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四章）

鲜章平

儿科大夫

纤弱的身体，似乎抵不住一阵风的侵袭。可她却在遭受粗暴的蹂躏，当然还要加上一声声跋扈的叫嚣。

在惊恐的叫声中倒下，她恍惚看到家中静静等待的女儿，无助而期盼的眼神。那一刻，她的信念甚至开始动摇。

可是，一双双充满祈求的眼神，又一点点融化了她心中的坚冰。饱含着泪水，拿起曾经被摔坏的听诊器，再次走向神圣的岗位。

在长长的走廊中，我遇见这位事件中的受害者，她依旧那样平静。迎面的阳光，将她的身影拉成巨大的感叹号。

我侧身而立，用微笑向她致敬，默默为她祝福。心中的波澜，一波高过一波。

天使沦落人间，拯救患者于水火，却无法呵护自己的平安和幸福。这是时代的悲哀还是社会的隐疾？

19床

此时此刻，一切都已归零。床头卡上是我唯一的身份。

19床，我默默记住这个数字。搏了个好彩头，我安慰自己。

昨天，我还打好了行囊意气风发地准备着一场期待已久的远行。

今天，我却静静地数着向血管里奔涌的液体，默默承受着病菌噬咬肉体的疼痛。呼吸，都成了一个艰难的过程。

失去光明的人才知道黑暗的漫长，失去健康的人才知道行動的重要。

一个只能用回忆感受矫健的人，心里装满了悔恨。

有多少巨大的灾难，始于日常生活中的漫不经心。我们过多地透支生命，最终为自己酿下一杯苦酒。

在一个深夜，18床匆匆地走了。哭声响彻整栋大楼。

20床的亲属，还在为一些鸡毛蒜皮纠缠不休。一个个发红的眼睛，让我想起赌场里的斗鸡。

在生与死面前，一切都显得苍白。

涅槃

寒冰和烈火在体内搏斗，我紧咬牙关，还是不能制止他们的激动。

体温计一路飙升，心中的冷，却需要一层又一层的棉被来呵护。

我甚至看到，阎罗殿的小鬼，在冷眼旁观。

我带着身体的隐疾行走江湖，多少疼痛，渐渐成为习惯。

我能遏制思念，按住愤怒，整理芜杂的思绪，却无法左右潜滋暗长的病菌。就如火山，寂静中蓄积着力量，终有一天，会喷薄而出。

这时候，我病入膏肓，无力招架，唯一的选择，就是坚强和忍耐。

被推进手术室的刹那，就像坐着战车奔赴战场。车轮发出巨大的轰响，而我，只是神游的躯壳。

此时灵魂像一只羽毛，在空中静静等待。

我看见手术刀闪着温柔的光芒，就像切开一枚苹果或者西瓜。我坦然地摊开身体，请众神祈祷。

耄耋理发师

从1952到2016，从南京到伊犁，768个月，23360天……一位老人，一生只做了一件事。

从手推到电推，时代的更叠中，多少个岁月被他收割。

在剃须刀和理发推的合奏中，多少青葱少年白了两鬓，无数的青丝在岁月的风中飘零。他依旧像一棵不老松，屹立在自己的岗位上。

不为别的，只为热爱。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热爱每一个顾客。每一个面孔，都有一个故事，每一个顾客，都是一位亲人。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却忘不了每一簇头发生长的速度。

在时光的隧道里穿行，他是一尊不老的佛。

见证了太多的生死和别离，他的内心依旧柔软，每一个顾客的悲欢，就是他的牵挂。有人坐着轮椅来，有人从此隔天涯。在他的眼里，世间真谛，其实并不深奥。

没有香火，也无需木鱼，一样可以传道。健康，是人类共同的皈依。他像一个归隐的侠客，武功深厚，耳聪目明，把古老的技艺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