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写东西时,还在学校做英语老师。
那时的我,十分厌恶那个城市,冬天寒冷漫长,春天短暂也不美好。它就像一座关押着我的监狱,生活里的一切都让我透不过气来。
于是,我开始写作,然后事情就发生了——我身体里生长出了一根歪七扭八的枝丫,偷偷地从那铁窗中伸展出去,长啊长,长得越过了屋檐,晒到了太阳,淋到了雨水;后来甚至开出了一些小花朵,春天来的时候,也会有些隐隐的芬芳。
我写作的目的很纯粹很简单,就是要努力摆脱生活强加给我的种种桎梏,攀上可以看到天空的高枝,因为我觉得那里的空气会好一些,也许可以让我自由地呼吸。和大多数困于一地鸡毛中的年轻人一样,我希望超越自己平庸的生活,所以我要求自己成为纯粹的文学写作者,如果我没有写诗的天分,那么我就只写小说。
从一心想逃离出世到坦然入世,这恰恰是写作带给我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因为写小说需要素材,需要丰满的生活细节,我开始用心去观察身边的人,不仅观察,还必须比别人思考得更深入透彻,对生活中那些熟视无睹的事情,需要多问一个“为什么”,要尽量不带偏见,去理解和懂得。
我以前认为写作可以让我感受到自由,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它给我的不是向上飞升的翅膀,而是一种向下生长的力量。我没有像自己所期待的那样变成一只鸟,摆脱地面的束缚,而是长成了一棵树,根深深地向下生长,枝丫则肆意地伸向天空。这种生长是没有止境的,让我开始越来越喜欢。我想这是生活借写作的方式,向我传达的善意,为此我深深地感激。
人们总是觉得自由在高处,但低低地向下去寻求自由,这是树知道的事,水知道的事。一棵小树苗要将根深深地扎入泥土之中,才能长成参天大树;一粒小水滴要一直向下流去,才能寻找到海。有一次,我在旅途中丢掉了自我,看着眼前壮丽的山河,觉得自己和山上的一棵树、海里的一滴水并没什么區别,都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这渺小让我觉得内心安宁,终于释然,因为我不再是孤独地生存于万物之外的一个什么东西,我就是这山、这海,它们也是我。把自己降到最低,这是一种最骄傲的态度;将自己打碎,化成灰,化成尘,融入泥土之中,与江河山川成为一体,也是一种可以傲视世间一切荣华,不再被它束缚和制约的自由。写文章,也是一样。
顾城说:“因为你要做一朵花,才会觉得春天离开你;如果你是春天,就没有离开,就永远有花。”比起以前向往飞翔在高处的自由,我更喜欢现在这种从泥里长出来的自由,因为飞翔于高处的自由注定孤绝,从泥里长出来的自由,可以繁茂成一片春天,而那些开在春天里的花,就是爱。
把自己长成一片春天,就永远会有花。当一个人真正得到了自由,就一定会有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