪儿都是负担……”

他们的未来在何处呢?

没有人知道。

(责编:杨斯媛 shinrikamio@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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