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光片段

宗焕平

地铁上

仅仅是一个人踩痛了另一个人

两个年轻人就把车厢当作战场

你一拳，他一掌

拳掌交加，你来他往

一出手，就如此狠

都把对方当成了敌人

如果有枪，他们恨不得击毙对方

一出手，就往死里打

彼此不說话，甚至也不对骂

像一块钢铁，击打另一块钢铁

一团棉花，击打另一团棉花

每一拳，每一掌，都嘭嘭作响

都好像打在我的脸上和心上

打得气贯长虹，打得周围鸦雀无声

他们该有多怨对方啊，恨对方

怨恨这座拥挤的城市和车厢

我看到一颗气球在爆炸

上车时她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挤了一下

她没说话

中途急刹车时她差一点被摔趴下

她没说话

下车时她被人挤了一下推了一把

这次，她终于忍不住了

我看到一颗气球被一次次吹啊吹啊

突然爆炸

骚扰电话

再也忍无可忍了，当他又一次

接了一个骚扰电话时

疯了似的对着电话破口大骂

用了许多恶毒的词，仿佛是

一次胸有成竹的密谋，只要冲锋号

一响起，他就一跃而起，只管厮杀

以至于对方挂断电话后

他仍然在大骂，像脱缰的野马

溃堤的大坝

仿佛这个世界对他的所有骚扰和重压

他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不快和无奈

都因一个电话而全面爆发

一个女孩在地铁上哭泣

开往春天的地铁上，一个女孩

在哭泣，一个女孩在开往

春天的地铁上哭得很委屈

她面对车窗

我从车窗的影像里看到了她的泪光

看到了一个人内心隐藏的创伤

一个花季女孩在独自哭泣

哭得全神贯注，好像全世界

都辜负了她似的，想竭力抑制

却抑制不住，全然不觉

窗外，枝头吐绿，花团锦簇

一个女孩在地铁车厢里哭泣

她一定遇到了什么伤心事

这个世上伤心的事太多

她只能无助地自己哭，哭自己

她的身边是一个拉杆箱

她的泪光使拥挤的车厢有些异样

我用目光拍了拍她的肩膀

怀念

我被病魔击倒在床上，躺了许久之后

哥哥们来看我，低着头，搓着手

姐姐们来看我，窃窃私语，掩面而泣

我不清楚他们探望我时，急遽变化的表情

想掩饰什么，直到大病初愈

他们才怯怯地告诉我——

是父亲复活，还是我即将死去

我躺在床上时，像极了父亲去世的样子

呼吸，眼神，皱纹，微微凸起的颧骨

乃至细若游丝的呻吟声

都与父亲病逝时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