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雪
晚风起,扬起深旧庭院中的尘土,飞舞于空中的夜合欢雪白晶莹,浮动了尘封于心底的夢境,是沾染了尘土仍固执地保持纯洁的梦境吗?是眼见所有背叛都不愿意醒的梦境吗?落花染上了那树下消瘦、孱弱的身影,他沉醉在花香中,那如酒一般的花香……
“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似千年古刹的第一声钟响,敲醒了那沉睡的灵魂。公历1655年1月19日,大清王朝明珠府中一片喜悦的忙乱,来迎接那幼小的、纯净的笑脸,自此,一朵清雅永存,带着温润的赤红心脏的莲花,开在历史的长河中,永不凋谢。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在银缸。忆生来,小胆怯空房。到如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
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残阳。判把长眠滴醒,和清泪,搅入椒浆。怕幽泉,还为我神伤。道书生,薄命宜将息,再休耽,怨分愁香。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
多年后容若回想起年少快乐的日子,心中虽是半点儿温存徘徊回荡,终被那朱红宫墙无情淹没,只剩下那尖锐的冰凌,一下一下划着他的心脏。他提笔写下最不愿意写的诗句:“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明明是黑的墨迹,落在诗签上似献血般晕开,这是他心上的相思血,他颤抖着睫毛,痛苦地闭上双眼。
朱墙的那一边是哪个机灵美丽的小表妹啊,已珠翠满头,绫罗加身,嘴角浅浅的梨窝绽开,盛的却再也不是蜜糖。在这最好的年华,她笑地最美的日子,他却不在身边,是永远不在了。
命运为她安排的不是相守,而是两条交错的线,相交后分开,越来越远,只剩下两颗徒劳的心。隔着宫墙,望着天上苍凉的月亮,在那一刻,容若心中有了深深的无力,滔天权势,他反抗不了,更不想参与其中。
十七岁,容若进入大清王朝国子监,这是结交权贵,为日后仕途打下根基的绝佳时机,然而容若公子不理会这些,他终日对着国子监中十几只石鼓发呆,样子是那样的虔敬。没过几天,大家都看到公子的《石鼓记》,这十几只石鼓是儒家三代时期真正的遗物。而儒家所有的愿望,就是使天下恢复周时国泰民安。是的,儒家。纳兰成德,他的名字,他的行为举止,早已被博大精深的汉文化熏染,整篇《石鼓记》充满理想和考据,但说理和考据本身,却来自于心底真真切切对汉文化的爱。
非关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漂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这是容若陪同康熙皇帝出巡边疆写下,有小题《塞上咏梅花》,雪花,雪花,空灵,纯净,却入世即化。为何它不能长久的存在,而是注定孤独,只因它不与牡丹、芍药等群芳为伍,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公子从来不属于贵族,不属于人间,他行走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个孩子,用纯净的灵魂摆弄着自己的玩具。
容若公子的导师徐乾学叮嘱他“为臣贵有勿欺之忠”。真诚,不仅是为臣之道,也是一面用来面对自己的镜子。哪怕事情对自己不利,也不能违背自己的原则。公子用了一生来实践它。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唯浇赵州土,谁会生成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
这是写给好友顾贞观的《金缕曲》,向他承诺自己一定会救出吴兆骞,一位因冤案被流放宁古塔的才子。吴兆骞与容若,只是朋友的朋友罢了,但顾贞观这样的落魄文人,只能依靠容若。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情的危险性,但他更了解容若的古道衷肠,急公好义,真诚不欺,如若承诺,就一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