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
西湖是杭州善睐的明眸,西溪则是它另一只没有化过妆的眼睛。
《梦粱录》曾记载:“自武林山之西,名曰西溪。”据说当年南宋皇帝赵构曾想建都于此,后见凤凰山改了主意,留下的一句“西溪,且留下”成就了一个千古世外桃源之梦:缘溪行,柳树林,夹岸而生,忘路之远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来到西溪,先由石板铺成的蜿蜒小路进村,后走水路。田野阡陌无数,路两旁除了树木和野花杂草,没有任何建筑。到处都有桃花红、李花白、嫩柳绿,它们或倚在水边,或支在墙根,清香的,甜香的,酽香的,还有更多的植物香气,青草香,树木香,更多的乡村气味,泥土,竹林,草腥,被风卷裹着,像柔软的发丝触碰着。常见曲折处,就有篱笆人家,人走在上面,就像要去一趟菜园,或者刚从野畈回家来。
想不喜欢也不由人了,难怪郁达夫在《西溪的晴雨》中写道:“一味的清明浩荡,飘飘然,浑浑然,洞贯了我们的肺腑!”
我走的是西溪的路,西溪走的是王维和孟浩然的路,当然更有陶渊明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景致。
因为西溪不过是个村落,在明清极盛。那时,村民大量培育梅花,以梅为业,村极大而有致,又多临水,早春花时,舟从梅树下入,彌漫如雪。
现在,梅不在了,人也不在了,那些熟悉的生活画面却留了下来:篱笆、矮墙、纺车、稻桶、风车、石磨……看得见的,是一部分,看不见的另一部分,譬如气质、情态、韵味、情调、呼吸等,它们游走于村庄、田野,在等待呼应——于是我看见床,就觉得它是曾被我躺过的,看见楼梯,咯吱咯吱是当年我踩过的,看见篱笆,忍不住上前倚靠。
炊烟不见了,但你总能感觉到它随时就要升起了,就在某个房舍上方。伴随着炊烟的,还有暮归的老牛、牧童、无腔的短笛,还有母亲倚在篱笆前的身影。
孟浩然的朋友是否也住在西溪?他说他的朋友准备好了鸡黍,邀请他去田家,那里的绿树把村子包围,青山隐隐就在不远处,可以边喝酒边说些农家桑麻之事。这样的邀请谁能拒绝?
船行在逶迤的流水上,如同犁开一块块绿绸布,不时惊起溪边三五只白鹭,一湖涟漪随之慢慢地绽开,一直波及内心最深最深的某个记忆。巨大的鸟巢居高树而安静,无人可扰。湖边的芦苇,枯而不倒,如睫毛,随着风温柔地兀自颤动,仿佛一个刚醒的梦,有一点点未谙人世的惺忪,让你感叹,这是怎样未凿的淳朴,与世无争的清淡!
流水,田园,农耕,纺织,那些恬淡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人不知老去了多少代,而村庄不老,村庄里的事物不老。我知道,今天重逢于西溪,匆匆一瞥,让我如此清晰地重温了乡村生活的从容、平易与静谧,那些意犹未尽之处,且留下吧。西溪的主人说,深秋,芦花怒放的时候再来。
来前把西溪想象成一片荒凉的沼泽地,枯草满坡,芒满塘,走进了才知,这样的想象对它实在是委屈,当然这少不得天气的成全,想必,烟水茫茫中的西溪,风姿应该更为古朴而迷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