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叶子下生活

刘亮程

如果我们要求不高，一小洼水边，一块土下，一个浅浅的牛蹄窝里，都能安排好一生的日子。针尖小的一丝阳光暖热身子，头发细的一丝清风，让我们凉爽半个下午。

我们不要家具，不要床，困了你睡在我身上，我睡在一粒发芽的草籽上。梦中，我们被手掌一样的蓓蕾捧起，越举越高，醒来时就到夏天了。扇扇双翅，我要到花花绿绿的田野转一趟。

在一朵叫紫胭的花上你睡午觉，一朵叫红媚的花儿在你头顶撑开凉棚。谁也不惊动你，紫色花粉沾满身子，红色花粉落进梦里。等我转一圈回来，喊醒你，宝贝，东边那片麦茬地里空空荡荡，我们把子孙繁衍到那里。

如果不嫌轻，我们还可以像两股风一样过日子。春天的早晨，你从东边那条山谷吹过来，我从南边那片田野刮过去。我们遇到一起，合成一股风——是两股紧紧抱在一起的风。

我们吹开花朵，不吹起一粒尘土。吹開尘土，看见埋没多年的事物，跟新的一样。

也许，吹响一片叶子，摇落一粒草籽，吹醒一双眼睛里的晴朗天空——这些才是我最想做的。

可是，我还是喜欢一片叶子下的安闲日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