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根
(接上期)
四十一、老臣腰断出文章 马可·波罗送公主
御史台府衙内,玉昔铁木尔拍着厚厚的奏本对陈天祥说:“你真能写呀。我一年写不了几个奏本,皇上还烦我絮絮叨叨的,不让他耳根清净。你这么多奏本呈上去,皇上什么时候看完啊?你呀,写文章写成书呆子了。我告诉你,你把这一大堆精炼成一个奏本,把那些华丽不实的字句全删除,把那些无关痛痒的批评也都砍了,只留干货,就像杀了牛一样,扒皮剃肉,只留下骨头,大汗一眼就看明白了这骨头是黑是白。你听明白没有?”
陈天祥说:“大人,我们是言官,不给皇上陈说利害怎么行啊?到时候,皇上说我们不认真怎么办?”
玉昔铁木尔极其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哎哟,有我呢,你快走吧,快走吧。”
陈天祥回去反思了一天,还是没有理出什么头绪来,他又去了御史台府衙。玉昔铁木尔正坐在书案后,拿笔批阅着奏章,见陈天祥两手空空地走进来,仔细瞅着陈天祥问:“啊,什么也没带?”
陈天祥无奈地说:“大人,我想明白了,我就在这儿当大人的面写吧。你说行了,我就收笔。”
忽必烈回到皇宫,桑哥求见。忽必烈有些不悦地看着桑哥呈上的奏章,桑哥说:“皇上,臣知罪,没有经过皇上批准就要查核御史台。”忽必烈瞪了他一眼说:“你知罪还要上奏本,还要钩考御史台,连中书省你都列上了!”说罢把奏章掷在地上,起身拂袖而去。桑哥愣了一下,俯身拾起奏本往外走。
桑哥满脸沮丧地回到府中,对叶李说:“我给皇上呈奏章,要钩考御史台、中书省的岁支,皇上把我的奏本扔在地上了。”
叶李惊道:“丞相,您为什么还要揪住不放呢?这样硬碰硬会坏了你大事的。有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丞相暂时藏藏锋芒不可以吗?”
桑哥摇头叹息道:“自入中书省以来,殚精竭虑,日夜奔忙,没想到受小人诟病,皇上冷落……”
叶李劝道:“丞相,皇上掷你的奏本,证明他并没有冷落你。只是他们给皇上的压力也很大,皇上为难罢了。丞相可以以静制动,看一段再说。”
真金为贺仁杰兵败被贬一事向忽必烈求情,忽必烈听罢若有所思地说:“贺仁杰是我去大理的途中收留的。他父亲是当地富人,献金有功。贺仁杰颇有才华,也立过功,但是变得心气浮躁,在辽东一夜之间损失了一万多兵马。”
真金说:“父汗,那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啊。”
忽必烈乜斜一眼真金说:“还有纳沙不花,我也削夺了纳沙不花两百户食邑。先等等吧。另外,你妹妹要远嫁西域的事情,你考虑选一个可靠的人护送。”
桑哥府内,前几日来的西方商人拜见。商人问:“丞相,我要的货考虑得怎么样?”桑哥说:“每船你再加五千两白银如何?”商人大惊道:“丞相,那我们还做什么买卖,干脆把钱都送给丞相算了。”
桑哥冷冷地说道:“哼,你以为我不会算?我给你算过了。这两船货到你国,两个月之内出手,你可以净赚白银两万两。你可以买一栋古堡颐养天年。你一口吃了个大胖子,你还不满足,你们西方人都这么贪婪?还是只有你一个人这么贪婪?”
商人说:“丞相,你不能这么算账。我旅途遥远,海上走三年才能到岸。一旦遇到大风或海盗怎么办?”
桑哥冷笑道:“看你这话说的,我还管你这些,难道你让我派兵马护送你回國?”
商人摊手说道:“不做了,不做了!”
桑哥挥挥手道:“送客!”
果然不出桑哥所料,过了三天,商人又来拜访桑哥。商人说:“丞相,每船再减五百两白银如何?请丞相高抬贵手。”桑哥说:“少了一文你走人,我的这两船货出高价的人有的是。”商人搓着手,商人伸出三个指头哀求道:“丞相,每船再减三百两如何?只减三百两,三百两啊。”
桑哥冷冷地说:“本丞相说过了,一文都不能减。”
商人腾地站起,走到门口,又慢慢回转身来,咬咬牙说道:“丞相,你给我发货吧,我认倒霉了。”
赵良弼在江浙行省任上病故了,消息传来,董文炳慌忙报知忽必烈。忽必烈正在院中踱步,听到这个消息,停下脚步,愣在那里,仰天长叹。
次日,忽必烈召集群臣,商议道:“赵良弼在江浙行省任上病故了。他的江浙行省新军督军职位空缺,还须再派一个合适的人选,请各位议来。”
博彦说:“臣以为可以让张文谦在江浙行省中选任一个得力之人任督军。”安童说:“元帅说得极是。就近选任一个熟悉水军的人即可。”董文炳道:“江浙行省参知政事张禧沉稳练达又懂水军,可以担此重任。”
忽必烈道:“东征日本是我一大夙愿,必须选能臣良将去征讨。张禧这个人可以胜任吗?博彦你说说这个人怎么样?”
博彦说:“皇上,我并不熟悉这个人。皇上,可以问张文谦。”董文炳说:“我了解他。皇上如果不放心,可以派人征求张文谦的意见。”忽必烈说:“安丞相派人去江浙了解张禧。如果堪当此任,把他带到大都来,我要跟他谈谈。”
御史台府衙内,玉昔铁木尔坐在书桌后面,看着陈天祥的奏章。陈天祥站在一侧,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玉昔铁木尔看毕,皱眉道:“这哪里像弹劾贪官的奏章?我发现啊,你们一伏在书桌上,这写瘾就上来了,就像小孩子骑马一样,勒不住。来,我给你出个着儿,看你还敢不敢写长文章?”
玉昔铁木尔说着站起来,绕过书桌走到陈天祥跟前,猫下腰,说道:“在我背上写。”
陈天祥大惊道:“大人,下官不敢。”
玉昔铁木尔厉声说道:“你还不快写,我这个老腰可是弯不了多长时间。”
陈天祥只好把纸摊在玉昔铁木尔的背上,拿起笔,沾墨写了起来,写得飞快。须臾,汗流下来,滴在纸上,他也顾不得擦。玉昔铁木尔的脸上也滴着大滴大滴的汗珠。
半个时辰过去了,玉昔铁木尔脸上汗流如洗,弓背站在那里,陈天祥也汗流满脸在玉昔铁木尔背上写着奏文。突然,陈天祥说了一声:“好了。”
玉昔铁木尔扑通倒在地上晕了过去。陈天祥慌忙扶起他,大喊道:“来人!”
两个侍卫进来用水喷脸。玉昔铁木尔醒过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秀才文长要人命啊。”
侍卫把玉昔铁木尔扶卧在长椅子上,捶着他的腰。陈天祥跪在头前念奏文,玉昔铁木尔闭着眼睛听毕自言自语道:“老臣腰断出文章。”陈天祥高兴地站起来说:“大人,通过了,请签押。”玉昔铁木尔依然趴在那里签了押。
陈天祥在书桌上挥毫把玉昔铁木尔刚才感叹的两句话写了副对联:“秀才文酸要人命,老臣腰断出文章。”
陈天祥想了想又写了横批——秀才老臣。
总管办好了那位西方商人的事宜,回来向桑哥复命。桑哥说:“好。能赚多少?”总管伸出两个指头说:“至少二十万两白银。”
桑哥不满足地说:“再冷冷他,还可以多赚万两。”
总管说:“丞相真能挺啊,在下佩服之至。”
大都原野上,忽必烈与马可·波罗二人并肩走着。忽必烈问他:“你来我国有多少年了?”马可·波罗答道:“有十三年了。”
忽必烈关切地问:“想家乡了?我们孛尔只斤家族内有很多大汗、大王们到过你们那里。”
马可·波罗说:“是啊,大皇帝,我听你们史官说过。其实,你们的钦察汗国离我们就不远。”
忽必烈说:“我看过扎马鲁丁的地理志,我知道那里最早是我的大伯汗术赤建立的,后来我的堂兄拔都强盛起来了。遗憾的是我没有去过那里,我亲兄宪宗皇帝去过那里,那是长子军西征之时,我不是长子,所以不让我去。”
马可·波罗说:“大皇帝,我回去看看家乡,如果允许,我想还来。你让我在你们国当了官,又让我走了好多地方,你对我太好了,还有你的太子,你各地官员们。我跪下给你磕头。”马可·波罗咚地跪在原野上磕起头来。忽必烈向前扶起他,让他起来。马可·波罗擦着眼泪站起。忽必烈也眼睛湿润了,说:“你不容易,你不图钱,不图官,一待就是十三年。你说你走之前想要什么?你拿得动的我都给你。”
马可·波罗说:“大皇帝,我别的不要,我要一艘大船。我要从海上回去。”
忽必烈说:“噢,好,我在福建正在建造大船,给你一艘。”
大都梦香阁酒楼里,一个包间内,赵孟頫坐在桌子后饮酒,左右坐有两个歌妓。屋中有四个歌女在跳舞,放着南曲。赵孟頫迷离着双眼,似醉似醒,两个歌妓轮流往赵孟頫嘴里灌着酒。赵孟頫睁开眼站起来唱起了文天祥的《过零丁洋》。
这时,叶李恰好摇着扇子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侍从。叶李上了二楼,走过赵孟頫的包间,听到里边传出赵孟頫的《过零丁洋》歌。叶李仔细听了一阵,然后转身往外走。赵孟頫挑起门帘,出来说道:“叶李兄,来迟了还不快进来?”
叶李施礼道:“孟頫兄,下人找我,府上有事,先告退了。改日再聚。”
赵孟頫冷笑了一声,不屑一顾地退回房间内,继续唱,一边继续喝酒。
叶李回到府中,叫来了阎复,问桑哥这些日子找他没有,阎复说,自从辅政碑事件之后,就再也没有找过他了。怎么了,桑丞相出事了吗?叶李不无忧虑地说道:“有道是物极必反。桑哥恃寵骄横无度,惹怒了勋旧贵戚,引起百官怨恨,必步阿合玛后尘。我几次苦口婆心地劝他,他一点都听不进去。真是水满则溢,堵也堵不住了。你以后不要再跟桑哥来往。找机会我让你放外任到故地。”
阎复施礼谢恩,叶李又说:“今后少到梦香阁之类的酒馆作乐。昨晚赵孟頫约我到梦乡阁一叙,结果因事我晚到了一会儿。你说他在干什么?他在唱文天祥的《过零丁洋》。”阎复不以为然地说:“皇上极喜欢文天祥,都给他宰相做。赵孟頫也是皇上宠臣,他唱零丁洋正在理儿上呀。”
叶李说:“听我的,以后少跟南宋故臣唱和。听明白没有?还有,往我这里也少来。有事我会找你的。”阎复说:“恩公有点草木皆兵了吧,当今圣上对大宋故臣都不薄啊。”叶李无奈地说:“你真是冥顽不化。”
马可·波罗要回国了,真金来为他送行。真金问他:“你准备回国了?你跟父皇说了吗?”马可·波罗说:“是的。我来你们国十三年了,我该回去了。说了,大皇帝也同意了。他还答应给我一艘大船。”
真金说:“啊,真的?那我也给你一个礼物。”说着真金领马可·波罗来到了东宫马厩,真金说:“把我那八黄牵出来。”
御马官让八个驭马手牵出了八匹黄骏马,一个个身材修长,两耳直竖,威风凛凛。
马可·波罗惊呼:“啊,这马这么漂亮。颜色都一样,太好看了。”真金说:“喜欢就选一匹吧。”马可·波罗:“给我一匹?我不能要。我已经要了一个大船了,不能再要别的了。我知道这是太子精心挑选的心爱之马,我不能夺人之爱。”
真金说:“那好吧,你骑骑这个马,我们溜一圈马去,好吗?”
马可·波罗高兴地说:“好,好,溜一圈马去。”
大都郊外的原野上,真金与马可·波罗二人放马狂奔。到了一个湖边,两人勒马下马,面对着湖坐在草地上。马可·波罗眯缝着眼眺望着湖面,若有所思地说:“你知道吗?太子,我的家乡就建在大大的湖上,叫威尼斯水城。跟你们江南的一些村庄差不多,建在水上,邻里串门都划船去。离开家乡太久了。你们这里很富足很安定了。我们那里饥荒瘟疫经常发生,各国之间更是战乱不已。我不知道我的家人现在如何?”
真金说:“你别难过,我让帝师给你和你们全家做法事祈福。这样你和你们全家人都会平安无事的。”真金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马可·波罗,我给你一项任务行不行?父汗要把我妹妹嫁给西边。正在选可靠的送亲使,你回去正好护送公主可以吗?”
马可·波罗说:“行啊,我送公主,这多荣耀呀。大皇帝同意吗?”
真金笑着说:“他这么喜欢你,肯定会同意的。”
察必看起来又老了很多,体力也大不如前了。
她正坐在椅子上打盹儿,见忽必烈进来了,就问他公主什么时候走。忽必烈说:“还没有选好护送公主的合适人呢。”察必拄着拐,一步步挪动着说:“你把我的姑娘都嫁得远远的,有的一离开几十年再没有见过。这一个,我想嫁得近点,三五年可以见上一面,结果嫁得更远去了。”忽必烈说:“这不都是祖宗留下的规矩嘛。”察必说:“祖宗留下的规矩就是把女孩子当礼物,送给无论远近好赖的一个一个国王。”察必说着颤巍巍地往里走,说道:“明早,我给我姑娘梳最后一次头。”
次日早上,察必坐在床沿,公主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抽泣。察必颤抖着手梳着女儿的头,哽咽着说道:“哭吧,把委屈都哭出来。你姐姐们走的时候也都哭,你哭得最让我伤心。你一离开我身边就没有姑娘了。你父皇说过这是祖宗规矩。母亲也知道这是祖宗规矩呀。”察必边说边梳着头,强忍着泪水。
早朝,忽必烈问真金说:“我让你选一个合适的送公主的人,你还不回话。”真金笑道:“父皇,这个人儿臣给您带来了。”说着用手指着马可·波罗。
忽必烈一时愣住了,突然明白过来说:“啊,我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呢。”
马可·波罗起身施礼道:“大皇帝,我愿意护送公主,我也是您的百姓,您的官啊。”
忽必烈大喜,说道:“好,我任你为国亲郎,送亲使,护送公主。我给你国书符节,这样路经各国,他们都会接待保护你,你也安全了。”
马可·波罗说:“太感谢大皇帝了!”
桑哥在府内惴惴不安,问总管叶李来了没有。总管说派人去叫他,去的人回来说,叶大人没在府上,家人也不知去哪儿了。桑哥又问阎复,总管说阎复报说自己偶感风寒,正在吃药发热呢。桑哥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大怒道:“哼,一对小人!我还是一品丞相呢,你们竟敢躲着我!你亲自去叫他们俩,告诉他,如果不来,我去请他们!”
桑哥放出了狠话,叶李不敢不来。桑哥一见到叶李,就用讥讽的口气说:“叶大人听到本丞相的什么消息了吧?”叶李强作镇定地答道:“朝中赞美丞相之声不绝于耳啊。”桑哥阴笑道:“叶大人入朝以来,本相待你不薄吧?有道是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么叶大人怎么报答本相啊?”
叶李不卑不亢地说:“不知丞相让我怎么报答?”
桑哥说:“你给我写一个德政碑呈到皇上那儿去。”
葉李正色道:“丞相是在取笑下官吧?丞相,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求丞相听我几句肺腑之言。丞相已位极人臣,百官之首,应该有海纳百川的胸怀,不可四面树敌,这样会害了自己。忠言逆耳。下官写德政碑怕成了丞相的墓志铭。”
桑哥腾地站起来,用手指着叶李骂道:“养个狗还替主子汪汪两声。你却……”
叶李也站起身来,厉声说道:“士可杀不可辱,请丞相收回刚才的恶言。”
玉昔铁木尔将写好的奏章呈给忽必烈看,忽必烈看毕问:“这奏章写得干净利落,一目了然。这是陈天祥写的吗?他那又臭又长的文章我一看就心烦。他怎么学会的?”
玉昔铁木尔笑道:“这是臣逼出来的。我让陈天祥写了几次都太长,我发现这些书生一旦面对书桌就收不住笔,洋洋洒洒写个没完没了。我突然心生一计,我弯下腰让他把纸展在我背上写,看他还敢写长不?就这样,他写好了,我也晕过去了。现在腰还痛得直不起来。”
忽必烈听罢哈哈大笑。
玉昔铁木尔说:“皇上,还有呢。陈天祥就此写了一副对联。上联是‘秀才文酸要人命,下联是‘老臣腰断出文章,横批是‘人命文章。”
忽必烈品了品这副联,不满地说:“哼,你是不要桑哥的命不罢休啊!玉昔铁木尔,你什么时候学的用这个办法来哄我。”
玉昔铁木尔说:“皇上,是您逼的。奏章您不看,只好用杀牛扒皮剔骨头的办法,把几块骨头让皇上看,皇上一看便知是黑是白了。”
忽必烈说:“我还看不明白是黑是白?这奏章我先留在这里,短文章我长看。”
玉昔铁木尔辞别忽必烈,来到安童府里。
安童说:“皇上接了你的奏章,看来有些松动了。真是下了功夫了。”
玉昔铁木尔苦笑道:“为这奏章老夫腰成了弓了。不下功夫不行啊。皇上年迈,太子久病,让桑哥再狂妄下去,朝纲必乱。不得不出此下策。”
安童说:“北地镇守昔班派使说,海都又有迹象表明重新起兵。他是不死不罢休啊。”
玉昔铁木尔叹了一口气说:“啊,这个祸害,捣乱到什么时候是头啊?皇上知道了吗?我想还须派一个得力将领彻底解决这个祸害。”
安童说:“还没跟皇上说呢。这事,由我和博彦商议,你呀,趁这个好势头,再加把油,对桑哥的火烧得旺旺的。”
桑哥拜见忽必烈,说道:“皇上,江浙行省御史台冗员太多,开支太大,臣以为纯属无用,建议取消了它。还有六部现在是三品,臣建议升为二品。”
忽必烈盯着桑哥,不满地说:“噢,你管的部就要升格,你管不着的就要截汰?”
桑哥有点委屈地说:“皇上,臣没有私心。听说公主要远嫁东罗马国王?皇上,您知道臣在经略吐蕃时出使过印度、波斯,对那里的山形水势道路熟,臣求皇上,臣护送公主去东罗马。”忽必烈有点惊讶地说:“啊,一个丞相当送亲使?”
桑哥说:“皇上,送公主是两国交流的大事,臣怕途中出意外,路途遥远山艰水险啊。臣为皇上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忽必烈沉思了一会说:“难得你有此忠心,但是,这事恐怕不妥。我跟其他大臣们商议一下。”
叶李出得桑哥府,径直来真金这儿诉委屈。见到真金,叶李面色凄然地说:“太子,您就把臣放外任吧。桑丞相让人实在受不了。”
真金不解地问:“我知道你跟他来往密切,突然怎么了?”
叶李说:“太子恕罪,起初桑丞相理政颇为勤勉,对下官也很器重,因为他也知道皇上、太子器重下官。于是,下官误以为他是忠臣,与他来往就多了。后来他鼓动臣上写德政碑,我开始觉得不对劲,就当面进行抵制,从此他怀恨在心。”
真金说:“叶大人,你的为官操守父皇很赏识,你不会一脚踩歪,上了贼船吧?”
叶李说:“太子,臣与桑哥只是官属交往,有一些私谊,但是没有参与过他的任何恶行。太子,前天他叫臣去他府上,臣托故没有去。他第二次派总管来叫我,臣去了,结果他又逼臣上德政碑奏章,臣一口回绝,遭到他的辱骂。臣实在不堪侮辱。朝廷有这样的丞相我这官不做也罢。士可杀不可辱啊。”
真金说:“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你是朝廷三品大员,没有皇上旨意,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桑哥自告奋勇要求护送公主,忽必烈心中甚是欣慰,对真金说:“真金,百官之中唯独桑哥请求护送公主去东罗马,忠心可嘉。”
真金一惊,说道:“父皇,您同意了?这万万不可啊!桑哥这是在试探父皇,他明知父皇不会让他去,因为他是丞相。”忽必烈说:“我要是真让他去了呢?”
真金说:“父皇,桑哥锋芒毕露又深不可测,他在吐蕃、党项经营多年,与波斯也有来往,难道父皇不怕他有变?”
忽必烈一惊,半晌无语。
东征日本,始终是忽必烈不变的方针,也是谁也动摇不了的。这天,忽必烈又召集群臣,商议此事。忽必烈说:“先让范文虎说说备征情况。”
范文虎说:“皇上,各位大人,臣自统领江浙新军并备征以来,现在已造出大小战船两千六百艘,水战兵器、铠甲足够十五万兵马所用。经几年的水战训练,水师战力足可以出海作战。臣等只待皇上一声令下,可以万船齐发出海,征讨日本国。”
博彦问道:“出海作战的军粮筹备如何?”范文虎说:“这几年江浙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官仓充盈,军粮决无问题。”安童问:“军心士气如何?”范文虎答道:“军心思战,士气高涨。”
真金说:“东征日本是自开国以来最大的对外海战,非同小可,将军应该周密考虑,把海战利害思虑清楚,一旦出海后续不继,孤军深入再挽回就来不及了。”
范文虎保证道:“请太子放心,微臣有多年率水师经验,不会有差错的。”
忽必烈问:“张禧,江浙人心可稳?百官可努力?”
张禧说:“禀皇上,江浙人心思治,人民安居乐业。民心可用啊。百官中虽有懈惰者,但是多数为政勤勉,齐心努力。”
忽必烈说:“江浙百官努力,民心可用,东征日本,大局不可动摇。赵良弼在督军任上殉职,令我感动。授张禧为新军督军,协助范文虎继续缜密做好东征准备。江浙各路府的军备调用由张禧总领。”
退朝后,博彦来见太子,说道:“太子,臣昨天观察,范文虎这个人言辞浮躁,我怕他讲的有水分。太子,十几万大军几千艘军船,耗费如此巨大,不可轻易动啊!臣想去一趟江浙深入了解一下备征情况,这样会稳妥一些。”
北边海都又要兴兵作乱,这成了忽必烈心头最大的一块心病。不解决海都问题,忽必烈整天坐卧不宁,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一天,博彦来报:“皇上,北地镇守使昔班来急使禀报,海都又在召集兵马,迹象表明他又要起兵。臣已严令昔班严密监视海都动静,如果能够寻到他的踪迹即可进兵追剿。”
忽必烈听罢大怒道:“这个天不灭的祸害!抓到海都,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安童说:“臣知道海都对那里的山形水势,民风民俗最熟悉,他居无定所,飘忽不定,不可寻找,只有等到他起兵进攻才可以追剿。”
博彦说:“皇上,先别着急,一旦告急,臣再率兵前去,不彻底剿灭,誓不还朝。”
忽必烈说:“先不要说这个,二位在,我给你们说件事,桑哥请求护送公主去东罗马。二位以为如何?”二人互相瞅了瞅。安童说:“皇上,不能允准。桑哥居心不良。桑哥从党项、吐蕃起家,又和波斯等国多年交往,他一旦挟公主起二心,皇上如何处置?”
博彦说:“皇上,我同意安丞相的看法。桑哥如今深知自己受到百官忌恨,所以,想通过这件事来向皇上表明忠心,又试探皇上,其居心不可预测。皇上不能让他去。臣还担心他即使是安全护送公主到东罗马,一旦有变留在那里不回来。结果堂堂的丞相跪在异邦寻求庇护,对国名有损啊。”
真金把桑哥叫到自己宫中,严厉地斥责道:“桑哥,你身为丞相应该宽厚待部下,不要恃权苛待部下。”桑哥脸色大变,说道:“太子,下臣不知太子说的什么意思。”
真金严肃地说:“你懂得几种语言,对不少族群的风俗都很了解,你应该知道党项人有句格言——为人宽者得人宽,为人窄者得人窄。”
桑哥羞得满脸通红,說:“太子,当朝为官,一味宽容,朝政必然废弃,那时候太子也会责罚臣的。”真金最后说:“我再送你一句话,草原有句话,驴耳朵里放金子也拨拉,放粪蛋也拨拉。你退下吧。”
真金去见忽必烈,说:“父皇,听范文虎备征汇报,儿臣还有点不放心,儿臣想去一趟江浙好好了解一下备征,以防疏漏。”
忽必烈想了想,说道:“东征确实事关重大,你可以去一趟。了解江浙百官,体察民情,督察备征。”
真金退下,忽必烈叫来了桑哥,说:“桑哥,你身为丞相护送公主不合适。你是丞相,你不宜去。这事再不要提了,我已定了护送人员——马可·波罗。”桑哥惊问道:“外国人啊?”忽必烈斥责道:“什么外国人?他也是元国朝廷命官,在我国生活了十三年,早就是我的臣民了。”桑哥听罢默然无语。
真金要去江浙,贺仁杰也要去。真金说:“还没给父皇请示呢。”贺仁杰说:“我是您的侍卫长,跟您走还用向皇上请示啊。”真金说:“你跟别人不同。”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了,吐出了一口血。贺仁杰大惊,要去叫太医,真金赶紧捂住他的嘴,要他严格保密。贺仁杰想问为什么,真金厉声呵斥他不要问。
出了东宫,真金去见忽必烈,对他说:“儿臣要去江浙,想让贺仁杰也跟着去。”忽必烈说:“那就去吧。”真金说:“他还是百夫长呢。贺仁杰无大错,不能罚他这么久。”忽必烈说:“有无大错,你比我清楚。让他跟你去,看他这次如何表现,回来再定。”
陈天祥到御史台府衙去见玉昔铁木尔,玉昔铁木尔说:“你再等两天好吗?我这腰还痛着呢。”陈天祥问:“奏章呈上去这些天了,皇上怎么还没有签批?”玉昔铁木尔说:“这次皇上又嫌你写得太短了。”陈天祥惊讶地说道:“啊,果然不出我料吧。”
玉昔铁木尔笑道:“你呀你,還惦记着写长的。皇上赞许你写得精练。”陈天祥说:“大人取笑我。皇上已赞许了,为什么还没签批?”玉昔铁木尔说:“看你笨的,皇上赞许你文章精练,没说这事就准了。”
桑哥府马厩里,驯马手们在刷马。一匹白马高大威武,不停地跺着前蹄嘶鸣着。这时,桑哥与总管走过来。二人走到白马前,桑哥接过驯马手递过来的缰绳,抚摸着马脖子说:“好马,真是好马,这是谁送的?”
总管答道:“是波斯国王送的。白马是神马,这样的好白马实在难得。”
桑哥说:“我知道太子养有八黄,个个好马。我要养八白,个个神马。”
总管慌急说道:“丞相,万万不可。据史官记载,太祖大汗在世时,也只养八黄,没有养过八白。”
桑哥不屑地说:“我养,不就是养马嘛。不要说了,遛马去。”
桑哥骑着白马,驰骋大都郊外草原上。
无巧不成书。此时忽必烈正坐在马车上前行,真金突然看见了飞奔在不远处的白马,于是慌忙报知忽必烈。忽必烈眺望着,说道:“谁呀,这是?”真金命贺仁杰去叫住他。贺仁杰领命,放马迎了过去。
四十二、刘秉忠湖边归西 忽必烈心愿未了
桑哥见有人追来,于是猛蹬马肚,纵马狂奔起来。贺仁杰从一侧逼近过来,身后跟着十几骑侍卫。贺仁杰大喊道:“快停下,快停下!”桑哥根本不理睬,继续狂奔。贺仁杰对侍卫说:“快,围住他,围住他!”
侍卫们从三面围追桑哥。贺仁杰已看清是桑哥丞相,便大喊:“桑丞相,快停下。我是侍卫长贺仁杰,我是侍卫长贺仁杰!”
桑哥依然不理,掉过马头又飞跑,贺仁杰的侍卫们围住了他。桑哥勒住马,大叫道:“我是丞相,你们要干什么?”
贺仁杰手指着车仗用低沉的声音说:“你看那边。”桑哥举目看见了皇帝车仗,跳下马来说:“贺侍卫长,我不知皇上也在这里。”贺仁杰喘着粗气说:“快跟我去皇上那儿请罪。”桑哥跟着贺仁杰往这边走过来。
忽必烈坐在马车上,桑哥跟着贺仁杰走过来,跪在车前说道:“罪臣桑哥实在不知皇上在此,放马狂奔,罪当受罚,请皇上责罚罪臣。”
忽必烈异常平静地说:“你那白马从哪里来的?”桑哥说:“罪臣从青海买来的,本想献给皇上,不料该马没有好好调驯,性格十分暴烈。臣今日想好好调驯,然后送到御马寺去。恰巧皇上到此,臣实在不知,求皇上恕罪。”忽必烈让他回去,命车仗徐徐向前。
桑哥回到府中,牵着那匹白马,用手十分怜爱地摸着马的脖子,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总管说:“丞相,你话都说了,快送过去吧。”桑哥依依不舍地说:“你真是一匹追风马呀,当得神马这两个字。我这日子选的不对,怎么偏偏就碰上了皇上也到那里了?”
总管劝阻道:“丞相,您喜欢白马我让人再找,这匹马可是给您惹了大祸了。您还心疼它,快送过去吧。别犹豫了,快送过去吧。”
桑哥说:“你说,我换一匹送过去行不行?皇上还能在乎这个?”
总管着急地说:“皇上不在乎,有人在乎。尤其是那贺仁杰眼睛比鹰眼还尖,那天他追你,早把这马的身材跑姿记得清清楚楚。他都不用眼睛看,用鼻子也闻得出这马的味道来。你换马就是欺君之罪。”
桑哥拍拍马脖子,痛心地说:“真不忍心啊。”
忽必烈回到宫中,把真金叫到身边说:“真金,董文炳已经老了,我不能再让他陪侍我了。你把贺仁杰送回来。另外,你让马可·波罗来见我。三日后他就护送公主出发了,我要好好嘱咐他。”
真金遵命,忽必烈说:“你母亲病得不轻。”真金说:“去江浙的日期退后可以吧。我怕母亲……”忽必烈说:“走吧。年迈之人经常得病,不会有大事。”
马可·波罗临出发前,忽必烈把他叫到身边,叮嘱道:“我给罗马教皇、法兰西国王、英吉利国王的国书你都带过去,交给他们,告诉他们我们大元国欢迎他们本人和友好使臣以及百姓、商贾,我们大元国敞开国门欢迎他们,我的几个汗国都在他们门口,我们友好相处。”
马可·波罗答道:“大皇上,我都记住了。”
忽必烈笑道:“我担心他们不敢来呀。十几年前我让你的父亲带来一百个工匠术士,你们的国王们却没敢。”
马可·波罗说:“大皇帝,他们确实是不敢。他们一没有你这么大辽阔的土地和数不清的人口,二没有你这样的蓝天般的胸怀和眼光,所以,他们都怕!”
忽必烈听罢哈哈大笑道:“他们让我的祖汗这个上帝的鞭子抽怕了,情有可原。但是,无论如何你把我给罗马教皇、法兰西国王、英吉利国王的信交给他们,告诉他们我忽必烈欢迎他们本人以及他们的使者来我们大元国。我们大元国的大门永远敞开着欢迎我远道而来的安达,啊,远道而来的安达。”
马可·波罗激动地说:“大皇帝您真是个世界大皇帝,全世界所有皇帝都在您脚下颤抖,他们对您而言都是小皇帝。”
忽必烈笑道:“马可·波罗你也会说话了,不要说了。还有,你要小心谨慎,不得有半点疏忽。除了公主的随从人员以外,我给你配一个副使,给你当助手。”
忽必烈命人去把官服拿来。二侍女从里捧出两大布包放在马可·波罗跟前。忽必烈说:“这是给你的四季官服,也是给你的送行礼物。今晚,我还给你设宴送行。回到家乡后还想来,随时可以来。我活着我还接待你,我死了太子接待你。这里也是你的家。”
马可·波罗站起来施礼,深情地说:“谢大皇帝!这里也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家!”
东宫马厩里,真金、贺仁杰二人站在一旁,看着驯马手们在刷八黄。真金说:“桑哥识马呀。那白马可真是匹宝马。”
贺仁杰说:“是个好马。那天皇上问起他哪儿来的,他说从青海贩来的。我看那马应该是波斯马。”
真金惊讶地问:“噢,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贺仁杰说:“波斯马、青海马最大区别是波斯马后臀比青海马宽,后腿更有力。”
真金说:“从青海贩来的波斯馬也未可知,贺仁杰,父皇认为董文炳老了,还让你回到他身边。去吧,父皇自你小时候就喜欢你。”
贺仁杰沉默不语,良久,才说:“那谁跟你?”真金说:“朝伦怎么样?”贺仁杰想了想说:“我看可以。”真金说:“那就让他跟着我吧。”
公主明天要出嫁远方了,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面了,察必的心也碎了。有哪个女儿出嫁,当母亲的不心疼呢?察必坐在床沿上,公主穿着嫁装跪在床前失声痛哭,她颤抖着双手抚摸着女儿的脸。
站在周围的侍女无不泪挂脸上。这悲痛的沉默,实在是令人窒息。
桑哥把马交给御马苑了,生怕忽必烈不知道,于是亲自跑去告诉了忽必烈。忽必烈问是哪儿的马,桑哥说是青海的。忽必烈说,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桑哥说,这是臣下的荣幸。忽必烈问,那天我的车仗那么多人,你就没看见?桑哥说,马跑得快,眼前景物缭乱,两耳呼呼灌风,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啊。忽必烈笑着说,原来如此。
御史台府衙院内,玉昔铁木尔正在懒洋洋地晒太阳,只见陈天祥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人,满朝文武都在议论,前日桑哥骑着白马在皇上车仗前飞奔,耀武扬威,还差点惊了驾。您说这罪不可赦呀,大人,我们台察官们为朝廷纠劾百官,此等狂徒不弹劾,我们是失职呀。”
玉昔铁木尔撇撇嘴说:“咳,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就这个。咳,陈天祥啊陈天祥,论学问你通古博今,论做官你连百家姓都不懂。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贺仁杰认为,桑哥进献的马应该是波斯马,于是过来报知忽必烈。此时忽必烈正在皇宫花园的一个亭子上坐着养神,听贺仁杰说完,忽必烈问:“你认为白马就是波斯马?”贺仁杰说:“皇上,那天在野外我就感觉到它是匹波斯马。昨日我到御马苑特意看了,确实是波斯马无疑。”忽必烈望着水面说:“噢,你打听清楚这个马的来历。”
贺仁杰点点头,这时,一个侍卫走到亭子边说,博丞相求见。忽必烈于是站起往外走,贺仁杰跟上。
到皇宫内坐定,博彦说:“皇上,海都果然又起兵了。”忽必烈表情痛苦地说:“他让我不得安生啊。为了剿灭他,死了我的儿子北安王、两个侄子和无数将士。”博彦说:“皇上,臣带兵前去。还是那句话,不彻底剿灭他,誓不还朝。”忽必烈说:“我不忍心再让你出征了。”博彦说:“皇上的知遇之恩,无以回报,臣只有平定叛贼,心里稍安。皇上,我镇北数年,熟悉那里草草木木,让臣去吧。”忽必烈感叹道:“真是治世出贤臣,变乱显良将啊,容我跟安童他们商量一下吧。”
博彦退下,贺仁杰进来报说:“皇上,那白马是波斯国王送给桑哥的。”
忽必烈听罢,拈着胡须沉默着。
御史台府衙内,玉昔铁木尔正在批阅奏章,陈天祥过来了,说:“大人,我们上的那么多奏章,皇上为什么还不签批?桑丞相克扣各行省御史台的支用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了,再这样下去,各行省御史台都要关门了。”玉昔铁木尔不耐烦地说:“就这事?还有别的吗?”陈天祥使着小性子说:“这事还不够啊?大人,我实在忍受不了了,大人干脆让我放外任吧,眼不见心不烦。”玉昔铁木尔说:“不想干了是吧?那好,我给你找个心不累的地方,你去吗?到马厩喂马去!”
陈天祥愣了片刻,又扑通跪下说道:“下官谢大人,我这就去马厩了。”
御史台府马厩里,陈天祥整整齐齐着四品官服,拿着簸箕往马槽里添草料,边添草料还边念叨:“马儿马儿吃吧吃,不用愁来不用急,人若变成马儿好,只管喝来只管吃。”
几个养马人过来要抢他手中的箕,说:“大人,小的们喂吧,大人别把官服弄脏了。”陈天祥不耐烦地说:“去去去,从今往后我就是马倌了。”
养马人只好傻呵呵地站在一旁。
陈天祥陈大人亲自来喂马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马厩,来看的人越来越多了。马夫们站在一旁,嘻嘻哈哈,指手画脚地嘲笑着陈天祥。一个马夫说:“大人,你喂马比写文章漂亮多了。”另一个马夫说:“我们干脆换了吧,你把你官服脱给我。”还有一个马夫说:“你们不知道,陈大人有个顺口溜更好呢,让陈大人唱给咱们听听。”
陈天祥正了正衣冠,清了清喉咙说:“各位听着,我这个顺口溜就是给你们编的,我念给你们听—— 马儿马儿吃吧吃,不用愁来不用急;人若变成马儿好,只管喝来只管吃。”
马夫们听完一齐喝彩道:“好!”这时,玉昔铁木尔走了过来咳嗽一声。众人回头瞅着他,都跪在那里。玉昔铁木尔叫了一声陈天祥,陈天祥慌忙施礼,玉昔铁木尔让他走,于是两人往外走了,马夫们站在那儿,傻傻地看着他们。
海都又起兵了,博彦对忽必烈说:“海都又起兵进犯哈拉和林。昔班告急。”忽必烈叹息着说:“海都不除,我夜不能寐。”桑哥说:“皇上,臣愿领兵前去剿灭海都。”玉昔铁木尔乜斜一眼桑哥,不屑地说:“这是去打仗,不是去收银子。”桑哥瞪圆了眼说:“我当年平定吐蕃叛乱,皇上知道,你们也都知道。大人为什么蔑视我?”博彦说:“皇上,还是臣去吧。我熟悉那里的山形水势,熟悉海都的战法。”安童和玉昔铁木尔都表示赞同。
忽必烈说:“我本想让真金再去平北,但是他到江浙监督水军练习和备征日本。一时回不来,博丞相又愿率军平北,准奏。授博彦为平北军都元帅,在上都集结十万兵马,从上都出发。授纳沙不花为平北副都元帅。备足军备随后出发。移驾到上都。博、安二丞相随驾到上都。桑哥、玉昔铁木尔留守大都。”
众臣退下,忽必烈让玉昔铁木尔留下,对他说:“让你留守大都,你可知道我的心意?”玉昔铁木尔说:“臣明白皇上心意。”
忽必烈说:“那匹马就是波斯马。”玉昔铁木尔问:“是波斯国王给他的吧?”忽必烈点了点头。玉昔铁木尔说:“皇上,你就放心移驾上都吧。”忽必烈说:“我授贺仁杰为兵部侍郎大都守备,让他负责大都宿卫兵马。”
这时,一侍卫进来施礼说道:“皇上,刘丞相求见。”刘秉忠颤颤巍巍地走进来跪下给皇上请安。忽必烈慌忙扶起,刘秉忠起来坐在一侧。
忽必烈说:“你病好了?我看你还这么虚弱,进宫干什么?”刘秉忠说:“皇上,我要跟您去上都。”忽必烈惊讶地说:“啊,你身体吃得消吗?留在大都好好休养吧。”刘秉忠固执地说:“不,皇上,臣求皇上了,我非跟您去不可,往年您总让我留守大都,臣二话没说,唯有这次求皇上恩准。臣还固执一回,求皇上恩准。”
桑哥府马厩里,驯马手牵过来三匹白马,理着毛。这时,桑哥与总管走过来,二人站住端详着这三匹马。桑哥拍着一马脖子,说:“还真有点像那匹马。”桑哥卖弄道:“这马呀,外表看三分,骑了看四分,剩下三分看它气性。那匹马呀,我看后外表给了它三分,骑它奔驰又给了它四分,它那气性啊,我想给它五分。那马可是万里挑一呀。这马呀,我还得遛它一程再说。”
总管说:“那丞相遛吧,反正您现在是留京,皇上去上都了,再没人管你了。”
桑哥说:“明天我就去遛它。你好好准备,鞍子、嚼子等都要全新的,宝马配金鞍子。”
两人看完马,回到屋中喝茶。桑哥对总管说:“这些日子你要好好盯住玉昔铁木尔,看他有什么动静。皇上让我以中书丞相身份留守大都,大都不能出任何事情。”
上都金蓮川草原,忽必烈坐在象舆上缓缓行进。草原上金莲花盛开,湖泊泛波,百鸟鸣唱,远山巍巍,蓝天白云。忽必烈站在象舆护栏边极目远眺。身边跟着安童、刘秉忠、董文炳等人。
忽必烈突发感慨说:“当年在这里的幕府官员,个个年轻,我们可以骑上烈马驰骋在这草原上,谁也不服谁呀,哪儿知道累呀。”
刘秉忠老态龙钟地细眯着双眼说:“大汗,我又这样称呼您了,当年臣还叫您大王呢。”说罢,又用手指着周围的山水说:“皇上,您还记得吧,选这个地方建上都,臣给您观星象又看风水,您看这地方龙吟朔漠,虎居山水间,南望中原,俯视天下。哈哈,不得了啊。”
忽必烈感慨万端地说:“刘先生,你我都老了,当年姚先生称你为浪子,你独步天下,浪迹海内,结交神鬼,无拘无束,每到我府上乞酒吃羊肉。”
刘秉忠突然凝视着湖边一处,良久,说:“皇上,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就在湖边那棵老榆树下,臣跪下求您。臣求当年的大王,项挂马鞭去见大汗。皇上应该想起来了吧?就在这棵老榆树下。”
忽必烈眯缝着眼,细细瞅着说:“是啊,是啊,就是在这儿,还就是这棵老树,那边的山叫平顶山,你们看,那山犹如刀切了一般的平啊。浪子,这些年我第一次叫你浪子,海云法师这么叫你,姚先生这么叫你,当时我听着亲切,但是这几十年我叫你先生啊,你帮我定国制、礼仪、建两都,我可以叫你浪子了。”
刘秉忠摇晃着脑袋说:“皇上,我本就是一浪子,见皇上您了了平生所愿,我满足了,满足了。臣还有最后一请求。浪子死后,求大王把浪子埋在这棵大榆树下。”忽必烈哈哈大笑道:“浪子不愧是浪子,提的要求都如此的浪漫。我准了!”刘秉忠说:“浪子还有一求,按国俗,不要给浪子我留土堆。”忽必烈听罢哈哈大笑说道:“好啊,按国俗更好。你们听,你们听啊,浪子就这点要求。”
刘秉忠直直地坐在那里,眼睛直直地盯着那棵高大的榆树,一动不动。
忽必烈叫道:“浪子。”刘秉忠毫无反应。忽必烈大声地叫道:“浪子!”
众人都神色紧张地瞅着刘秉忠,他就这样走了。
湖边的老树上,挂着几个哈达,哈达在风中飘着。忽必烈站在老榆树前,周围站着纳沙不花、安童、博彦、董文炳等人。
忽必烈手举着酒杯,说道:“浪子,你为我选了金莲川,也为你自己选了永久之地,浪子你走好,走好,啊,走好……”忽必烈说着把酒洒向那棵老树。
大都郊外平原上,桑哥骑着白马奔跑,后边跟着总管和几个侍从。跑了不一会儿,桑哥跳下马来,叉腰站在那里。总管等人也勒住马,下马。
桑哥手指着总管骂道:“看你选了什么破马,中看不中用,真扫兴!”总管慌忙跪倒说:“丞相息怒,小的再去找。”
桑哥怒气冲冲地说:“给你一个月时间,找不回好白马,你就不要回来。”
玉昔铁木尔把叶李叫到府衙里,问道:“叶大人一向可好?”叶李答道:“御史大人,最近不好。心情不好。”玉昔铁木尔问:“为什么?”
叶李表情痛苦地说:“都是桑丞相逼的。他让我为他写德政碑,呈给皇上。我拒绝了,他辱骂我。士可杀不可辱啊,御史大人。”
玉昔铁木尔说:“噢,是这样。你和桑哥来往多久了?你知道他的情况?”
叶李说:“时间不短了。知道一些,但是,从未参与过他的任何秽行。大人让下官做什么?”
桑哥坐在椅子上扇着扇子,把总管叫进来问道:“江南行省御史台被裁汰的官中让你物色一个可用之人,怎么迟迟没有下文?”
总管说:“我正要禀报丞相呢,我已经找见了。”桑哥命令总管把他叫过来。
不一会儿,总管领着江南御史台官江明走了进来。桑哥问了他的基本情况,知道他是六品官,自从被裁汰下来之后就无事可做。桑哥说:“我任你为四品大都路转运副使如何?”江明诚惶诚恐地跪下说道:“丞相的再造之恩终生不忘。丞相让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桑哥说:“用不着,你轻轻松松可以立功。”江明疑惑地说:“下官不明白,请丞相明示。”桑哥放低声音说:“你听着,皇上已经年迈,他向我流露过退位禅让的意思。”
江明惊得瞪大双眼惊恐异常地盯着桑哥,慌忙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着说道:“丞相,这可是灭门之罪呀,下官不敢。”桑哥说:“你看你那样,我话还没有说完,你别怕,听我说完。皇上已年迈,所以有意退位把皇位禅让给太子。这下你听明白了吧?”江明点了点头,桑哥接着说:“但是这件事得有一个官员奏本给中书省。谁如果写了这份奏折,将来太子登宝,那就是立了首功。与开国功臣也差不了多少。我让你写,给你一个立大功的绝好机会。”
江明战战兢兢地说:“小的不敢写。事关神器,下官不敢。”桑哥冷笑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来人,把他关起来。”
江明匍匐在地,诺诺连声地说:“丞相饶了小的吧!丞相饶命,丞相饶命啊!”两个家人把江明架了出去。
桑哥在屋中踱着步,总管站在一边,说:“他还是没有写。”桑哥狠狠地说:“再不写就……”说罢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江明双手揪着头发坐在床沿,总管领着两个带刀侍卫进来。总管说:“江明,你有官不做,有福不享,要走绝路,我也没有办法。”总管挥了一下手说:“把他拖出去!”两个侍卫过来架住了他。
江明急忙說:“先等等,我写不行吗?”总管说:“早这样不就得了。那快写吧。”江明磨磨蹭蹭地坐在书桌边,慢慢吞吞地写着。
桑哥有些烦躁不安地在屋中踱来踱去。总管进来报说:“丞相您看,他写好了。”桑哥接过匆匆览毕,说:“江明不愧为江南才子,写得好。去让他抄五份。不要问。快去。”总管拿上奏本文往外走。
叶李正在灯下伏案写着什么,阎复进来了,叶李说:“你先坐下。还有几笔写完了。”阎复坐在一侧。叶李问:“阎复,御史大人要找你,你可要有所准备。你要把所知道的桑哥的恶行,全抖搂出给大人听听。”
阎复踌躇着说:“恩公,皇上护着桑哥,御史大人能搬得动他吗?”
叶李不耐烦地说:“照我说的去做。”
御史台府衙内,玉昔铁木尔坐在书案后,前边坐着陈天祥。
玉昔铁木尔把一沓奏案递给陈天祥,说:“你按照在一品大员背上写奏章的精神把这一大摞奏章凝练成一个奏本。”陈天祥说:“是,大人。”玉昔铁木尔打趣道:“这下还用我的腰吗?”陈天祥笑着问:“大人愿意给吗?”玉昔铁木尔假嗔道:“你还上瘾了。”
上都金莲川草原上,忽必烈与儿子纳沙不花并肩走在一湖边。纳沙不花说:“父皇,儿臣都准备好了。父皇还有什么嘱咐的?”
忽必烈说:“哈拉和林,祖宗根基所在。海都每起兵叛乱,必然去攻击哈拉和林,成为我的一块心病。那木罕在那里殉国了。你去以后,一定要彻底肃清海都。打仗要听博彦的,你管理财和兵备。”
纳沙不花遵命。忽必烈说:“父亲也老了,这一生还有两个心愿未了。一是东征日本,一是平海都之乱,安定北地。我希望你这次了却我第二个心愿。”
二人走到湖边停住脚,忽必烈凝视着湖水久久不语。
四十三、江明奏章被毒杀 桑哥扰政遭逮捕
桑哥坐在椅子上,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总管进来拿着一摞奏章,递给了桑哥。桑哥拿过来看毕,点了点头。总管问:“丞相,江明应该授官了吧?”桑哥异常冷静地说:“你去把他处理掉。这个人能留吗?”总管大惊,愣了片刻,转身走出。
江明茫然地坐在书案前,这时,总管与一仆人提着食盒进来。总管笑嘻嘻地说:“恭喜江大人。”江明问:“何喜之有啊?”
仆人往桌子上摆着食品和酒。总管斟了一杯酒,递给江明说:“请大人饮一杯。”江明用疑惑的眼神瞅着总管说:“我一向不沾酒。”总管说:“那在下替你喝了,过不了几天大人就走马上任了。那时想喝大人的酒也难了。”
江明问:“丞相真的授我大都路转运使?”总管说:“那还假的了?大人不饮酒就用膳吧。”江明坐在那里拿起筷子吃起来,吃了几口,便“哎哟”一声滚在地上口吐白沫,手指着总管,恨恨地说道:“你,你,你们太歹毒……太……”
江明仰躺在地上抽搐一会儿便不动了。总管到门口招了一下手,进来两个人。总管说:“把他扔到河里去。”
桑哥站在屋中,总管进来了:“解决了。”桑哥把江明写的奏章递给总管,吩咐道:“分别发到两都的中书省、御史台、枢密院。”
真金来到江浙行省,范文虎、张禧等大员接着,范文虎说:“各位,太子前来巡阅水师和备征,请太子旨意。”范文虎露出了得意之色。
真金说:“奉父皇之命到你们这里看了几天,新造战船大而坚固,兵器、铠甲很好,水军也训练有素,范将军治军有方啊。但是,进军海上路线图不详细,登岛以后,纵深进兵没有章法,对敌方情况不熟啊。”
范文虎瞅瞅左右,连忙说道:“太子,臣正在制定详细的进军方案。”张禧瞅了一眼范文虎未吱声。
见范文虎离开之后,真金问张禧:“你认为范文虎这个人如何?”
张禧说:“太子恕臣之言。平心而论范文虎治水军确有章法。制造战船、兵器、铠甲都很用心,但是,据我详细观察范文虎性情不定。”
真金略一沉思,道:“这一点我也知道,当年他握有三万精兵,在尚可一战的情况下,杀了贾似道,拎着贾似道的人头去救出郝经,投奔了博彦。后来平定福建、广东出了大力,得到父皇的赏识,授为新军都元帅,备征日本。”
张禧说:“太子,您想想,他这些功绩都是在对他十分有利的情形下做出的。一旦情形有变,对他不利,性情不定之人很难把握。请太子明察!太子,东征发兵之前一定要选好帅,臣以为范文虎不堪当此重任,一旦兵发无法挽回。”
真金说:“是啊,患难见真情,临危显真性。你说得有道理,烦你精心备征,我回去后把这里的情况和你的意见如实禀明皇上。”
贺仁杰匆匆地走进御史台府衙,拜见玉昔铁木尔,玉昔铁木尔问:“贺将军,皇上移驾上都时给你留过话?”贺仁杰点点头,说:“一切听大人调用。”
玉昔铁木尔又问:“大都安全没有问题吧?”贺仁杰答道:“请大人放心,十人以上的兵马走动没有我的令牌一律捕问。”玉昔铁木尔说:“严密监视桑府,等太子从江南回来就可以动手。”
忽必烈仍然在上都金莲川草原的行宫里,可是他时刻关心着大都的事务。
一日,忽必烈正在屋中踱步,见安童进来了,就问他大都有没有消息。安童说没有,忽必烈说,看来真金还没有回来。安童说,各国使臣都来了,忽必烈说,按例设宴款待他们。
上都金莲川草原的一个湖边,硕大的白帐外插着旌旗,方圆十里的地方都密布着哨卒。各国使臣带着随从向大帐走来,有东罗马、印度、波斯、罗马教皇、罗斯公国、东正教教皇、高丽、安南、缅国、泰国等几十个国家的使臣。
白帐内,忽必烈与夫人端坐帐中靠北的御座上,平行坐着帝师,右手列有十几个宗王,左手有安童为首的文武官员,前边坐南面北是各国使臣。
在一侧角内有宫廷乐队在奏乐,悠扬的蒙古长调萦绕在帐内。安童站起来大声宣布:“各国使臣,我大元国皇帝赐宴款待各位国宾,先请各位一起祝我大元国圣明斯琴皇帝万寿无疆!”
各国使臣都跪下齐呼:“大元国圣明斯琴皇帝萬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贺毕,乐声聚起,十六名舞女们舞蒙古舞。舞毕,十六名舞男跳摔跤舞。关汉卿领着唱散曲,接着演的是南戏。
款待完各国宾朋,忽必烈与董文炳二人出来,并肩走着。董文炳说:“皇上,有四个国家使节提出他们的国王求婚。”忽必烈笑道:“这么说,我还得多生几个姑娘了。”
董文炳也笑了,说:“皇上对此事不必认真的,古汉时,往北边送公主那么多,没有一个是亲生的。土默川立的王昭君坟,这个女人就是鄂州府的民女,选入当宫女。”
忽必烈说:“你是说让我送假公主给他们?”
董文炳笑着说:“先认作公主,后送嘛。”
忽必烈说:“董文炳,你这个聪明人为什么说这糊涂话。送一个假的,如果是贤良之女也罢。如果是一个愚蠢的女人,不是丢我的脸,毁我家族荣誉吗?再说时间一长,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说呢?女人一旦说出自己是假的,人家不会骂我吗?此事愚蠢,做不得。”
玉昔铁木尔正坐在书案后,品着茶。陈天祥慌慌张张地进来说:“丞相,天大的事啊。”说着从怀里掏出奏本递给玉昔铁木尔看。
玉昔铁木尔接过看毕,脸色大变,问道:“谁还看过这个奏本?”
陈天祥说:“下官看毕吓出一身冷汗,事关神器,就直接送来了。”玉昔铁木尔严肃地说:“你要对天起誓此事对谁都不讲。”陈天祥说:“下官对天起誓对谁都不讲,讲了烂舌头。”
此事很快就传到了民间,在民间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大都的一个酒馆内,食客们在边吃边谈着。一角的桌子旁坐着三个客人,都是文士打扮。桌子上摆着几样菜肴和一壶酒,一个文士压低声音说:“二位,听说了吧?当今圣上要禅让给太子呢。”
另一个文士惊讶地说:“啊,圣上要当太上皇了?”第三个文士说:“噢,圣上年迈,有可能。”第一个文士说:“是朝廷传出来的,你们二位还没听说?”二人摇头道:“没有。”
第一个文士又说:“嘘,小点声,这要是真了倒好办,要是谣言,那可是灭门九族之罪呀。饮酒,莫说,莫说。”
次日早上,贺仁杰正在府中院内舞剑,侍卫进来报说:“大人,昨晚小的在城中巡逻,好几处酒店的客人们都在悄悄地议论一件事,说皇上要禅让,自己当太上皇。”贺仁杰大惊失色道:“真的吗?”侍卫说:“小的不敢撒谎。”贺仁杰在屋中踱着步,停住脚对侍卫说:“这事对谁都不要讲,明白吗?要讲出去,我要你的脑袋。城中议论的人,逮住谁杀谁!”说罢,贺仁杰匆匆去御史台府衙去找玉昔铁木尔。
玉昔铁木尔听罢,说:“不要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贺仁杰反问:“大人已收到禀报了?”
玉昔铁木尔并不回答他的话,而是沉思着说:“我现在苦苦想的是谁搞的鬼。”
贺仁杰略一沉思,说:“桑哥。桑哥机敏异常,我想他那狐狸一样的鼻子已经闻到了什么味儿了,于是采取这种极其卑鄙的手段,做垂死的挣扎。”
玉昔铁木尔若有所思地说:“想挑拨父子、君臣关系,搞乱朝廷,浑水摸鱼?”玉昔铁木尔站起来在屋中走着,然后转过身来说:“贺将军,你要加强大都防务,严密监视桑哥动静,太子也快回来了。”
真金视察完江浙行省的防务,马上回大都来。一路上夜住晓行,颠簸劳顿,连日的劳累使他显得非常疲惫。他又犯病了,不时激烈地咳嗽。
朝伦心疼地说:“太子,您病成这样,还是停车休息、调养几天再走吧。”
回到东宫,真金马上命朝伦把贺仁杰叫来。朝伦说:“太子,你休息两天,让太医好好诊治一下吧。”真金说:“少啰唆,快去叫。”朝伦先去叫了太医,然后才去叫贺仁杰。
不一会儿,太医到了。真金坐在椅子上,太医给他诊脉。诊毕,太医说:“太子,您气血不畅,劳累过度,必须躺下休息,服药调养。”
真金说:“快给我服些药吧,我还有要紧事呢。”太医说:“太子龙体要紧啊。”真金不耐烦地说:“不要说了,快调药吧。”
太医皱眉调着药,调好以后,真金服了下去。这时贺仁杰匆匆走了进来。
真金问:“大都情况怎么样?”贺仁杰说:“表面平静之中有股阴毒暗涌奔流。”真金说:“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贺仁杰欲言又止地说:“太子……”真金警觉地说:“贺仁杰你怎么了今天,要说不说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贺仁杰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是说桑哥白马的事应该查清了。”
圣上要让位的消息也传到了上都。一日,安童正在府中闲坐,一位随从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安童。安童拆信读着,脸色大变,站起来,口中喃喃地说:“啊……劝皇上禅让……”安童拿着信,一边在屋中踱步,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这个人疯了,疯了!”
安童平静下来,马上去找董文炳商议此事。董文炳见安童到来,慌忙命侍女敬茶。安童从怀里掏出那封信递给董文炳说:“董大人,请看这个。”
董文炳接过信看着,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说:“啊,劝皇上禅让。”安童压低声音说:“董大人,先别慌。好好想想,谁敢干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事情。”董文炳沉思着说:“挑拨父子君臣关系,扰乱朝廷,谁这么阴险啊。”安童说:“我看这是桑哥搞的诡计,别人干不出。我现在担心,这件事让皇上知道了怕他震怒,隐情不报又怕欺君之罪。”董文炳沉思道:“嗯,是啊,他肯定发觉了什么,狗急跳墙,做出这卑鄙的勾当来,搅浑水。你一来找我,我也脱不了干系了。”
安童说:“董大人是皇上的宿卫军之长,最亲近的人,这么大的事不能瞒着你啊。”董文炳皱眉道:“想想怎么能委婉地跟皇上说说?”安童说:“捶胸顿足我更担心太子,太子本来有病,一旦受到皇上猜疑甚至指责,怕太子受不了。太子历来宽厚谦恭又至孝,不会有非分之想。这封信是指向太子胸膛的一把利刃啊。这个手下得太狠毒了,太狠毒了。”
董文炳说:“桑哥,该杀的。皇上待他如此恩宠,他却下此毒手,真是长了副蛇蝎之心。”安童说:“我想,先不跟皇上禀报,看看大都的动静再说。因为,太子还没有回到大都。那现在就这样吧。”
此时的桑哥,就像潜伏的蟾蜍,正睁大眼睛,密切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见太子回来了,慌忙派总管去打探消息。总管打探了一圈,回来报说:“太子回来以后没出过太子府。”桑哥问:“都谁去过太子府?”总管答道:“贺仁杰。别人没去过。”桑哥命令严密监视他们,总管领命去了。
贺仁杰出了东宫,慌忙来到御史台府衙,对玉昔铁木尔说:“太子已经怀疑我有事瞒着他了。大人,您说怎么办?”玉昔铁木尔说:“请示太子,把桑哥先拿下,一切真相大白,太子也不会说什么了。”贺仁杰说:“我先把白马的来历搞清,就以欺君之罪拿问桑哥了。”玉昔铁木尔说:“事不宜迟,今晚你就动手吧。”
桑哥安排了两个便衣人去打探太子的消息。朝伦早已经接到了情报,于是派四名侍卫秘密把住桑哥与太子府之间的一条小巷,只等鱼来上钩。
是夜,朝伦与四名侍卫站在背影下,手按刀柄,桑哥府出来的人向这边走来。朝伦挥了一下手,四名侍卫突然闪出来,围住了他们,一名刚要跑,朝伦一脚踢翻在地。朝伦挥了一下手说道:“带走!”侍卫们带着二人往回走。
府衙里,贺仁杰端坐在堂案后,跟前班列六名侍卫,都按刀而立。朝伦与四名侍卫押着桑哥府内的两个人进来,把二人压跪在堂上。贺仁杰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深更半夜出来干什么?”被押的一个人说:“大人,我们是桑丞相的侍卫,小的们去给丞相抓药。”
贺仁杰拍了一下惊堂木说:“大刑伺候,敢骗本官。他刚才说,不敢说,抓药有什么不敢说的。”另一个左右瞅瞅,哀求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是总管让我们……打探几个大人府上的动静。”贺仁杰揪住他们说:“几个大人府?详细说。”被押的一个人说:“枢密还有御史大人府。”
贺仁杰问:“还有谁?”被押的另一个人说:“没,没,没有了。”贺仁杰厉声说:“给我大刑伺候!”被押的两个人磕头如捣蒜一般,哀求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侍卫们把二人摁倒打了起来。
被押的这两个人禁不住贺仁杰的拷打,终于招认了,还有太子府。贺仁杰又逼问他们桑哥的那匹白马是从哪里来的,他们两个只得如实招说是波斯国王送的,说桑丞相爱马,所以波斯国王说过这是匹雪山神马,送给丞相。贺仁杰命令二人过来画了押。
深夜,真金还在屋中踱步,异常焦急。这时贺仁杰、朝伦二人急匆匆走了进来,贺仁杰说:“拿问了他的家丁,全招了。那白马就是波斯国王送的。还有更可恶的事情呢,自从皇上移驾上都后,他每日派人监视大都留守几位大人府。他还监视东宫。”
真金听罢“腾”地站起来,拍了一下桌子,怒不可遏地说:“真是反了,反了!明早叫他到东宫议事,先拿下他,接着拿办他的党羽!”
次日早上,桑哥正坐在饭桌前用早餐,总管站在一侧。桑哥问:“昨晚出去的人都回来了吗?”总管说:“禀丞相,有两个还没有回来。”桑哥一惊,问为什么,总管说,也许在外用早餐才回来。
这时,一门卫进来施礼说道:“丞相,太子府降旨,让大人马上到东宫议事。”
桑哥站起来面露疑惑之色,来回走着,叹息着说:“我现在是留守大都的丞相,没有皇上旨意,谁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他们真要动我,也得送到皇上那儿。那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一顶四抬轿停在院中,桑哥、总管与四名侍卫从屋里走出来。桑哥进轿里,总管喊:“起轿!”轿子抬走了。很快来到街市上,桑哥坐在轿上,轿子颤巍巍的,前面有八名士兵开道。来到东宫门口,轿子停下,桑哥走出来,与四名亲兵一起往里走去。侍卫慌忙去报知太子。
桑哥进来,慌忙给太子请安,见太子侧下左右有玉昔铁木尔、贺仁杰,身旁站有朝伦,感觉气氛很凝重,于是就屏气凝神跪着。真金严肃地问:“桑丞相近日可忙?”桑哥异常镇定地说:“禀太子,微臣按皇上旨意以丞相身份留守大都,总理中书省,日夜操劳,不敢有丝毫懈怠。”
真金冷笑道:“桑丞相,你日夜操劳是真的,但是不是为国家朝廷吧?你可知罪?”
桑哥瞅了瞅玉昔铁木尔、贺仁杰,说:“二位都比我品职低,本丞相跪下了,你们二位也得陪我跪了吧。”玉昔铁木尔嘿嘿笑道:“好,老夫陪你跪了。”玉昔铁木尔和贺仁杰二人也跪在桑哥左右。
真金厉声问道:“桑哥我问你,你那匹惊驾的白马是从何而来?”桑哥面不改色地说:“是从青海贩来的雪原白马。”真金气愤地说:“哼,你依然在欺君罔上。”桑哥傲慢地说:“太子,微臣知道怎么回事?微臣不见皇上什么也不说。”
玉昔铁木尔侧身对桑哥说道:“桑丞相,你也太放肆了。太子留守大都为皇上监国,太子问你话你不回,该当何罪?”
桑哥脖子一梗说:“太子,把微臣杀了吧,把我的人头送到皇上那儿,让皇上知道微臣是怎么死的。我作为丞相也有个交代。”
真金大声地说:“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关起来!派人去围住他的府,把他的党羽都抓起来。”两个侍卫过来押着桑哥走出去,桑哥到了门口缓缓转身,冷冷地盯了一眼真金,鼻子里“哼”了一声。
桑哥府门口,贺仁杰领着十几骑人马过来,翻身下马。门卫亮出刀,厉声问道:“干什么?你们!”贺仁杰的一个侍卫亮出太子令牌,大喊道:“太子令牌在此,还不快跪下!”门卫们个个扔下兵器跪下了。贺仁杰命令道:“先把他们都关起来。”侍卫们把桑哥府门卫都押走了。
贺仁杰领着几十名侍卫在院中走著,侍卫们把各个门都控制住,桑哥家人、奴婢们四处乱跑着。这时总管异常镇定地从一房间出来,向前施礼道:“贺将军,这可是丞相府,丞相是百官之首,万人之上,只一人之下,这你可知道。”贺仁杰不不屑地说:“我知道。来人,把他拿下!”过来两个侍卫执住了总管。
总管冷笑道:“贺仁杰,你抓我,会后悔的。”贺仁杰说:“带走,好好看着他。”侍卫们把总管推走。
安童正在府里愁眉不展地来回踱着步,董文炳进来,问:“丞相,大都可有消息?”
“大都没有消息,北地可有消息了。”安童叹息着说,“打了大败仗。皇子纳沙不花被困在杭爱山里。博彦元帅也受了重伤。我还没敢跟皇上说呢。”
董文炳说:“这事可不是瞒的事,赶紧禀报皇上吧。”于是两人起身往外走。
两人来到皇宫,拜见忽必烈,忽必烈说:“二位来得好,大都有什么消息?真金回来了没有?我现在最关心的是江浙东征军备做得如何?真金去督察,该回来了。”
安童说:“大都还没有新消息,北地倒是有了新消息。博彦元帅送急信来,我大军追赶海都误入杭爱山埋伏,皇子至今被困在山中。大军损失惨重。”
忽必烈严肃异常,半晌不语。
安童恳求道:“皇上,臣以为速速派兵去救援吧,救出皇子要紧啊。”忽必烈严厉地说:“一兵一卒都不派。你们二人听着,派使去告诉他们,不打胜仗不要回来。”
董文炳也要向前求皇上,忽必烈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他们不是因为兵少将寡而打败仗,而是兵强马壮而轻敌麻痹,孟浪冒进,误入埋伏。一兵一卒都不要派,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安童、董文炳二人面面相覷,只得遵命。
捉住了桑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玉昔铁木尔把陈天祥叫到自己身边说:“你把这些天整理的桑哥案卷带好,三日后随我到上都。到时候皇上问起你,你可要答对好了,皇上问话可细着呢。桑哥脾气倔强,不会承认什么的。现在关键的证人就是他的总管。最好是这两天把他嘴撬开,先拿到口供,到时候桑哥浑身是嘴也脱不了罪恶了。”
真金因为劳累过度,病又犯了,躺在床上,精神恍惚,浑身无力,一个侍女正在给他喂着药。真金用微弱却有力的声音坚定地说道:“按期出发。”
四十四、母后察必撒手去 众将宁死保太子
玉昔铁木尔指示陈天祥审问桑哥府的总管,陈天祥心想,自己当官这么多年一直受这位大人那位大人的气,这回机会终于来了,可以大显身手、耀武扬威一番了,于是正襟危坐,准备审问总管。
陈天祥在堂案后坐定,左右站着录案,前班列有衙役,堂中跪着桑哥总管。陈天祥拍了一下惊堂木,说道:“罪犯,你在桑哥府中为虎作伥,干了多少坏事,从实招来。”总管镇定地说:“下官跟随桑丞相,为朝廷效力,为皇上服务,干的是堂堂正正的事情,何罪之有?”陈天祥说:“桑哥指使你干过什么坏事?”
总管面不改色地说:“没有,桑丞相为朝廷、皇上忠心不贰,指使在下干的都是皇上的差事。你说这是坏事吗?”
陈天祥气得发抖,站起来用手指着总管说道:“你,你,你……”总管嘿嘿地冷笑着,陈天祥颓然坐在太师椅上。
太子躺在床上,身体依然很虚弱。贺仁杰这时进来了,走到病榻前说:“太子,好些了吗?”真金支撑着坐起来,问道:“准备好起程了吗?”贺仁杰心疼地说:“太子,要不晚两天起程吧。”真金固执地说:“准备好了吗?”贺仁杰无奈地说:“准备好了。”真金硬撑着下床,说:“明天起程。”
贺仁杰痛苦地说:“太子,在下担心您的身体呀。晚几天为什么不可以?”
真金坚持说道:“我说多少次了,你为什么不明白呢。当年阿合玛被诛在大都,今天桑哥又要重蹈覆辙,父皇都不在大都……你怎么听不明白?你一个聪明人。而且,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贺仁杰慌忙说道:“没有,没有。只是担心太子的身体……”真金摆摆手说:“不要紧的。”
这时,朝伦进来施礼说玉大人来了。真金见玉昔铁木尔进来了,就说:“你来得正好,明日准时起程。”
玉昔铁木尔劝阻道:“太子,贺将军说您身体还未完全康复,臣以为可以缓几天走。”
真金瞪了一眼贺仁杰说:“我身体没有问题,按时起程。”
玉昔铁木尔说:“太子,要不臣和贺将军一同去上都,太子在大都调养吧。”
真金坚持说道:“不准。布忽木、张文谦留守大都,我必须去上都,当面向父皇揭露桑哥的恶行,以肃朝纲。”
两人辞别了太子,贺仁杰来到了玉昔铁木尔府衙里,满脸忧虑地说:“我担心,禅让信的事件败露,怕太子受不了。”
玉昔铁木尔说:“是啊,太子善良又至孝,身体又弱,一旦引起皇上的怀疑而责罚,真怕他受不了。事情出得也奇巧,都是太子留守大都之时。”
贺仁杰叹息着说:“是啊,放谁身上也难免起疑心啊。现在唯一办法就是搞清事情真相。”
玉昔铁木尔说:“我让陈天祥无论如何撬开桑府总管的嘴。”
过了两三天,陈天祥又重新审问桑哥府的总管。录案和衙役站定,陈天祥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声地说:“罪犯还不从实招来,那匹白马是怎么来的?”总管嘿嘿地冷笑道:“大人你审了我三天了,我都说了上百遍了。我说得嘴唇都起了泡了,你也应该听得耳朵出茧子了吧?是从青海买来的。”
陈天祥无奈地说:“你……”
这时,玉昔铁木尔走进来,问道:“供了没有?”陈天祥摇了摇头。
玉昔铁木尔笑道:“你动刑没有?”陈天祥突然明白了,十分尴尬地说:“大人,把这给忘了。”陈天祥拍了一下惊堂木,厉声说道:“大刑伺候!”
玉昔铁木尔眉头一皱说:“咳,不赶趟了。押上囚车走吧。”
真金要去上都的决心,谁也改变不了。
次日,真金准时起床,满面病容,在侍女的帮助下穿着朝服。院中停着四马车,贺仁杰、朝伦站在马车跟前,一脸焦灼的表情。这时真金从屋里出来,朝伦、贺仁杰过去扶他,真金把他们推开了,自己登上了马车。贺仁杰命令起驾,马车与随从起步往外走。
真金的车仗人马迤逦出了都城,在大都郊外的草原上缓缓前行。真金坐在车上,表情严肃而疲倦,左右有贺仁杰、朝伦骑马相随。贺仁杰瞅了瞅真金,小心翼翼地说:“太子,休息一下再走吧。”真金并不看他,用沙哑的声音说:“不必,快点走。”贺仁杰又求道:“太子……”真金不耐烦地说:“不要啰唆。”贺仁杰看了看真金,不吱声了。
上都金莲川草原上,忽必烈独自一人走在一湖边,十几名侍卫人员跟着。忽必烈面色凝重,眯缝着眼眺望着远处。湖光山色,十分迷人。这时董文炳走过来了,忽必烈用手指着眼前的美景说:“文炳,你看这草原多美呀。”
董文炳欲言又止地说:“皇上……”忽必烈打断了他的话说:“不要说别的事,今天就看这草原,草原真像醇酒啊。”董文炳又说:“皇上,有顶要紧的事禀报。”
忽必烈转过身来,不悦地说:“你扫我的兴。”董文炳说:“皇上,事关重大不得不说。太子在大都发现了桑哥种种欺君罔上之罪,把他执住了……”
忽必烈大吃一惊,转过身去,沉思良久,说道:“现在在哪里?还没杀他吧?”
董文炳说:“正在押往上都的途中,一个都没杀。”
忽必烈说:“还算给我留了点面子。”说罢用手指着湖,异常平静地说:“就在这湖边给我搭个蒙古包,我让他们面对这清澈的湖水回答我。我听他们都说些什么?”
过了十数日,真金的车仗终于到达了上都。真金车仗人马赶过来,停在了上都皇宫门口。贺仁杰、朝伦下马欲扶真金下车,真金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二人只好退在一边。真金慢慢地下车,往里走,贺仁杰、朝伦二人紧紧跟上。真金说:“马上去见父皇。”
此时已是深夜,忽必烈正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董文炳进来报说太子到了。忽必烈转过脸去说:“让他明日到湖边蒙古包里与桑哥一同见我。”董文炳一惊,说道:“皇上,还是先见太子吧,太子已在门口了。”忽必烈不说话,起身拂袖向里走去。董文炳茫然地瞅着他的背影,只好往外走。
真金与贺仁杰、朝伦三个人还站在那里。董文炳从里面出来说:“太子,皇上劳累一天,已入睡,不便惊动。皇上明日在湖边蒙古包里见太子一行。”
真金满脸疑惑地说:“见我一行?”董文炳一脸无奈地说:“是啊,太子,还有桑哥。”真金愣了半晌。董文炳又说:“太子,夜深了回去休息吧。”真金等人慢慢回身走,走了一会儿,真金又往回走。贺仁杰问:“太子,您这是?”
真金说:“我就要在万安宫门口等父皇。”贺仁杰说:“太子,按皇上旨意,我们明日去见皇上吧。”真金厉声说道:“你们谁都不要拦我。”说罢走回门口,站在门的一侧。
侍卫见真金夜深了还站在这里,慌忙报知察必。察必佝偻着腰,慢慢挪动着脚步往外走,两个侍女左右搀住了她。察必边走边嘀咕着说:“我儿子犯了什么罪?啊,他犯了什么罪?犯了什么罪?”察必说着,在宫女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来。察必依然在嘀咕着:“犯了什么罪?啊,犯了什么罪?”
真金与贺仁杰、朝伦三人依然在那里站着,真金咳嗽了两声,贺仁杰劝道:“太子……”真金摇了摇头。
这时宫门开处,察必在宫女的搀扶下颤抖着走出门来。真金突然发现了母后,疾走过来,咚地跪在前面说道:“母亲,儿子不孝,惊动了您年迈之身。”察必拉起真金说:“起来,见你父皇去。”真金依然不动,固执地说:“母亲,没有父皇的令,儿子只好在这儿等父皇,求母亲快回去吧,别着了凉,一旦着了凉,儿子更吃罪不起。”
察必说:“那我陪我儿子一起等。”真金哀求道:“母亲,不行啊,母亲,儿子更吃罪不起,母亲,儿子求您快回去吧。贺仁杰,快扶母亲回去。”
这时察必突然摇摇晃晃地要晕倒,真金急忙扶起了母亲。察必软倒在真金怀里。真金悲声叫道:“母亲,母亲,您醒醒,您醒醒啊!”
次日,上都一湖边新搭的蒙古包周围,三步一哨五步一卒,戒备森严,气氛肃穆。忽必烈居中而坐,真金坐在左侧,侧下坐有安童、桑哥、玉昔铁木尔、董文炳、贺仁杰。
忽必烈威严地扫视阶下,用低沉的语气说:“有人弹劾桑哥有不赦之罪,玉大人把奏文读来大家听,今天我们当面廷对。”
玉昔铁木尔站起说道:“臣遵旨。”说罢掏出奏章读道:“桑哥不赦之罪有:
一、欺君惊驾。波斯国王送一匹白马给桑哥。桑哥驯马,明知圣上车仗在此,一味放马狂奔,蔑视圣上。而后又欺骗圣上,称此马是从青海购得。
二、加重赋税,引起民怨,此款罪行,各行省都有奏章。
三、暗中指使人上德政碑奏议,又让阎复写辅政碑,逼叶李写德政碑。蒙蔽圣上欺世盗名,百官愤怒。
四、依仗权势,贪赃枉法。
留守大都时,擅自派人监视太子等府,图谋不轨。以上各款人证物证俱在,每一款都足以施极刑。皇上,臣读奏本完毕。”
忽必烈盯着桑哥说道:“桑哥,你都听见了?”桑哥语气平静地说:“微臣都听见了。皇上,臣请出示证据。”
忽必烈说:“出示证据。”玉昔铁木尔命令道:“把人带上来。”
侍卫们把桑哥家的两个仆人推了进来,跪在那里。玉昔铁木尔拿出他们画押的供词问:“这是你们俩的口供吧?”二人看了看,瞅瞅桑哥,小声地说:“是小人的。”桑哥侧身瞅着两个家人,冷冷地说:“这两个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是在栽赃陷害我。”
而此时在后宫中,察必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几个太医诊脉的诊脉,调药的调药,都在忙碌。宫女们面色凝重,凄然地站在察必床前,一派临危之时的紧张气氛。一个太医说:“快去稟告皇上吧,快去!”一个侍卫慌忙往外跑。
忽必烈此时还在审问桑哥,这时,一侍卫进来,在董文炳耳边嘀咕了几句话。董文炳一惊,站起来走到忽必烈跟前,轻声说了什么。忽必烈一惊,又随即恢复镇定,说道:“今天就询问到这里,你们都退下吧。”众臣退下。忽必烈对真金说道:“快回去,看你母亲。”真金吃了一惊,二人急匆匆往外走。
父子二人赶到后宫中,见察必躺在床上,已经不能动了。两个人疾步走到察必床前,察必慢慢睁开了眼,瞅着忽必烈,眼光却停留在真金脸上良久,用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说:“我给你生了三个儿子,只剩……剩……剩……他了。”
忽必烈握着察必的手,眼睛里含满了泪水,痛苦地说:“夫人,我明白你的意思。”
察必的眼泪由眼角流到了耳际。慢慢地,察必闭上了眼睛。
忽必烈和真金大哭,宫女和太医也哭了起来。宫中所有的人都戴了孝。
忽必烈和真金为察必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数日后,忽必烈把真金叫到自己跟前说:“你母亲的葬礼也结束了。桑哥的案件也该了结了。择日问他吧。”真金点了点头,忽必烈问:“博彦他们有新消息吗?”真金说:“还没有。父皇,儿臣有个想法。儿臣去北地领兵戍边,不彻底解决海都誓不回朝。”
忽必烈沉思片刻,摇摇头说:“不行啊,我逐渐老了,你是太子,不要轻易远行。”真金说:“父皇身体这么健朗,儿臣去几年就回来了。”忽必烈摇摇头说:“不要再提了。”
安童府里,玉昔铁木尔说:“皇上下旨,三日后重新询问桑哥。”安童说:“桑哥的案子该了结了。”玉昔铁木尔不无忧虑地说:“我有一个担心。”安童说:“劝禅让信?”玉昔铁木尔说:“是啊,桑哥一旦狗急跳墙血口喷人,把一切都搞乱了怎么办?”贺仁杰说:“下官更怕太子受不了。”
玉昔铁木尔说:“这三天加紧审问桑哥的总管,只要录下他的口供,就不怕桑哥反诬我们。这个人是一条忠顺的狗。让他反咬主人难啊,难。在大都时陈天祥审了他三天三夜,一句实话也没有审出来,反倒让他戏弄够了。”
贺仁杰问:“大人为什么不动大刑?”
玉昔铁木尔乜斜一眼贺仁杰说:“你懂什么?他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恨不得快快死去。我现在还是好好让他活着,恐怕他不高兴嘎巴就死了。”
安童点点头说道:“玉大人说得有道理,他是唯一知道这内情的,他死了,真是死无对证了,还真得讲点计谋了。”
御史台府衙内,玉昔铁木尔坐在堂案后,陈天祥在左侧录案,堂下班列持棍的衙役,桑哥总管跪在堂下。玉昔铁木尔说:“你听着,你什么也不说桑哥也免不了一死。本堂给你一次主动赎罪的机会。你只要说桑哥做过的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就免你一死。”
总管面不改色地说:“大人,我真没有见过桑丞相做过什么对不起皇上和朝廷的事情。”
玉昔铁木尔说:“你还是这话?你不怕大刑伺候?”
总管说:“大人,有什么刑都用吧,小的只求速死,一了百了。”
安童和玉昔铁木尔垂头丧气地回到府中,玉昔铁木尔满脸沮丧地说:“丞相,桑哥总管死不开口啊。怎么办?”
安童说:“真是忠顺的狗奴才。难道这件事和桑哥无关,而是别人所为?”
玉昔铁木尔摇摇头道:“不会有别人。桑哥的总管除了这件事以外,明明摆着的白马、德政碑事件一概都不承认。这就证明他就是护着主子,咬紧牙关做个忠顺的奴才。”
玉昔铁木尔准备连夜审问桑哥的总管,争取把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击溃。玉昔铁木尔大声问道:“恶犯,你还不开口啊?”总管说:“我没有什么可说的。”玉昔铁木尔厉声说道:“大刑伺候!”
衙役们喊一声:“威——武——”
总管说:“你要我的口供,我给你一句话。”玉昔铁木尔说:“快说。”总管大喊:“给你!”说罢啊的一声,一用力把舌头咬断了,然后噗地吐出几步远,总管满嘴是血。玉昔铁木尔大吃一惊,从堂座上弹了起来。总管用鼻孔尖声笑起来。玉昔铁木尔一迭连声地说:“真是个魔鬼、魔鬼、魔鬼……”
见桑哥的总管死了,玉昔铁木尔命人把他拖出去,自己慌忙去报知安童。安童在屋中踱着步,见玉昔铁木尔走进来,慌忙问道:“怎么样?他招供了吗?”玉昔铁木尔平静地说:“他死了。”安童吃了一惊,说道:“啊,怎么死的?”
玉昔铁木尔说:“我让他说话,他说只说一句,我说快说,他就一口吐出了自己的舌头。”安童叹了一口气说:“咳哟……桑哥不枉了信任他这些年。”玉昔铁木尔说:“丞相大人,你说该怎么办啊?”安童无奈地说:“听天由命了,马上到时刻了,什么也来不及了。快走吧,不要让皇上等我们。”说罢二人匆匆往外走。
真金一口气跑到万安宫去见忽必烈,忽必烈正在屋中踱步,见真金来了,就停住脚步,用怪怪的眼神瞅着真金,半晌才说:“我问你,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真金愣了一下,说:“父皇,没有啊,儿臣什么事也没有瞒过父皇啊。儿臣真不知啊。”
忽必烈说:“起来吧,一会儿由你来问桑哥。”
上都湖邊的蒙古包里,忽必烈居中而坐,左边有真金,侧下左右有安童、玉昔铁木尔、董文炳、贺仁杰。真金大声说:“把桑哥带上来!”桑哥走进来,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真金说道:“跪下。”桑哥直挺挺地站着说:“皇上,罪臣有要事禀报。”忽必烈低吼道:“跪下!”桑哥这才慢慢跪下,他从怀里掏出一奏本双手举在头前说:“请皇上过目。”
安童、玉昔铁木尔、董文炳的脸色大变,不易察觉地互相瞅了一下。一个侍官走过来把奏本拿过来,递给忽必烈。忽必烈接过看毕,异常冷静地叠好奏章收起才说:“把他押下去。”
桑哥站起来,傲慢地扫视一眼真金等人往外走。安童、玉昔铁木尔、董文炳表情紧张,额头上都浸出汗。忽必烈平静地说:“你们都退下吧。”安童、玉昔铁木尔、董文炳三个人互相用眼神交流一下齐齐地跪下了。忽必烈问:“你们这是干什么?”真金表情莫名其妙地瞅着三位,又瞅瞅父皇。
安童说:“皇上息怒,此事与太子毫无关系,是臣等罪过。臣等接到奏章后怕皇上、太子震怒,就隐情未报。臣等甘愿领罪。”
真金迷惑不解地问:“你们说的是什么呀?”忽必烈把奏文递给真金说:“自己看。”真金展读着,脸色大变,突然“啊”的一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溅在奏文上。身后的一个侍卫扶住他说:“太子。”忽必烈也大惊,忙宣太医。安童、玉昔铁木尔、董文炳三人抬头以惊恐的眼神瞅着真金。
忽必烈气愤至极地在屋中来回走着。安童、玉昔铁木尔、董文炳、贺仁杰跪在那里。玉昔铁木尔说:“皇上,责罚臣吧,一时糊涂,酿成大错。接到奏本后,臣以为这肯定是奸人在搞鬼,想使君臣父子失和,引起朝廷混乱,以泄私愤。于是,想先把做鬼的奸人捉住,弄清真相,才禀报大汗,以宽君心。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忽必烈怒气冲冲地说:“我怎么相信你们?啊,我怎么相信你们?叫桑哥来。”
桑哥走进来跪在地上。
忽必烈厉声问道:“桑哥,你说说,你怎么得到那个奏章的?”
桑哥面不改色地说:“皇上,我留守大都时突然接到这份奏章,气得差点晕过去。当时就想速来上都禀报皇上,不料,他们已监视了臣的府,臣无法离开大都,后来他们又捉住我的家人严刑拷打,弄出所谓口供以白马之事诬陷臣。臣怀疑劝禅让之事就是他们几个干的。他们见皇上信任下臣,所以怀恨在心,于是想出这毒计,加害臣,请皇上明察。”
忽必烈问:“你们几个还有什么说的?”
贺仁杰说:“皇上,桑哥血口喷人。我担负大都防务之时,下官在酒店、里弄听有人议论劝禅让之事,臣十分惊慌,于是暗暗去查访。不久浙江行省御史台派人到大都被裁汰在家的台官府要人。后来臣拿住桑哥家人询问这件事,家人确实是看见江淮行省来过人,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关在了桑哥后院里,再后来这个人就不见了。皇上,此人十分可疑。”
忽必烈问:“贺仁杰,如此重大事情你为什么不向太子禀报?”
桑哥马上改口道:“这,这是他不敢向太子禀报。”
玉昔铁木尔赶忙说:“皇上,贺仁杰所言句句是真。如果真是江浙行省御史台言官所写,我想陈天祥常看各行省的奏文,他可以查对笔迹。请皇上恩准。”
忽必烈怒气冲冲地说:“传陈天祥。”
须臾,陈天祥走进来,跪下给忽必烈请安。忽必烈对侍官说:“把奏文给他看。”侍官过来把奏文递给陈天祥,陈天祥接过来看。
忽必烈说:“你仔细看,这可是江浙行省台官所写?”陈天祥说:“皇上,我忽然想起来了,这笔迹微臣确实见过。”忽必烈问:“你认识江浙行台的江明?这可是他写的?”陈天祥答道:“禀皇上,有一面之交。微臣记得他写的字,十分流畅,这个奏文里的字却有些别扭。”忽必烈说:“那不是他写的了?”陈天祥说:“微臣不敢肯定,有时文士们故意写些变体字。微臣求皇上恩准查对一下笔迹,否则微臣不敢妄断。”
回到安童府中,玉昔铁木尔摇头叹息道:“弄巧成拙,弄巧成拙啊。”安童说:“我们低估了桑哥。”玉昔铁木尔说:“不,不,我从来没有低估过桑哥。他通六种语言,智慧机敏在你我之上。只是用的不是地方,如果用的是正地方,那真是……”
安童说:“眼下只看最后一招——陈天祥对笔迹了。”玉昔铁木尔说:“我亲自监督他对笔迹。”安童问:“陈天祥这个人靠得住?”玉昔铁木尔说:“靠得住。”安童说:“但愿他不要看走了眼。”玉昔铁木尔说:“不会,这一点我有把握。”
哈拉和林博彦大帐内,博彦正在帐中站着,若有所思。一位将军进来施礼说:“元帅,上都信使来了。”
看完皇上的信,博彦很沮丧地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道:“皇上责骂的不差呀,我如果稍微谨慎一点,阻止皇子轻进大山追剿,就不会中了海都的埋伏。”
博彦在屋中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脯,痛心疾首,后悔莫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博彦站起来喊了声:“来人!叫将军们来大帐议事!”
贺仁杰回到府中,也是六神无主,心急如焚,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中走来走去,这时,一只狗过来摇头摆尾地在他周围转来转去。贺仁杰不耐烦地踢了它一脚说:“滚!”狗号叫着跑开了。
贺仁杰焦躁,于是着轻装在一棵树下舞剑,舞得大汗淋漓。朝伦过来站在一侧说:“大人……”贺仁杰问:“太子怎么样?”朝伦答道:“还是那样。”
贺仁杰突然把剑插进树里一拧而断,然后把半截剑扔在地上。
朝伦惊骇地说:“大人……”贺仁杰大步往里走去,朝伦跟在后面。
两人进到屋中,朝伦问:“大人,怎么办啊?”贺仁杰说:“如果查对不出笔迹是江明的,那我们都得去死。我死不要紧,我只担心太子。”朝伦痛苦地说:“是啊,太子冤啊。”贺仁杰咬牙道:“哼,我就是死,也先把桑哥杀了,为太子报仇。”
四十五、忽必烈令斩桑哥 剿除海都救皇子
夜已经深了,忽必烈还没有睡。月华如练,忽必烈踽踽独行于偌大的殿中。殿内多处灯火在明明灭灭地摇曳。忽必烈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这么大的事情,事关神器,他们却一直瞒着我。难道我真的老了?難道他们真想让我退位禅让?他们居心何在?这样的事情真金难道真的不知道?”忽必烈摇摇头继续走着。
这时,一个侍卫过来说:“皇上,该休息了,已打三更了。”忽必烈不理,继续走着。
这几天,为了桑哥的事情,整个朝廷都闹得鸡飞狗跳的。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绷紧了神经中的那根弦,屏气凝神,静静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上都御史台府衙内,玉昔铁木尔站在书桌前,陈天祥拿出一堆奏文对比着。陈天祥拿出几个奏本跟玉昔铁木尔说:“大人,您看,这几件是江明的奏本,这笔迹对不上。”
玉昔铁木尔问:“其他人呢?”陈天祥一脸苦相地说:“其他人的更对不上。”玉昔铁木尔颓坐在椅子上,无奈地叹息着。陈天祥慢吞吞地说:“下官怀疑这是江明左手写的,故意不让人看出是谁写的。”玉昔铁木尔有气无力地说:“咳,你这怀疑有什么用,他人不见了,谁证明他是左手写的?”
陈天祥说:“只要找出江明曾经左手写过的字,就可以证实了。”玉昔铁木尔苦笑道:“你这不是废话吗?”说罢站起来,边往外走边说:“你再查查看吧,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说着走了出去。
次日,贺仁杰再次去拜见忽必烈,说道:“皇上,桑哥在诬陷忠良。而且,这件事太子确实是不知啊。都是臣等愚昧造成的,求皇上责罚臣等吧。”忽必烈不悦地说:“哼,我从征大理的途中把你收在宿卫军中,几十年了,把你提拔为兵部侍郎副宿卫长。你难道还防着我?你们到底藏着什么心?”
贺仁杰痛心疾首地说:“臣愚昧啊,愚昧。早知如此糟糕,当时就应该禀明太子,太子肯定会妥善处置,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皇上,臣求皇上杀了臣以平息事态。”
忽必烈冷冷地说:“哼,我知道你为了什么,退下吧。”忽必烈拂袖起身,向里走去。
陈天祥对不出来,把玉昔铁木尔急得喉咙直冒烟,眼皮发颤,心都快跳出来了。跟安童说了,安童也焦躁起来了,说:“那怎么办?我们一夜之间都成了欺君的罪人了。我更担心的是太子,这次病得跟往常不同。”
玉昔铁木尔说:“太子是皇上唯一的嫡子了。”安童说:“皇上英明,我想他会看清真相的。”玉昔铁木尔说:“你我祖宗四代人为五代大汗效力,忠心不贰,皇上难道就……”安童说:“皇上不会的。我们也是糊涂啊,出于好心办错了一件天大的事,连累了太子,太子忧愤发病,一旦……”玉昔铁木尔沉痛地说:“不敢想啊,你我难道成为了千古罪人?”二人相对沉默良久,各自扼腕叹息。
深夜,御史台府衙里,陈天祥愁眉苦脸地翻着几大摞奏卷,一一查对着,脸上淌着汗。他已三天没好好吃饭了。陈天祥把那章奏本掷在书桌上,颓坐在椅子上叹气。
皇宫大殿内,灯火通明,将近四更了,忽必烈还没有睡,仍在空旷的大殿里踽踽独行。忽必烈喃喃自语着,茫然又忧愤地说:“这些年来,我没有做过对不起长生天,对不起祖先,对不起百官,对不起黎民百姓的事情,那他们为什么不对我说事情真话?为什么?”
此时贺仁杰府里,贺仁杰正站在桌边擦着一把长剑。剑在灯光下闪着冷冷的光,擦毕,贺仁杰舞了起来。
四更已到,御史台府衙内,灯光昏暗,静谧异常,桌子上的一摞摞案卷死沉沉的,陈天祥伏在案上枕着臂睡着了。一个侍卫看见了,过来推了推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陈大人……”陈天祥一下子惊醒了,手一划拉,把桌子上的水杯打翻在桌,水洒了一桌,把那奏本泡在水里。陈天祥彻底醒了过来,看见奏本泡在水里,惊叫了一声。他慌忙拿起奏本,结果泡软了一角儿。陈天祥急忙把奏本拿到灯下烤,边烤边骂:“毁了,我怎么向皇上交代,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你,你,你……”
陈天祥说着说着突然打住话,仔细看起来,纸上显出几个字——“桑哥逼我江明”。
陈天祥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叫道:“有了,有了,有了!”陈天祥拿着奏本小跑着往外奔。陈天祥小跑着,前边有一侍卫提着灯笼,后边跟着一个侍卫。跑过内院,跑到外院,跑到大门口,陈天祥跌了一跤。陈天祥说:“快跑!”三个人一起往外跑。
此时玉昔铁木尔已经睡下了,府院门口站着两个哨兵。陈天祥三个人跑过来。门卫警惕地说:“站住!干什么的?”陈天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去叫醒大人,陈天祥有十万火急的事禀报大人。”门卫慌忙说:“你们等着。”
门卫进去,敲着门喊:“大人,大人!”玉昔铁木尔惊醒,说道:“谁呀?”侍卫进来说:“大人……陈大人来了,说十万火急要见大人。”
玉昔铁木尔惊讶地说:“啊,他来了?快叫他。”侍卫跑了出来。玉昔铁木尔慌忙穿衣服。
陈天祥满脸淌汗,站在厅里,玉昔铁木尔匆匆进来。陈天祥也想不起施礼就说道:“大人,有了,有了!”玉昔铁木尔问道:“什么有了?”陈天祥说:“证据,证据,证据有了!”
玉昔铁木尔惊叫道:“啊,快拿来!”陈天祥从怀中掏出那奏本给他看。玉昔铁木尔把那张奏本在灯下看,只见纸上显出——“桑哥逼我江明”几个字。玉昔铁木尔说:“好,奸贼,这下如何脱逃罪行?走,去见皇上。”说着往外走。
侍卫说:“大人,还没到时辰呢,不能惊了皇上。”玉昔铁木尔说:“噢,那就在皇宫门口坐着等。”玉昔铁木尔、陈天祥等人往外走。
玉昔铁木尔、陈天祥二人站在门口一侧,周围是十几名侍卫。陈天祥困得摇摇欲倒,玉昔铁木尔对侍卫说:“把陈大人扶到墙角儿打一会儿盹,别在皇上眼前睡着了丢人。”两侍卫把陈天祥扶到墙角儿,陈天祥坐下便打起呼噜来,玉昔铁木尔憋不住嘿嘿笑。
上都皇宫内,忽必烈从里面走出来,刚坐到椅子上,说:“这么早,叫他吧。”玉昔铁木尔与陈天祥二人进来,忽必烈冷冷地问:“什么事?”玉昔铁木尔说:“禀皇上,有证据了,桑哥的罪证在此。”
玉昔铁木尔把那用水浸过的奏本递上来,侍卫拿给忽必烈。忽必烈看着诧异地说:“啊,这是什么呀?怎么泡在水里了?”玉昔铁木尔说:“臣求皇上,臣指给您看。”忽必烈说:“那你起来吧。”玉昔鐵木尔起身到忽必烈跟前,把那几个字指给忽必烈看,并念出声道:“桑哥逼我江明。”
忽必烈吃了一惊,玉昔铁木尔说:“江明怕被人认出字体,用左手写了字,又怕被桑哥害了,暗写了这几个字夹在纸层里,昨夜,陈天祥因为熬了三宵,实在又乏又困,趴在书案上睡着了。送食盒的侍卫进去叫醒时,陈天祥无意中打翻了水杯,把这奏本泡在水中,这几个字便显出来了。”
忽必烈拿纸的手,微微颤抖着,牙缝里挤出一句道:“这个奸贼,欺我太甚!”玉昔铁木尔问:“皇上,如何处置这个奸贼?”忽必烈斩钉截铁地说:“推出去斩首弃尸!”玉昔铁木尔遵命,正要往外走。忽必烈叫住了他,说把他先押到湖边蒙古包里。
湖边的蒙古包里,忽必烈居中而坐,侧下左右坐有安童、玉昔铁木尔、董文炳、贺仁杰等几十名文武。安童大声地说:“把桑哥押上来。”两个军卒押上来五花大绑的桑哥,摁跪在地上。
忽必烈极力压抑着愤怒,异常平静地说:“你还有什么说的?”
桑哥最后争辩道:“皇上,臣愿领罪,但是,这些都是他们逼臣干的。臣为皇上理财惠国,受到皇上宠信,他们便妒忌臣,制造种种借口非置臣于死地不可。皇上,臣死而无憾,只是这些奸贼不除,皇上当心。”
忽必烈皱了皱眉,手指着外边的湖说:“你面对这清澈的湖水,拍拍你的心。因为你的这封毒信,我的结发夫人已经没了。太子也重病复发。我有什么对不起你,你这么歹毒,离间我们骨肉,差点要了我两个人命!”
忽必烈气极又悲愤说不出话来了。桑哥低头不语。忽必烈闭上眼,咬牙道:“推出去斩首弃市。”两军卒向前架起桑哥。桑哥严厉地说:“且慢!”
桑哥给忽必烈磕了个头,才站起用戴手铐的手理了一下鬓发,再怒视着百官往外走。
太子府中,真金躺在床上。病情严重。贺仁杰、朝伦二人匆匆进来,走到床边。贺仁杰说:“太子,桑哥被斩了。”朝伦也说:“桑哥被斩了。”真金平静地以微弱的声音说:“知道了。”
处理完桑哥的事情,忽必烈显得比以前老了很多,面色憔悴而疲惫,侧下左右有安童、玉昔铁木尔、董文炳、贺仁杰等人。忽必烈还有心事,虽然奸贼桑哥已除,朝纲整肃,但是,北地海都之乱未清,成为他最大的一块心病。派去的信使还没有回来,不知情形如何。
安童说:“皇上,臣以为还是派一得力将军率援军前去协助博彦之师,救出皇子为宜。请皇上三思。”董文炳说:“臣也以为派援兵为好。”贺仁杰说:“皇上,微臣愿率兵前往,协助皇子和元帅剿灭海都。”安童说:“皇上,臣以为贺将军可以领兵前去。”
忽必烈沉思片刻说:“等信使回来后再说吧。各位,也该回大都了。做准备,择日起程回大都。”
忽必烈时刻牵挂着真金的病情。退朝后,忽必烈赶忙来看望真金。真金躺在病床上。忽必烈走进来,真金想挣扎着坐起来,忽必烈急忙用手制止了,走到床前,忽必烈轻轻地说:“桑哥案件你没有错。”
真金眼泪流下来说道:“谢父皇。”忽必烈爱抚地说:“好好养病。”说罢转身慢慢走出。真金望着父亲的背影,脸上露出了笑容。
桑哥事件尘埃落定,圆满收官,玉昔铁木尔和陈天祥绷紧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御史台府衙内,玉昔铁木尔正坐在椅子上,品着茶,这时陈天祥进来向玉昔铁木尔施礼,玉昔铁木尔笑着站起还礼道:“御史左丞大人。”
陈天祥说:“大人取笑下官。”玉昔铁木尔说:“这是什么话?桑哥案件你立了首功,皇上授你为御史台左丞,理所应当嘛。”陈天祥说:“下官这还不都是大人指点栽培的结果嘛,没有大人,桑哥案件还不知啥样呢。”玉昔铁木尔说:“可不要这么说,我非但没受奖赏,反倒受申斥隐情不报,自作主张酿成大错。罚俸一年。”陈天祥赶忙说:“这,这不应该。”
玉昔铁木尔说:“我还没说豁出我的老腰,至今一見你就酸痛。”陈天祥开玩笑说道:“下官给大人买虎骨丸壮腰健肾吧。”玉昔铁木尔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我知道你们南人抠门。”
陈天祥问道:“大人,叶李、阎复他们怎么办?”玉昔铁木尔又摆摆手说:“别,别,别,刚消停,缓口气再说。让皇上也消停几天,七十岁的人了。再说我这腰也得治一治吧。回到大都后也别着急,倒了一个丞相,摇动朝廷,不是小事啊,都需要松口气。有道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绷得太紧,不要弄断了。做好回大都的准备吧。”
太子府中,真金躺在床上,把贺仁杰叫道床前问道:“北地纳沙不花和博彦他们有消息吗?”贺仁杰说:“还没有呢,太子,皇上要移驾回大都呢。”
真金说:“也该回去了。”说着坐起来要下床。贺仁杰惊问:“太子,你要干什么?”真金说:“我要去见父皇。”贺仁杰说:“太子有什么事我去禀告不行吗?”
真金固执地摇了摇头。
皇宫内,忽必烈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真金走进来施礼道:“给父皇请安。”忽必烈惊讶地说:“噢,你都下床了。“真金坐在父亲左侧说:“父皇,儿臣有两件事禀报父皇。儿臣在大都时按父皇谕旨前去江浙督察水军。现在已经打造了三千艘战船,制造了足够二十万军马用的兵器、甲胄。”
忽必烈又问:“噢,战船够大吗?坚固不坚固?”真金答道:“够大,也很坚固,江浙行省的军粮等筹备也很充足。”忽必烈问:“那里的文武百官士气如何?”真金说:“还都可用。”忽必烈高兴道:“那我们可以东征了?”
真金说:“父皇,恕儿臣直言。父皇,统帅范文虎练水军、监造战船都是良将。只是……我与那里的一些官员了解范文虎的情况,他们大都认为,范文虎为将尚可,为帅不可。他们认为范文虎外表刚强,内性不定。顺利之时万般皆可,一旦遭到大变,怕不能坚持。”
忽必烈问:“持此观点的主要是谁?”真金说:“新任督军张禧。”忽必烈沉思片刻说道:“他们二人都是故宋官员,过去是不是有什么隔阂?”真金说:“据儿臣知没有。而且,张禧为人敦厚,处事练达,是可靠之人。他认为如果真要东征,请皇上换帅。”
忽必烈摇摇头道:“范文虎在平定东南两广时立过大功,对朝廷忠心不贰,而且多年带水军,颇懂水战,水军将士多是他的旧部,这次又很努力,换下怕寒了他的众多部属的心啊。”
真金说:“父皇,儿臣以为升范文虎为江浙行省左丞相,以此理由撤销他水军都元帅之职。他本人和部属不会说什么了。”
忽必烈说:“这种小把戏,谁看不明白呀。这事以后再说吧。”
真金又说道:“父皇,儿臣以为大可不必征日本。一个蛮荒的弹丸小岛,征与不征无意义。求父皇三思。”忽必烈不满地说:“哼,他两次扣留我友好使臣,就是蔑视我大元。仅凭这一条也有足够理由去征服它。此事你不要再提了。”真金说:“求父皇容儿臣把话说完。”
忽必烈不耐烦地说:“除了东征之事以外可以说,东征之事我早已下了决心,谁也不能动摇。你退下吧。”
桑哥已经被推翻,亟需一个新的人选来顶替他。安童对玉昔铁木尔说:“桑哥的相位空缺,还须给皇上提个人选,玉大人以为谁合适?”玉昔铁木尔说:“安丞相,这事你不要问我,给大汗选理财丞相,没有一个善始善终的。他们都懂得前车之覆后车之鉴的道理,但都重蹈覆辙。真是奇了怪了。”
安童笑道:“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了?我提个人选,你听听。布忽木如何?”玉昔铁木尔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说:“安丞相有眼力,这个人老成持重,稳稳当当的。”安童说:“咳,我想了好多人,才学横溢,满腹经纶的有,经学致用理财有术的也有。但是二者兼备的人才少啊。如今国家安定,四海宾服,需要一个懂得休养生息、无为而治的丞相啊。左右丞相中我年龄最长。其他几位也不年轻了。布忽木还相对年轻些。”
玉昔铁木尔说:“是啊,皇上老了,丞相们也老了,该找个年轻点的丞相了。”
忽必烈在屋中慢慢走着。真金走了进来说:“父皇,允准孩儿去哈拉和林镇北吧。”忽必烈一惊,停住脚睇视着真金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真金说:“父皇,儿臣只想去镇守北地,剿灭海都,给国家带来安宁。儿臣每看到父皇为海都之乱久征不靖而忧虑的时候,心里十分难过,所以,替父皇远征北地彻底剿除海都,除却父皇心头大患。仅此而已。”
忽必烈不悦地说:“哼,我说过多次,我春秋已高,需要你在我身边监国,你明知故犯。还有你母亲临终时说的话,我记忆犹新。不必再说了,我允准你留在上都养病,同时就近了解调度北地军事。朝伦正式任你的侍卫长,贺仁杰随驾回大都。”
真金退下,董文炳进来说:“皇上,博彦元帅来信了。元帅说,他正与海都激战,可以近期解了杭爱山之围,救出皇子。元帅对皇上的申斥心悦诚服,承认就是因为轻敌冒进所致。元帅决心这次一定彻底剿除海都,否则誓不还朝。”
忽必烈怅然说道:“我也是气头上申斥了他。想想哪儿有战乱就想起他,让他去呀。胜败兵家之常,败了一次,我就骂了一通人家。”董文炳连忙说:“皇上,将帅因失误打败仗,应受责罚,元帅也不例外。皇上不必自责。”忽必烈说:“文炳,你跟了我这些年,你最了解我。你说我,老了老了是不是心里容不下事了?”
董文炳说:“皇上心胸宽大如海,哪有容不下的事呢?”忽必烈问:“文炳你说,那些老臣们是不是都惧我?”董文炳说:“皇上,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啊,作为臣子的惧君合情合理。”忽必烈说:“说是这么说,惧久了会变成恨的。桑哥虽然变得奸猾,起初也是理财能臣啊。一直惧我。后来竟然做出那样的罪恶来,令我都后怕了。”董文炳答道:“皇上,桑哥罪有应得。”忽必烈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北地草原上,荒草呈现出枯黄色,风吹草摇,夕阳西下,有一股浓重的萧瑟悲凉之气。博彦元帅领着一支人马走来,到得山前,博彦勒住马,手指着前边的山说:“从这山口冲进去杀他个措手不及,救出皇子!”千夫长挥了一下刀喊道:“冲啊!”人马跟着冲了过去。
山谷里,纳沙不花渾身是血立在马上。左右只有十几名亲兵,个个成了血人。纳沙不花环顾左右说:“就剩我们十几个了,这是上苍护佑我们,父皇护佑着我们。过了这山口,我想元帅就会来救我们,大家一起冲出去!”说完挥刀催马向前冲去。
山口处,海都立马在一小坡上,现出一脸志得意满的神色。左右有十几名将领,身后排列着大军。海都说:“忽必烈老了,不能亲自征战了。他的元帅博彦打别人可以,打我不行。这一仗中入我埋伏损失兵马不算,忽必烈的儿子纳沙不花被我围困在这里,马上就要擒住他了。据知忽必烈的嫡子只剩下真金一个,遗憾的是困在这里的不是他。将士们堵住山口,活捉忽必烈的儿子纳沙不花!”
众将士们举刀枪齐声喊道:“活捉纳沙不花!活捉纳沙不花!活捉纳沙不花!”呼喊声回荡在原野上空。
纳沙不花的十几骑人马刚从山谷里面冲出来,就遇到了海都的军队。纳沙不花勒住了马,海都也勒住了马。海都仰天大笑,用手指着纳沙不花说:“纳沙不花,你回身瞅瞅,你身边还有几个人?”纳沙不花毫无惧色,大笑说道:“海都,我父皇有整个天下,你却如丧家之犬到处乱窜,你的末日到了!你如果没有忘记你也是孛尔只斤族人的话,你应该知道,我们没有这个规矩。来吧,冲过来吧。”
海都大叫道:“纳沙不花你算什么?忽必烈嫡子北安王那木罕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死在我眼前。你快下马受缚,饶你不死。”
海都用刀一指,大叫道:“活捉他!”身后的将士们冲了过来。纳沙不花举刀也冲了过来,双方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纳沙不花骁勇无比,冲入海都大军中左砍右劈,海都将士纷纷落马。纳沙不花杀红了眼,血性大发,见到海都的人马就砍,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海都的军队还从没有见过这阵势,纷纷惊惧得后退。纳沙不花杀开一条血路,单骑逃奔在原野上,海都的几十骑将士在后面穷追不舍。
海都与几十名侍卫立马在高坡处看着战场。纳沙不花的十几骑,只剩下纳沙不花一个人在左冲右突,左砍右劈。海都的人马一见他飞马过来,纷纷逃避。海都感叹道:“真是忽必烈的儿子,山中被困了这些天,只剩下一个人,还这么英勇。”随即传令道:“晓谕各将,不准射杀他,一定要活捉。”
忽必烈准备回大都了,真金抱病匍匐在地相送。忽必烈的车徐徐启动,真金站起望着车仗渐渐远去。
北地战场上,博彦元帅领人马缓缓走过来,四处寻找着纳沙不花。千夫长报说:“元帅,皇子找不见了。”博彦皱眉道:“继续找,继续找!”
千夫长领命,博彦用手指着前边说:“那边旌旗很多,海都肯定在那儿,你领一支人马冲过去。我从这边绕过去,海都见你冲过去,肯定从这边山坡下冲出来,我正好堵住他。”
海都立马在高坡上,千夫长说:“大王,纳沙不花又跑脱了。”海都后悔地说:“知道这样早该杀了他。追,射死他!”这时一千夫长骑马过来报说:“大王,博彦大军从那边冲过来了!”海都大惊道:“啊,博彦来得这么快?快撤!”海都大军旌旗移动向北撤去。
纳沙不花拼命催马奔逃,海都十几骑在后面紧紧追赶。纳沙不花在马上取弓搭箭,回身一箭,射倒了一个追兵。纳沙不花突然掉转马头,身子藏在马鞍一侧向追兵冲过来。追兵一时不知所措,乱作一团,趁混乱之机,纳沙不花突入追兵之中挥刀左砍右劈,早已砍翻了几个追兵。
海都领着人马冲出来,博彦恰好截住去路,海都急忙勒马。博彦在马上施礼说道:“海都大王又几年没见了。”海都也回礼道:“博彦,你还不老。”
博彦说:“你老了,还这么不安分。”海都说:“忽必烈都七十了,依然不也做着他那皇帝吗,我比他还小点呢。”博彦说:“他有天下,你呢,一个被主人赶出家的狗,到处乱窜乱咬的,你不应该活这么长。”海都仰天大笑道:“蓝天下的草原、河流、山川、五畜、宫殿是只属于忽必烈的吗?那是祖汗分封给我们子孙后代的!”博彦问道:“海都,那你为什么不安守封地,安享快乐,反而几十年叛乱不休呢?”
海都不慌不忙地说:“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忽必烈只要恢复大蒙古汗国,我就罢兵息战,回到我富饶的河中之地,还称他为大汗。”博彦冷笑道:“狼要吃羔羊的时候,什么理由也会编造出来。不要啰唆了,你逃不出去了,下马受缚吧。”海都冷笑道:“那就来吧!”
两个人同时挥了一下手,两支大军冲向对方,又一场惨烈的混战开始了。
纳沙不花单骑跑到一河边跳下马,把马拴在一柳丛上,自己蹲在湖边喝水。不远处又有几骑追过来,马嘶鸣又用前蹄刨着地。纳沙不花跑过来解开缰绳,跳上马背。追兵围了过来,纳沙不花突然拍马跳入河中。追兵头领大喊道:“射箭,射死他!”
四十六、多舛命途真金去 野狼群中纳沙亡
纳沙不花被海都的骑兵追击得紧,急忙飞身上马想要逃跑时,不提防被骑兵一箭射中了马的臀部,纳沙不花与马掉在河中挣扎着。纳沙不花拼命往前蹿着,突然一把抓住了马尾巴,马在河中游向对岸,纳沙不花紧紧抓住马尾巴浮着。
对岸的几名追兵依然射着箭。箭纷纷落在纳沙不花的周围。马臀上又中了几箭,血在不停地流,染红了整个马臀。多处受伤的马终于把纳沙不花拖上了对岸。
这时海都领着上百骑奔逃而来,博彦领着一支人马又堵住了海都去路。博彦用马鞭指着海都说:“海都你真是个钢筋铁骨了,打了三天了,你那老骨头还没有散架子啊。这回看你往哪儿逃!”
海都把刀咬在嘴里,用双拳拍打着胸脯说:“博彦你说得对,本王就是钢筋铁骨。我绝对不能死在忽必烈前,我要看到他死,长生天不让我死,谁也要不了我的命,包括博彦你在内!”
博彦冷笑道:“不要给自己打气了,看你现在怎么逃出去!”
海都哈哈大笑道:“人都称博彦身经百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对别人行,对我不管用!”说着用刀指着远处旌旗摆动处说:“博彦你看,那是什么?”博彦一看,大吃一惊。海都说:“那是我早就埋伏好的接应大军。博彦你呀,在漠南打仗还凑合,在漠北打仗你还得学几年!”
博彦小声对千夫长说:“你先冲过去。”千夫长领军冲过去,博彦勒转马头大军撤向一侧。
原来这是海都为了迷惑博彦而故意制造出的假象。海都埋伏的接应大军,不过是百余名将士每人举着各种战旗来回跑着,几十名鼓手在敲着鼓,从远处看,的确有一种大军行进的效果。
纳沙不花躺在湖边,战马臀上插着七支箭死在这里。风吹起了河边的沙子打在纳沙不花身上、脸上,纳沙不花的几缕头发在风中飘着。纳沙不花的脸抽搐了几下,慢慢地睁开了眼,望着蓝天半晌,然后动了动头,抹了抹脸,坐了起来。
纳沙不花左右瞅瞅看见了自己的马,然后站起来踉跄着走到马跟前,坐在地上搂住马脖子,久久无语,两眼泪水一滴滴滴在马脖子上。马眼睛依然瞪得大大的。
纳沙不花掏出小刀一一割开了马肚带、马缰,把马鞍、马缰、马嚼子卸下来扔在一边。然后拿起装水皮囊走到河边灌满了水走回来先洗马头,把马眼睛冲洗干净。水用完了再去取水,最后把一囊水浇在马身上。纳沙不花用手捧土埋着马。
海都领着几十骑缓缓走来,勒住马回身瞅着,哈哈大笑道:“博彦,你中了我疑兵计了,你枉为大元帅。你损兵折将,奈何不了我海都!”千夫長在一旁恭维道:“大王高明,一个疑兵之计就把博彦给疑惑住了,否则好危险啊。”
海都笑道:“他的人马众多,不用点小计怎么行啊。”千夫长说:“大王下马休息一会儿吧。这些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海都说:“继续走,战场情形瞬息万变,麻痹不得。”海都人马继续前行。
纳沙不花踉踉跄跄走在河边,他的眼前浮现出了刚刚经过的战场,人马尸首一片一片。他踉踉跄跄走到一匹马的尸体边,掏出小刀,扎进马脖子又拔出来,然后嘴对上去猛吮马血。吮吸够了,擦着嘴仰在马肚子上,闭上眼睛喘着粗气。
海都人马转过一山脚来,突然博彦人马出现在眼前。海都大惊,连忙勒住马。
博彦用手指着海都冷笑道:“海都,你以为你那雕虫小技就可以骗了我?刚才我看你尚有几万兵马护卫,不好捉你,所以,故意后撤,这下你分散了兵马,我捉你就容易了。”海都说:“博彦,你什么也不要说了,来吧。你我之间几十年,这仗可以了结了。”博彦毫无惧色地说:“我想也是!”两个人同时喊道:“冲!”两支大军向对方冲过来。
大都皇宫里,忽必烈披着海豹皮斗篷坐在一亭子里,跟前站着新皇后南必,周围有侍卫和侍女。忽必烈感叹道:“大都的雪下得都很温柔。”
南必莞尔一笑说:“皇上,再温柔也是雪呀,回屋吧,不要凉着了。”忽必烈微笑拍着斗篷说:“这海豹皮呀,在北极地的冰雪中也不透寒啊,不怕的。”
南必走过来娇嗔地搀扶着忽必烈,说:“大汗,听我的,您在这里坐得太久了,快回屋去。”忽必烈摇头道:“天下唯独你管我。”南必说:“大汗,我这是为了您身体好,回屋吧,啊。”忽必烈慢慢站起。南必吩咐侍卫们说:“快,过来扶住大汗,不要让大汗滑着了。”两个侍卫过来一边一个扶住了忽必烈往里走。
御史台府衙里,玉昔铁木尔坐在书案后,陈天祥站在前。玉昔铁木尔说:“以后在我跟前不要老站着,你也是台副了啊。”陈天祥笑道:“这,这不习惯了嘛。”玉昔铁木尔说:“这习惯得改。”陈天祥说声是,却依然站着。玉昔铁木尔说:“坐下吧。”
陈天祥这才坐了下来说:“大人,叶李、阎复的案卷整理好了,该呈上去了吧?”玉昔铁木尔说:“不急不急,只要皇上不问,我们就不呈。”陈天祥说:“大人,皇上怪罪下来怎么办?”
玉昔铁木尔说:“有我呢,再说,叶李虽然受过桑哥的恩惠,但是,并没有怎么参与他的秽行。后来,又抵制桑哥罪恶,遭到过桑哥的责骂。一介文人能做到这些,也难能可贵了。至于阎复本就是翰林承旨,写东西的吗,文章写得好,丞相找他写拍马屁文章,小小的翰林能顶住?不也就写了嘛。能够理解。”
陈天祥问:“大人,这么说来就不追究他们了?”玉昔铁木尔说:“你别急呀,看看皇上的。”陈天祥又问:“大人,皇上忘了怎么办?”玉昔铁木尔说:“咳,你这个人啊,还不了解皇上啊。皇上忘什么也忘不了三件事。”陈天祥问:“哪三件事?”
玉昔铁木尔捋了一下胡须,娓娓道来:“第一,忘不了敌对国的动向。第二,忘不了省院台大员的功过是非和牵连的人和事。第三,你就不必问了。皇上深不可测却平静如秋湖。你呀,还不了解他。”
陈天祥说:“那我们只好等着了?”
玉昔铁木尔点点头。
忽必烈把赵孟頫叫到跟前问道:“赵孟頫,我给你做左丞相,你为什么拒绝?”赵孟頫坦然答道:“皇上,微臣是一介文人,丞相乃是治理国家栋梁,微臣不堪当此重任。”
忽必烈睇视着赵孟頫说:“你不是这么想的,你另有所想。文天祥去了,你们都有所感。你又是帝室之后。”
赵孟頫说:“皇上英明,四海臣服,自古道良鸟择木而栖,良臣择君而事,臣归天子决无二心。求放外任,只是因为臣自幼自在闲游惯了。实在不宜在中枢紧要处做官。皇上如果允准臣的请求,臣在地方任上可以广采民间书画诗赋,以慰我平生所愿。”
忽必烈说:“嗯,这么说来还算是个理由,那你想去哪儿啊?”赵孟頫说:“山东。”忽必烈说:“我准你。”赵孟頫离座跪下道:“谢皇上。”
忽必烈又说:“你起来,我问你。叶李、阎复都被牵连在桑哥案子之中,你怎么看这件事?”赵孟頫略一沉思,问道:“皇上,臣敢问皇上他们参与了桑哥恶行了吗?”忽必烈说:“他们都受到桑哥的提拔和恩惠。”
赵孟頫说:“皇上,桑哥身为百官之首丞相,提拔择用人才乃是职权所系,这些年桑哥提拔重用之人有多少啊。如果这样追究下去朝廷便永无宁日。望皇上三思。”
忽必烈说:“阎复只是个小小翰林情有可原。叶李曾在故宋为相,今又是朝中大员,应该看清忠奸,明辨是非才是。”
赵孟頫从容地说:“皇上,恕臣冒昧直言。皇上,臣敢问,桑哥怎么当的位极人臣的丞相?”
忽必烈一惊,睇视着赵孟頫,然后哈哈大笑道:“赵孟頫你这么放肆,难道你不怕我杀了你?”赵孟頫面不改色地说:“臣知道皇上效唐太宗尊言官,善纳言,所以,臣敢直抒胸臆。”忽必烈叹了口气说:“丞相之位重要啊,用对了人,朝纲整肃,百官用命,百姓乐业,用错了呢?咳。然而,我想用的,不为我所用啊。”赵孟頫说:“皇上,如今安童、博彦二位首辅,与历代名相相比也不逊色呀。”忽必烈说:“好吧,今天谈到这,外任之前来看我。”赵孟頫离座跪下,谢恩退出。
太子真金在上都,身体依然时好时坏,并逐渐有恶化的迹象。虽然太医们用尽了各种办法,尽了最大努力,还是没能挽回太子的生命。
太子逝世的五马快信传到安童府,安童正和玉昔铁木尔议论选任丞相一事。这时,一侍卫进来施礼说:“丞相,上都来了五马快信。”安童一惊,看了一眼玉昔铁木尔。慌忙叫进来,信使进来跪下举着一封信札,侍卫接过递给安童。安童拆信一览,从椅子上弹起惊叫道:“啊,太子他……归天了。”
玉昔铁木尔惊呼了一声“哎哟”,安童镇定下来摇头叹息道:“大汗的三个嫡子都没有了,咱们走吧。”二人往外走。
忽必烈正在屋中慢慢走着,一侍卫进来报说安童、玉昔铁木尔二位大人求见。安童、玉昔铁木尔二人进来齐齐跪下道:“皇上,求您節哀。”忽必烈一时没听明白,突然明白了,停住脚问道:“你说什么?”安童沉痛地说:“求皇上节哀,太子归天了。”忽必烈愣在那里身体摇晃着,两个侍卫一把扶住了忽必烈,让忽必烈坐在椅子上。安童、玉昔铁木尔二人依然跪着。
深夜时分,安童和玉昔铁木尔早已经退下了,忽必烈还在空旷高大的宫殿里踽踽独行着,不时自言自语道:“那木罕没了,真金也没了。察必生的孩子都没了。他们都很年轻,都很年轻,都很年轻啊!我活得太老了。纳沙不花还被海都困在大山中,也不知死活。不知死活呀!”忽必烈边走边喃喃自语。大殿静得令人恐怖。
北地博彦大营内,军帐正中火盆里烧着火。博彦在帐中焦急不安地来回走着,自言自语道:“又让海都跑掉了,皇子还找不回来。皇上委我以镇北重任,我辜负了皇上厚望啊。难道真如海都所说,我可以征服天下所有人,就是不能征服他吗?这个狡猾的狐狸,援军真的藏在最后。咳,我这是怎么了,一到海都这儿就犯浑。北安王死在海都手里,皇子纳沙不花一旦遭不测,两个皇子都在海都手里殉国,我作为主帅怎么向皇上交代?怎么向皇上交代啊?”
博彦拍打着屋中的柱子痛苦不堪。这时千夫长进来了,博彦急忙问:“找见没有?”千夫长说:“还没有。”博彦低吼道:“找不见皇子不要回来见我!”千夫长领命,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中。
北地草原,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纳沙不花在雪中艰难地走着。两只狼悄悄地跟在后边。纳沙不花有所察觉,于是突然仰面倒在雪地上一动不动。两只狼慢慢踱过来,小心翼翼地凑到纳沙不花跟前用鼻子嗅着。纳沙不花突然用短刀一刀刺进了一只狼的胸中,把狼摔在一边,另一狼跳向一边。纳沙不花一刀豁开狼腹,把狼心掏出来用刀割着吃。另一只狼哀嚎着,不一会儿,十几只狼向这边聚拢过来。纳沙不花毫不理会,依然割着狼肉吃着。狼群离他越来越近了。
夜已三更,博彦坐在帐中,紧皱双眉。突然,他站起来喊道:“来人!”一侍卫进来了,博彦命令道:“备马!”侍卫有点难为情地说:“元帅,雪下得更大了。夜已深了。”博彦往外走,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再次命令道:“备马!”
雪下得愈发紧了,博彦上马领着十几名随从放马奔去,军士们都举着火把,一边行进,一边大喊:“皇子,皇子!”
雪依然在下,纳沙不花笼了一堆火,在火上烤着狼肉吃着,又把狼皮毛朝里披在身上。众狼在他十几步外,趴在那里,嗷嗷叫着盯着这堆火。纳沙不花津津有味地嚼着狼肉,吃得满嘴流油。
此时海都也领着一支人马,行进在茫茫风雪中。海都突然看见了纳沙不花笼的火光,海都说:“你们看!”侍官说:“大王,那肯定是有人笼火。”海都说:“都下马悄悄围过去。”军士们下马悄悄围了过来。
纳沙不花依然用刀割着狼肉,放进火里烧着,火噼噼啪啪地乱响,崩着火花。不远处狼群依然焦灼不安地来回走着哀嚎着。
海都的兵悄悄过来,已经围住了纳沙不花。纳沙不花一跃而起时,早有几把刀架在脖子上。海都走过来,狞笑道:“哈哈,是你呀,纳沙不花,我的堂弟。”
纳沙不花咬牙切齿地说:“没想到你还没死。”海都说:“不要放肆,我是王兄。”纳沙不花吐口唾沫,鄙夷地说:“呸!”海都说:“纳沙不花,只要你跪下磕三个头,叫一声王兄,我就放了你。”纳沙不花凛然说道:“你这个打不死的狼,刚才我掏出狼心,当你心吃了。”
海都冷冷地说:“带走。”兵士们开始推纳沙不花,纳沙不花却拼命把刀子抹向脖子,鲜血像一条弧线一样喷射而出,士兵们惊得松开了手。
纳沙不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海都,你就这样待你的堂叔,你的堂弟……”纳沙不花手指着海都,轰然倒地。
海都皱了一下眉头,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海都面色严峻地站在纳沙不花尸体前,沉痛地说:“把他埋了。”士兵们挖了个坑把纳沙不花埋了。海都平静地命令道:“踏平。”海都的將士们都骑上马,在埋纳沙不花的土丘上踏了起来。不一会儿土坟平了。海都挥了一下手说:“走!”说罢领着人马走,渐渐走远。
北地草原上,夜色凝重,雪仍然在下着。博彦率领的几十骑人马举着火把,迤逦前行。士兵们不断地喊着:“皇子!皇子!皇子!”博彦在马上双眉紧锁,面色凝重,不时自言自语道:“皇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博彦人马继续前行。又行了两个更次,千夫长在博彦跟前说:“元帅,天快亮了!”博彦没有说话。
纳沙不花被埋的地方,一群狼在拼命地挖着,边挖边嚎叫。狼们越挖越深,越挖越欢。
博彦领着一支人马,在越积越厚的大雪中艰难地前行着。突然一名军卒看见了一群狼在撕咬着一具尸首。军卒大喊道:“元帅,您看!”博彦定睛一瞅,说道:“快过去!”
十几骑侍卫们举刀奔了过去,群狼四散奔逃。博彦等人放马到跟前,一下子都愣住了。一座被挖开的坑沿上残存着一些零零散散的尸体残骸。博彦下马走到残骸前弯腰看着,突然,他惊呆了——“平北副元帅”几个字的令牌挂在这具尸首的残存的脖子上。
博彦“咚”地跪下了,良久,哀声说道:“皇子,臣罪该万死,我没有保护好皇子啊!皇上,让皇子丧身狼口,丧身狼口啊!”说罢抚残尸痛哭。
天已大亮,纳沙不花战死的地方,博彦仍然低头立在这里。博彦沉痛地说:“皇子,请您安息吧,我博彦誓死平定海都,为你报仇,否则,我宁可葬身狼腹,决不回朝!”博彦招了招手说:“拿军旗来!”军旗手把军旗举过来给博彦。博彦拿过军旗挥着,大喊道:“誓灭海都!”众军士们也举着刀齐声喊道:“灭海都!灭海都!……”
此时远在大都的忽必烈,还不知道纳沙不花被逼自刎的消息,群臣正在议论桑哥案件的后续工作,有安童、玉昔铁木尔、叶李、布忽木、贺仁杰、陈天祥等。忽必烈居中而坐,玉昔铁木尔离座施礼道:“皇上,桑哥余案所牵涉之人,应如何处置,请皇上明示。”忽必烈说:“你们的奏本我都看了,无非也就是一些文人附庸而已。叶李,你说是吧。”
叶李立刻跪下说道:“皇上,微臣确实是受过桑哥的恩惠,但是,臣没有参与过他任何秽行,后来,因为这个,桑哥污辱过臣。请皇上明察。”
陈天祥异常激动地站了起来说:“叶大人,桑哥与你交厚,你应该知道他的种种恶行,你为什么隐情不报?就这一点该当何罪?”
叶李嘿嘿冷笑道:“陈大人,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也曾经是桑哥府中一小吏。今天,你当皇上面说说你是怎么到的桑哥手下?”
玉昔铁木尔厉声斥责道:“叶大人,今天当着圣上的面,你说清楚便罢,不要乱咬别人。”
叶李说:“御史大人,下官最早找的就是您,下官求您查清桑哥乱政误国之情,这您应该记得。”
忽必烈问:“玉昔铁木尔,叶李说的是实话?”玉昔铁木尔乜斜一眼叶李说:“皇上,叶李说的是实话。”忽必烈问:“安童,你知道这些事情吗?你是右丞相。”
安童说:“皇上,臣知道这些情况。叶李说的是实情。”忽必烈仰起头来说:“叶李无罪。”
叶李叩首谢恩道:“谢皇上。”
忽必烈又说:“赦免阎复。告诉他,从今往后写文章要有主骨,没有主骨的文章犹如马尾一样,只能在臭屁股底下甩来甩去,你们文士们都记住了。”众臣齐声呼道:“皇上圣明!”
忽必烈退朝,来到花园中亭子里,坐下来休息,南必皇后站在一侧。忽必烈凝视着湖中的水鸟,久久不语。贺仁杰站在一侧,面色凝重。忽必烈良久问道:“文炳呢?”贺仁杰说:“皇上,董大人病了好久了。”忽必烈仰望苍天,无奈地说:“唉,他也老了。”
御史台府衙里,玉昔铁木尔在天井中两手叉后腰走着,边走边嘀咕道:“咳,这老腰真不好使了,再出一个桑哥,我长了十个腰也不管用了。”这时,陈天祥走了进来,玉昔铁木尔直起腰。陈天祥说:“大人,经我查,留梦炎大人也和桑哥有来往。有很多书信来往,妄议朝政。”玉昔铁木尔拍了一下手说:“陈天祥,你听着。桑哥唯恐天下不乱,你也唯恐天下不乱是吧?”陈天祥一脸茫然地说:“大人,下官没有啊。”
玉昔铁木尔严肃地说:“陈天祥你静静地听着啊,听着,满朝文武都恨我们御史台的时候,我们这个御史台还能存在吗?啊!什么意思你自己懂,你还当的什么御史台左丞啊,你!”
陈天祥一脸疑惑地说:“大人,下官真的不明白。”玉昔铁木尔哈哈大笑,然后收住笑道:“不明白,更好,不明白更好,明白了就不好办了。”
天已大亮,旭日初升,照得厚厚的积雪一地血红。海都领着一支人马缓缓走着。海都面色凄然,毫无兴致。一个千夫长说:“大王神机妙算!”另一个千夫长说:“是啊,设计杀了纳沙不花,又灭了博彦威风,大王真是天下无敌……”
海都厉声大喊道:“住口!”众将领一时屏住气,鸦雀无声。海都用无奈的表情指了指前边,依然无语。
博彦大营里,博彦神色凄然地坐在帐中,喃喃自语道:“打了这些年仗,我越来越不会打仗了,我自己受辱不要紧,皇子让狼分尸了,咳!”说罢站起来在帐中走着。一千夫长进来了,博彦说:“派使以五马速度去大都告知皇上,皇子纳沙不花阵亡。元帅博彦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