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瓜达尔港的黎明

李文山

南临印度洋的阿拉伯海水天一色，安曼湾衔接霍尔木兹海峡一望无际。由中国援建的瓜达尔港就在这烟波浩渺的西海岸，靠近中东大国伊朗一侧，离巴基斯坦与伊朗接壤的边境不过120公里。而距此460公里的东海岸是卡拉奇港，靠近印度一侧。它们都位于巴基斯坦长约700公里的海岸线上。

我从阿富汗转道巴基斯坦之前，上网百度了一下，得知瓜达尔港在权威百科词典里的正确的音译是瓜德尔（Gwadar），而瓜达尔之名是流行过多年的称呼 。它位于巴基斯坦俾路支省西南部，为深水不冻港。中国政府是在2002年春应穆沙拉夫总统的请求为该港口建设提供资金和技术援助的。

瓜达尔原本只是马克兰地区的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渔村。作为巴基斯坦的第三大港口，可以作为东亚国家转口贸易及中亚内陆国家出海口，对巴基斯坦西部、北部地区的经济发展起着相当重要的支撑作用。

港口一期项目工程包括三个泊位兼顾滚装的多用途码头，港池航道按3万吨散货船兼顾2.5万吨集装箱船疏浚，进港航道总长4.35公里。此外，项目还包括土建、供电、给水、消防、环保、通信、导航、装卸、计算机辅助管理和控制等配套工程。 项目总造价2.48亿美元，其中中方援助1.98亿美元，设计吞吐量为10万标准集装箱 /年、杂货散粮72万吨/年。码头结构按5万吨集装箱船设計，总长度为702米，采用高桩预应力梁板结构。第二期工程比第一期工程更加宏伟，总投资为5.24亿美元，修筑10个船舰停泊处，其中有3个集装箱码头，并将为油轮修筑两处停泊港口，一处同停泊处和地下输油管相连的炼油厂。

眼前异常繁忙的瓜达尔港，就是一艘硕大无朋的航空母舰，当我站在气势恢弘的港口鸟瞰，这里正式开航已然过去了一百多天，众多中巴官员都在2016年11月13日这一天见证了首批中国商船从此出海。巴基斯坦总理谢里夫动情地说：“今天标志着新时代的黎明。”

早在30年前，巴基斯坦就有了开发瓜达尔港的设想。为了这一新时代的黎明，他们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

上世纪90年代，大名鼎鼎的美国Uncol公司以17亿美元的投资额度，计划投标巴基斯坦的输油管工程。工程拟定以土库曼斯坦境内的阿特拉巴德油田为起点，中间穿过阿富汗，最终抵达巴境内的马尔坦，全长1440公里，每天计划输送油气15亿至20亿立方英尺，并延伸到瓜达尔港，让中亚的油气就可以通过穿越印度洋的巨型油轮运输到日本、韩国等远东地区，经济前景十分诱人，由此引发了俄罗斯人的担心。他们害怕美国以此插足中亚事务，急忙之中买断了土库曼斯坦境内80%的油气储量开采权，巴基斯坦的输油管处在了无米下锅的尴尬境地，Uncol公司的这项计划也就胎死腹中。

1998年，巴基斯坦政府避开国际社会注意，没有举行国际投标又匆匆忙忙和美国福布斯公司签订了一份共同投资开发瓜达尔港的备忘录。根据备忘录，福布斯公司在瓜达尔港的运作不仅各种基础设施一应俱全，而且几乎取得了一个主权国家所能拥有的一切权力，福布斯公司的控制范围不仅包括深海港口，还包括陆地延伸部分。在公司范围内，美方享有警察巡逻权，可以自主决定采取各种安全防卫措施，总之，这个公司运作和美国在世界其他地方的军事基地并无二致，俨然一个“国中之国”。备忘录泄漏后，巴基斯坦举国哗然，美国的这项雄心勃勃的计划就此搁浅。

当历史的航船不可逆转地驶入1999年，穆沙拉夫总统执政，决定上马瓜达尔港，并请求中国政府援建。2001年8月，中巴两国政府开发瓜达尔港项目一期工程融资协议在北京落墨。

瓜达尔南临浩瀚无垠的印度洋，西望阿拉伯海与红海，距霍尔木兹海峡大约400公里，由于海湾的产油国家集聚在整个霍尔木兹海峡的这个区域，是亚洲乃至全世界大多数油轮必经的海上通道，瓜达尔就在它的边上，建港的地理位置比较敏感。中国以往援建的海外工程项目，倾向于减少地缘政治的冲击，尽量不要让第三方感到不安，但是瓜达尔港的开发不可避免地要受到第三方的关注。在关注的过程当中，中国始终坚持了自己的主张与诉求。

开发瓜达尔港，无论是对巴基斯坦海军，还是对巴基斯坦商船队，提高战时的生存能力是无疑的，但俾路支是巴基斯坦最穷的一个省，也是人口最少、面积最大的省，根本没有任何开发能力，如果俾路支发展不起来，相当于巴基斯坦“半壁江山”发展严重滞后，而瓜达尔港刚好给俾路支的发展提供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出口，过境经济足以把俾路支和巴基斯坦的其他三个省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经济整体。对于巴基斯坦来说，瓜达尔港绝不仅仅是一个海运港口，也是未来经济振兴的一个核心。

瓜达尔港太穷了，区区两万多人的经济来源，一是靠下海捕鱼，二是建造木船。中国交通建设股份有限公司进驻之后，才知道这里的贫困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当地人根本就不买蔬菜，因为无蔬菜可卖，所以中国人只能每天在那里啃土豆与洋葱，因为只有这两种蔬菜是从国内运送过去的，且能够较长时间地保存与贮藏。百姓家里连一滴淡水也没有，是中国人给他们带来了淡水，也给他们带来了第一所综合小学。

开建之初，中国从广州港、上海港和天津港次第发出了16艘万吨级以上的运输物资船，可到了瓜达尔才知道没法停泊装卸，因为没有港口，货船只能停在外海，是中国人雇请了许许多多的小木船，蚂蚁搬家似的一吨一吨将这些筑港器材搬上岸。

在巴基斯坦实现这一现代化项目，遇到的最大障碍其实不是货物难运，长期的闭塞和落后才是真正的阻力。中国建设者坦然告诉我，当地的族长、长老们十分担心现代化会给他们带来什么七灾八难，害怕一个新型的瓜达尔会将他们排挤出权力机构，项目甫开，竟然是一片反对声、抗议声，甚至还有“引狼入室”之类的激烈言辞。

为安抚当地人，中国企业除了正面宣传中巴友谊，和当地各阶层的人联络感情外，最重要的是给他们实际利益。在项目分包时，优先考虑当地人，从当地招收工人1500多名，为当地创造就业机会。当地的工人大多是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的渔民，中国工程人员是手把手地从零教起，为他们培养了一大批本土技术人员。中国承建企业每年还会给他们评比优秀员工，就像在国内评选“先进生产者”一样发证颁奖。巴基斯坦人都非常珍惜这种中国企业奖给他们的荣誉。他们无比自豪地说，拿到中国港湾的优秀证书，就等于给了他们的一个饭碗，当项目完成之后，他们再去其他工地谋事，只要出示这个证书，就会优先获得工作的机会。

不同信仰的民族，不同国家的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实际上都是一致的。慢慢地耳濡目染，渐渐地水乳交融，中国人就和“巴铁”成为很好的朋友。从起初的反对到最终的接受，是中国工程人员把心血甚至生命留在异国他乡，用自己无私奉献的实际行动感动了当地人。所以，每当有破坏瓜达尔港建设的恐怖事件发生，当地的民众都会自发组织起示威活动，强烈抗议针对中国工程技术人员的非法活动。

2004年5月3日是巴基斯坦的公众假期，也是中国的五一小长假。中国工程人员乘坐的一辆面包车驶往港口建设工地，途经瓜达尔西海湾遭遇汽车炸弹袭击，造成3人不幸遇难，9人受伤，其中4人伤势严重。巴基斯坦警方发表声明谴责说，这是由“俾路支解放阵线”发动的一起“恐怖主义行径”。当伤员在第一时间送到卡拉奇后，谁家有氧气就义务提供给伤员使用，没有氧气就自动维持秩序。当地私人救护车也是应接不暇，且不收取分文费用，把伤员送到条件最好的阿甲哈医院，随后中国协和医院专家分三批赶到现场救治，也充分感受到“巴铁”血浓于水的情感。

比金钱还高贵的是生命的意义！那是在2004年伊斯兰斋月，教徒要在太阳升起之后和太阳落山之前完全禁食，中国企业决定给巴基斯坦兄弟放假半天，但“巴铁”们的热情很高，不愿意缩短工作时间。好不容易把工作干完了，收队时要把疏浚用的钢管码放整齐，在吊车下面指挥的是一位巴基斯坦兄弟。钢管放下来了，人却没有及时离开，8吨重的钢管很重就压在他的胸口上，送医不治。警察在他床头取证，他临咽气时留下这样一句话：“千万不要怪中国兄弟，是我自己不小心造成的。”

当天下午，中方派员去看望死者的老父亲，也是去为他儿子办理后事。到了他家，中国人才真正领略到了什么叫一贫如洗，这个兄弟和他父亲住的地方就是四个木杆搭就的一个草棚，三面围着草席，上头屋顶是一个草席，地面铺着的也是一个草席，全部家当就放在角落的一个手提包里，在沙漠里用砖瓦砌成的一个简易小炉，熬点汤喝，勉强度日。

呈上的是巴基斯坦4.6万卢比，相当于中国3000元人民币，可就是这点钱让他们觉得是一笔非常巨大的天文数字。中方真诚地跟老人解释说，这些钱先用做料理后事，其他的补偿再行商谈。老人用乌尔都语回答说：“中国人到巴基斯坦来是帮助我们的，我为我的儿子能为你们工作感到骄傲。人的生命是不可以用金钱衡量的，我一分钱都不收，只愿他在天之灵安息。”

物质上赤贫，精神上富有，中巴之间铁哥儿们的友谊已经融入到骨血之中。老人的视界激发了中国人的信念：一定要快速地安全地高质量地把港口建成。这种力量迸发出来，就是上升到国与国之间、人民和人民之间的坚强意志。最终，项目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提前7个月完工。

等待瓜达尔港的黎明也并非一帆风顺。项目好不容易建成了，巴基斯坦上上下下歡欣鼓舞。作为全天候战略合作伙伴，“巴铁”在港口建设期间给予了各个方面的大力支持，当地民众都以能够参与港口建设为荣。中巴双方的工作人员克服了自然条件的困难，生活条件的艰苦，甚至恶性恐怖袭击造成的人员伤亡，用汗水和鲜血建筑起今天的瓜达尔港，谁知国际招标最后的运营中标方竟然是新加坡公司。

瓜达尔港也是“一带一路”的旗舰项目，它的开港意味着北起喀什、南至瓜达尔港的中巴经济走廊的贯通，将把中国目前绕经马六甲海峡的石油运输缩短85%，成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

这不啻是迎头棒喝！如果中国不获得运营权，瓜达尔港的失败是可以预见的。早期付出心血援建的坦赞铁路就是一面镜鉴，中国现在主推“一带一路”战略，很多国家都在看着中国的诚意到底有多大。想要维持长久的对外合作，中国人就应该一诺千金。

阳光总在风雨后。新加坡公司的运营没有达到预期效果，见证了中国实力日新月异的增强，有意重新寻找新运营商的“巴铁”自然把青睐的目光投向了中国。

2013年1月30日，巴基斯坦政府同意将瓜达尔港营运权移交给中国海外港口控股有限公司。花开中国，芬芳不仅是一个区域，而是整个地球。

一抹鱼肚白从东方地平线漂亮跃出，霍尔木兹海峡上空正风云激荡，我们和“巴铁”兄弟一同冲破了黎明前的黑暗，终于等到了瓜达尔港的太阳喷薄而出。精明的巴基斯坦房地产开发商已经开始在此购置不动产，或许用不了几年，这里将会诞生一座现代化的海滨城市，会有机场有航班同世界各国相连，不再与世隔绝，并逐渐赶上首都伊斯兰堡的规模。

10多年前不幸殉职的共和国烈士纪念碑，永久性地立在事发现场。我从它的身旁轻轻走过，发现它就是一本打开的书，彰显着中国人用生命和鲜血在谱写着“走出去”的传奇，也宣示中国布局“一带一路”的决心。

责任编辑：蒋建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