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柴
我只是失去了眼力。
夏日午后,轻轻地,被牵着手出去,他,眼眸含笑,面目纯真,个头不及我弯腰的三分之一,唇边软语喃喃。
他,无法命名,孩子,他们习惯这么称呼。我却充满了抗拒。每个大人逗弄他,像看着一个会动的玩具,兴冲冲跑过来要充当他的守护者。生气了,却对着他粗声嚷叫、喝斥,他小小的心受伤了,不快乐的他坐在楼梯上不言不语。
有时,他们也会对他柔声说着一些好听的话,我真想说,圈套!别钻进去。
那些看起来似乎更弱小的事物才是他的朋友。被他注视、触摸、聆听的事物无一不充满了情意,一阵风拂过,是它们在向他微微颔首。不知羞的我们,却以为是自然对成人的美意。
他什么都知道,这不是夸张的美誉,这是实情。看护他的爷爷经常对着大伙这么说。有人含糊着嗯嗯。而我认真地聆听。
一只大黑狗,躺在小径的女贞丛里,喘着粗气。这是多么疼痛难耐的时刻。我有些害怕和无奈。他望着它,有些心伤。下一秒,牵着我勇敢地越过了它。
一株蕨草。又是一棵不开心的树!他冷不丁吐出。树——植物的君王,高高在上,俯视群伶。小小的他也能听懂卑微植物的哀愁吗?
一只猫叼着物什急切地扭进了另一只巷子。我惊呼起来。分明瞅到了一只鼠挣扎的尾巴。这不是平常的午后。充满着杀戮、疼痛和不可逆转的生物竞存。我那样惊愕。
他,看到了吗?我多么急于寻找一个目击者确认一些什么。那旧有的世界和规则,那失去的一个个似曾相识的午后。
或者,压根他没看到,只是听我叙述到了。他省去了我的矫情。那一刻,他被上苍悄悄蒙住了双眼。
他,牵着我的手。
青果挂满枝头。年轻的父亲,攀爬到墙上,递给少年几只。像久违的仪式一般,我们立在树下静静地瞧着他们,分享到了两只。他在手心揉捏,然后塞到我的手心。
一座涂满七彩图画的屋子横亘在我们眼前。白兔恩爱无比,小草天真傻笑。它,远不适合他。这也是我和他的天河之隔。
我必须送他到这里。看着他长大,和透过我们的眼,注视曾经某个夏日的午后。
早的蓄意
早。他只和我固执地说一个字。7点零2分。6点10分。5点33分。4点58分。也许更早。盯着这些莫测又寻常的时刻,我以为陌生恒定的他或许表达了某种异于他人的玄妙和推理趣味。
早。不過是他每天清晨醒来的时刻。揉着惺忪睡眼,目光拂过枕边人,脑中第一个想到的是我——这些数字的宠儿,这未免让远方的人有些激动。
早。她微笑着欠身向朋友道别,或许她的眼泪流下来了。我只记得她欠身的样子像在祈祷,颤惊中带着希冀。早,她笨拙地画下清晨的第一划,纸页横飞。
那么,早,为何着上谦卑的礼服。
早。用一千种方式来阅读。
早,并不孤单,至少开头不是这样的。山下的日子里,透过窗子,她诧异树的魔法,湿润、蓬勃的鸟鸣从何而来?而他还在空中奋力推搡它们,用心拼写的早。
早。日光合十。想着鸟儿隔着枝权互相道早的明天或许会到来。
早。如弹簧。起初沉寂。某一天弹到最美妙的高度。这也是两个人最美妙的时刻。早,普照如日,可是,她能准确读出地平线上渐渐升起的体温和哀愁吗?
偏执的早。倒数到十,时光的旧游戏,却扯上一本通灵书上预言的袖口。被害羞蒙上鼻尖,假装嗅不出早的潮流和勃起。
早如钟摆。停停走走。
早。关乎两个人的未来。
从来不会嚎叫,款款有礼的早。
早。请容我掰开早,坦露早的情怀。只为抵达——你。早的软语,早的坚硬,早的伪饰,一次次挡住你通向我的路径,我开始厌弃的早呵。
早。邪恶的早。双手抄在衣袋里,是谁在头顶从容踱步?
早。恒久。忍耐。不息。
早。亲爱的友人。
早。我始终腾不空那些早。搬回镇上的头一天,早泄一地,早的踉跄,早的血肉,早的柔肠,早的骨头,早的脊梁,早的魂魄,早的善良,早的虚空……
早。阅尽人间冷暖的早。毫不隐瞒自身一意孤行的早。
早。团结一心。
长夜,利如性器,一次次捅向早的边境。
早。对镜咬牙切齿的你,像在模拟一个永远不会发生的初吻。
早。我仍能听见,一个声音在夏夜固执地呼唤:早——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