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岭深处

2017-07-24 21:42顾鹰
草原 2017年6期
关键词:雪地眼神身体

一串長长的脚印

寒风呼啦呼啦地大声吼叫着,树枝啪嗒啪嗒相互拍打着。我缩在洞穴,嘭——

一声巨响将我惊醒,努力睁开眼,眼前一片白茫茫。

阿嚏——

又传来一个巨大的响声。

咔嚓——

积雪折断了远处树上的一根树枝。

嘭——

雪和树枝一起掉了下来。

之前,一个温暖的身体温柔地呵护着睡梦中的我,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我好奇地从树枝缝里往外张望。这是一个简易的用树枝搭成的窝,一层厚厚的苔藓铺在洞口。洞里铺着一层柔软的叶子,虽然很简单,但很温暖。望着远处苍茫的白雪,我念想着离我而去的那个身影。

一个白色的身影闪现在洞口,我欣喜地抬头。刚才那个温暖的身体回来了。

可是她的眼神木然,就像外面冰凉的雪。她低头轻轻咬住我的脖子,小心翼翼地不让牙齿伤害我。

我扭动一下,想靠近那个身体,去感受温暖和柔软。但却碰到了一个坚硬而冰凉的身体,粗鲁的声音在低低回旋。她怎么了,是在生气吗?一道冷漠的光射了过来,我浑身打了个哆嗦,垂下了头,安静地让她叼着。

我们的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在延伸……

一只雪狐

我在雪地里一路追踪红耳狼的气息。悄悄地跟踪红耳狼已经半年,这是个极其狡猾、强劲的对手。她凶狠、残忍,用极快的速度扑向对手,然后用尖锐的牙齿咬破对手的血管,对手甚至还来不及看清她的面目,就只能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面对这样的对手,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异常紧张。每一次在隐蔽处目睹她捕猎的过程,我的心便会忍不住抽搐,仿佛被咬住喉管的是自己。

我十分耐心地等待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要做母亲了。她生产的时间,肯定是力量最薄弱的时刻。我心里暗暗笑着。所有的仇恨经过那么多日子的积累酝酿,像一坛陈年的酒,在我心头散发着浓烈的气息。

如果不是无意中的一个喷嚏,我绝对不会发现她。

阿嚏——

突然之间,我打了一个喷嚏,这个巨大的喷嚏,抖落了旁边树枝上的一丛雪,咔嚓一声,积雪折断了一根树枝,嘭地一声,雪和树枝一起掉了下来。

那真是一棵脆弱的树,一个喷嚏就可以吓断树枝。我的心怦怦跳。

雪地里露出了一丛苔藓,三天三夜的大雪,把世界积成了白茫茫一片。这丛苔藓在雪地里闪着绿莹莹的光。我敏锐地感觉到这绝对不是一丛天然的苔藓。我的心因为兴奋而狂野地跳跃着。

我意外地发现了他——红耳狼的幼崽。

第一眼,我以为那就是我的“雪白”,他跟我的“雪白”多么地像啊!

在树枝搭成的树洞里,他身体蜷缩着,像一个雪白的绒球。他的毛蓬蓬松松,三角形的耳朵软绵绵地低垂着,双眼像两颗透明的水晶,热烈地盯着我,尾巴因为期待与高兴来回地晃动着。

我的心跳跃着,但努力地克制自己,低头叼起了他,小心翼翼地不让牙齿伤害到他。我知道,假若我一不小心加大了力气,锋利的牙齿就会穿透他的毛皮。

他在我的嘴下不安分地扭动着,他的身体不停地向我靠近。他跟我的“雪白”真是太像了,“雪白”就是同样地不安分,总在我叼着他走路的时候扭动身体,将身体靠近我。这个小家伙,他和我的“雪白”一样惹人怜爱。

可是他身上有一股很强烈的味道刺激着我。我不知不觉地开始烦躁起来,喉咙里发出了粗粗的咕噜咕噜声。我用冷冷的眼神示意他安静下来,他停止了扭动。

我叼着他,行走在雪地上,雪地留下了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我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空,过不了多久,又会下起大雪。大雪会把这些脚印以及我们的气息,一同深深地裹藏起来。

我的“妈妈”

她告诉我,她是我的妈妈。

可是我不知道,“妈妈”是什么。大概是你一出生就看见的那个形象吧,每天都用温柔的眼神轻轻地注视着你,一直在你身旁,和你很近很近。

妈妈说,你是一条小狗。小狗是很听话的,妈妈说什么,你一定要听从。

我点点头。我也不知道小狗是什么,妈妈说我是小狗,那么大概像我这样的就是小狗。妈妈跟我讲这些话的时候很严肃,这些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吧。

“我是小狗,那么,你是大狗吧?”

我撒娇地往妈妈的怀里钻,本能地想去寻找她的乳头。

“我不是大狗,我不是狗,我是一只雪狐。”妈妈好像有些烦躁,很粗鲁地一下就推开了我,我在雪地里打了一个滚。

“哇,妈妈真厉害!她居然不是大狗,是雪狐!雪狐是什么?但是看妈妈的样子,她好像讨厌做大狗。那么,雪狐一定是比大狗还厉害的动物了。那么,我长大了,就不是小狗了,也成为雪狐吧。”我一骨碌爬起来,往她的怀里钻。

“你永远不可能成为雪狐,你是一条狗,一条忠诚的狗。”妈妈脸色铁青,再次粗鲁地推开了我。

她大概是生气了,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生气。妈妈好像不喜欢我靠近她,每次和她撒娇,她都会生气。

我乖乖地从雪地里爬起来,一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

妈妈说,今天开始我们要学习如何捕获金花鼠。

雪狐:我成了他的妈妈

我告诉他,我是他的妈妈。

他好像不明白妈妈是什么。我告诉他,我是他的妈妈。他就认定了我是他的妈妈。我还告诉他,他是一条小狗。他好像连狗是什么也不知道。我告诉他,他是一条小狗。他就认定了。从此,他就开始过狗的生活。

他太小了,完全没有狗的本性里应该有的东西。他爱撒娇,和我的“雪白”一样。很多次,我差点就把他当成了我的“雪白”。闭上眼睛,准备陶醉地享受他的撒娇时,可是他身上散发的那股浓烈气息,一下子将我击醒,它时刻提醒着我,这不是我的“雪白”。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我的“雪白”。

我有时会克制不住自己,粗暴地推开他,他被摔得鼻青脸肿。我明白,那不是他的错。可我无法忍受那股气息,它调起了我隐藏着的所有仇恨。

本性是难以掩盖也难以更改的,不仅是那股气息。第一次学习捕捉金花鼠,他就那么准确、凶狠。我甚至还看到了,他眼中那道闪电一般犀利的光芒,金花鼠胆怯地在他的爪子下面颤抖。我的心不禁也颤抖了一下。

红耳狼

她跟我说了红耳狼的事情。

我已经开始习惯在心里把她称作“她”,因为她从来不让我叫她妈妈。虽然她曾告诉我,她是我妈妈。但是,每次我叫她妈妈的时候,她的眼神总是那么冰冷,像一把透着寒光的刀子。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害怕红耳狼。她用平静的语气告诉我关于红耳狼的一切,但她全身的肌肉都会发抖。

她说,红耳狼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我对狼开始有了了解,知道他们的凶狠以及残忍。可我的感觉里并不像她那么害怕红耳狼。这是为什么呢?我不敢问她。

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但我不敢问她。

她说,红耳狼让她失去了“雪白”。她恨极了红耳狼,连做梦都想咬断红耳狼的喉管。她还说,假如遇见红耳狼,要立刻扑过去,狠狠咬断喉管,不管什么代价,哪怕是生命!

“雪白是谁?”

“他是我的孩子。”她的声音一下就变得非常温柔,但夹杂着许多的辛酸。那一刹那,心里涌起一种感觉:夜深人静的晚上,淡淡的月光照在你身上,你非常想与他人分享这份静谧与安详,可是此刻你的身旁找不到一个心灵相通的同伴。

那是孤独。

“雪白是我的哥哥吗?”

“不是,他怎么可能是你哥哥!”她又用锋利的像刀子一样的眼神瞪着我,我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雪白很可爱,你小时候长得有点像他。”很久,她才轻轻地说,话音很近,但又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雪狐:我的“雪白”与红耳狼

今天,我跟他讲了红耳狼。

可是,他似乎不太在意,他没有表现出一点害怕或憎恶的样子。

他问我,雪白是他的哥哥吗?

那一刻,我几乎想扑过去咬断他的喉管。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提起“雪白”,我还是会那么激动。

看着他害怕地闭上眼睛,我心软了。

我告诉他,“雪白”小时候和他很像。

常常,我几乎真的就把他当成了“雪白”。教他捕捉野兔,我把他当成了“雪白”;带他散步的时候,我把他当成了“雪白”;看着他熟睡时的样子,我几乎又忘记了他不是“雪白”。

他真的不是雪白,他身上那股越来越浓的气息,他的眼神越来越像她——那只红耳狼。每个月夜,他会不由自主地仰天长嗥,那叫声让我胆战心惊。

可我还是越来越分不清他是不是雪白。即使心底在声嘶力竭地叫喊:他不是我的雪白。

遭遇陷阱

几天几夜的雪,林子里满是白色。

雪还在下,纷纷扬扬,像白鹭的羽毛一般洒落下来。

所有的动物都躲在洞里,连植物也在安静地睡眠,我仿佛听到了它们睡梦中的鼾声。

雪地里有两行脚印在向前移动。两个雪球在快速地滚动着,那是我和她——我的妈妈——她曾经这么告诉过我,却从不允许我这么称呼她。除了眼睛和鼻翼上的一点黑色,我们整个地融进了洁白的世界。

已经几天没吃了。她一定是饿坏了,我听见她肚子里不断传来叽里咕噜的声音。

突然,她踩到的一丛雪扑簌一下整个塌了下去。

“不好,陷阱。”她叫了一声,就掉下去了。不断向上跳跃,试图跃出陷阱,但洞穴很深,她跃不出洞口。

“你快走吧,猎人一会儿就会过来的。”她在洞里呜呜地叫喊,精疲力竭。我俯身查看陷阱,非常深的一个陷阱。

我想对她说,这样做是没用的。但又忍住了。如果这时候我说话,她一定又会投来刀子一般冰凉的眼神,逼视我赶快离开这里。她很多时候对我都是挺好的。捕到食物,她让我先吃,等我吃饱,她才动口。有时捕到的食物不够,她就自己饿着。睡觉,她总躺在当风的洞口,要我睡在里面。她常冷冷地说,遇到危险,睡在洞口的可以早点逃脱,可是我知道,那只是一句善意的谎言。

我在雪地四处走动,寻找拯救的办法。雪地里树立着一棵枯树,我快速跑了过去。这是一棵还没长成的树,瘦小、脆弱,耐不住冰雪严寒的摧残,无奈地告别世界。我感激地看着它,全身颤抖起来。

可拯救绝非那般简单。我扒开雪,可发觉冰雪已渗入大地的肌肤,泥土像钢铸一般坚硬。爪子只是徒劳地留下了几道伤痕。我又尝试用身体撞击树杆。无法撼动。我撞倒在雪地里,滚出很远,雪灌进了耳朵,迷住了眼睛,呛进了鼻子。那棵树,依然树立在风雪中。羞辱、恼怒、饥饿一齐扑来,我愤怒地一口咬住枯树,像在撕咬一只活蹦乱跳的野兔。

枯树被扯下了几块外皮,碎屑犹如野兔的鲜血,刺激着我,忘记了这是一株枯树,我像对付一只猎物一般,用尖锐的牙齿疯狂撕咬。

咔嚓一声,枯树终于倒下,倒在雪地上。我站在一旁,大口大口喘气。脚下已经蔓开了一片鲜红的玫瑰,嘴里热辣辣的。

拯救成功,脱离陷阱。

我站在一边,没有去看她的眼神。她主动跑到我身边,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嘴唇,跑进了雪地,她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涌动。

她找来叶子嚼烂了敷在我出血的牙龈上,一阵苦涩和辛凉从喉咙缓缓流过,火辣辣的伤口慢慢恢复平静。

这一天,我们没有捕到我们需要的食物。

雪狐:遭遇陷阱

今天真是倒霉,我掉进了陷阱。我们已很多天没吃东西。大雪,让世界变得安安静静。茫然地在雪地上行走,期望好运。可突然间,哗啦一声,我脚下的积雪全塌陷了。

这是一个很深的洞,可能是猎人用来捕捉野猪用的。我几次腾空跳跃,都徒劳无获。我冲着地面上喊:“你快走吧,猎人一会就会过来的。”他低头看了看我,轉身走了。

我好心收养了他,可他竟没说一句话,转身就走了。我一下陷入绝望,但又有不甘,不甘心就这样被抛弃。我使劲地往上跳跃,竭尽全力。可无论使多大的劲,我都无法跃出这个深坑。我的力气一次比一次小,我终于无力地趴在坑底。

不行,我还要替雪白报仇。想到雪白,我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一定得活下来。我用爪子使劲地挠抓着洞壁,期望挖一些泥土下来,把洞底一点点地填高,可以逐渐地接近地面。

泥土已被冰雪冻得坚硬。爪子磨得出血了,疼痛难忍。我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蜷缩在洞里。

不知多久,嗵地一声,一根枯树杆伸进洞里。我立刻沿着树杆窜到地面。

天已经快黑了,我没有看清他的表情,但感觉到他在大口喘气。雪地上一片黑乎乎的东西散发腥味,血从他的嘴角滴落在雪地上。

那一刻,我又恍然觉得他就是雪白。那一次,雪白也受伤了,为了救我受的伤。

湖边的倒影

风依然那么料峭,像刀子一般钻进毛皮。树上的积雪悄悄地滑落,树光秃秃的。如果没有去注视那一个个微微凸起的嫩芽,你就不会发现那里已经藏着一丛丛的生机了,他们在等待七彩的阳光,他们很快就会郁郁葱葱。

春天真的来了。

那一刻,我居然很像一只真正的狗那样在雪地上蹦蹦跳跳地撒野。我见过狗撒野的丑态。我对狗这种动物不以为然。当然她告诉过,我也是一条狗,一条忠诚的狗!

但在内心深处,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可能是一条狗。可我也不可能像她,是一只雪狐。我虽没见过自己真正的样子,我认为自己与他们都不同。

我内心渴望自己是一匹狼。

狼!

她最恨狼,尤其那只红耳狼,好多次她在睡梦中撕咬红耳狼。

可我真想成为一只狼。风轻云淡的雪夜,对着月亮仰天长啸,我的声音听起来绝对像一匹真正的狼,甚至可能比一只真正的狼还要威猛。

我们在雪地穿行。山岭深处,除了夏季,土地都被白雪覆盖着。春天渐渐地到来,让食物变得充盈。雪兔、鼬鼠、金花鼠的踪影随处可见,但我只静静地看他们在眼前溜过。

她冷冷地说:“你应该把他们全部咬死。”

我把脸转到一边,看别处的风景,假装没有听见。

她非常恼火。“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是一条狗,一条忠诚的狗,不管我说什么,你必须听从照做!”她龇牙咧嘴地咆哮。

她最近常常因为小事,就大发脾气。情绪反复无常,前一刻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下一瞬间就会换成冷漠的眼神。脾气越来越大了。

我沉默地走着。除了沉默,我不知可以做什么。她在我身旁,不停地抱怨。我们始终保持两米的距离。我原想缩小这个距离,可无论我如何改变,她始终保持着这个距离。

我们在一个湖边停下。湖面上的冰融化了,湖水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光泽。

湖面上清晰地映着我们的倒影。她尖嘴大耳,长身短腿,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大尾巴;而我,竖着尖尖的三角小耳,身体几乎高出她一倍。最惊喜的是,那影子多像是——一匹狼!

可她一直在告诉,我是一条狗。并且最近更总在强调,我是一条狗,一条必须忠诚的狗!

雪狐:湖边倒影的沉思

春季的到来并没有带来太多的改变,四处还是一片雪白。这片白色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我的雪白。一想到雪白,心底忍不住就冒出悲哀。

他看起来好像心情不错,在雪地悠闲地走着,对冒冒失失经过的雪兔、鼬鼠、金花鼠之类的小动物视而不见。

失去雪白的悲哀总缠绕着我,每看到他那么开心,我心底的悲哀就会深一些。

我对他说:“你应该把他们全部咬死。”但他却把头扭向了一边。像是没听见的样子,那种冷漠让我抓狂。我希望我说的任何一个字,他都非常恭敬地遵從。

可他越来越孤傲不羁。他经常冷冷地站在一边,用漠然的眼神看着我。许多夜晚,他悄悄跑出洞穴,在雪地仰天长啸。那声音毛骨悚然。

理智告诉我,我正做一件危险的事情,要立即停手。

可长时间来,我把他当雪白养着。我把所有母爱,都放在他身上。

在湖边,凝视着平滑如镜的湖水,我们的倒影映在湖面上,多么地迥异。

我心里的湖水在泛开层层涟漪。

搬 家

要搬家。

在一个瞬间,她抽动了一下鼻子,就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们总是在不停地搬家。每隔一段时间,她就把辛辛苦苦修整的居所放弃,新寻一个地方重建。

我厌恶至极,不停地奔波,周而复始地从头再来,简直愚蠢透顶。但毕竟她是妈妈,我唯一的亲人。并且我知道,她其实需要我的陪伴。虽然她总与我保持两米的距离,但无论到哪,她总与我并行。我只能把我的不赞同深深埋藏心底。

我们把家选在雪岭最深处的山崖下。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搬家了,选了一个灌木多的地方,我们要把洞挖得深一些。”她一边挖洞一边说。

我点点头,按着吩咐一一做了。

我精心地挑选来肥厚的苔藓,把家布置得温馨而舒适,春天已经到来,希望心里的坚冰也能慢慢融化开来。她心里一定藏着太多的坚冰了,否则她的眼里不会总闪着刀子一般冷冷的寒光。

低垂的落日勉强挤出一丝苍白的红色。她神情呆滞地坐在洞口,风吹动她的毛皮,一些蜕落的毛在风中像雪花一般飘舞起来。

她渐渐显出苍老了。

雪狐:搬家

我在担心,有一天会像当初失去雪白一样失去他。

因而总是不停更换住所。我知道,总有一天,我还是会失去他的,不管红耳狼能否找到他,他最终还是会离开我的。

我在空气中似乎嗅到红耳狼的气息。我立刻决定:搬家。

他不喜欢搬家。从他挖洞的动作,就能感觉得出来。我把家选在雪岭的最深处。再往前就是悬崖,一片广袤的森林,没有哪一处可以给我安全感。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搬家了。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和小红耳狼一起生活,折磨着他,也折磨自己,像个魔鬼,心力交瘁。我好多次尝试忘记红耳狼,把红耳狼的往事统统遗忘在记忆深处。我也希望能过平静快乐的生活。

可恐惧不断袭来,我害怕的不仅是红耳狼把他带走,更害怕他自己会突然离去。

红耳狼到来

近日,闻到空气中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她显得很烦躁,不停地在原地转着圈,身上的毛脱落得越来越厉害。我闻着她身上的味道,感觉越来越奇怪,常会不由自主地热血沸腾,有种想用尖锐的牙齿咬破她血管的冲动。

那天,她趴在洞口,享受接连几天阴雨天气之后的阳光的抚摸。突然她眼神满是惊愕。远处树丛探出一个和我近似的脑袋,不同的是,那个动物的耳朵尖上是红色的。

那个动物身上的气息异常熟悉。那个动物看到我,仰天长啸了一声。那个啸声让我热血沸腾,我不由自主也跟着仰天长啸。

她更加惊愕地愣站在原地。然后用咬牙切齿的声音说:红耳狼来了。

我条件反射般地窜出去,几个跳跃,就到红耳狼身边。张大嘴巴,我露出尖锐的牙齿,做好咬破她喉管的准备。红耳狼之前满是喜悦,在我逼近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里闪过和刚才的她——雪狐同样惊愕的神情。然后,一个翻滚,躲避过我的腾空扑跃。

我在地上打了三个滚,马上又站立起来,做出继续扑杀的姿势。

“雪白,停止,我是你的妈妈!”红耳狼向我大声惊呼。

我惊呆了,像被施了法术,宛如一座雕像挺立着。

“他不是雪白,雪白早就被你杀害了,我的雪白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还那么小就被你杀害了。”她在洞口咆哮,浑身的毛都竖立起来。

“你不是狼,你是一条狗,你快扑向她,撕碎她的血管。”她在向我叫喊。

“雪白,别听她的,你是我的小宝贝,这只雪狐太卑鄙了,趁我出去寻找食物的时候,偷走了你。还把你当一条狗来养。你是一匹狼,一匹真正的狼。啊,这些日子,我多么思念你,一直在寻找你。这只雪狐太狡猾了,她不停地搬换洞穴,每次我差点找到的时候,她就搬家了。这一次,终于找到了!”红耳狼试图靠近我,但我的眼神把她吓住了。她在原地徘徊。

“别听红耳狼胡说,快扑向她!”她声嘶力竭地叫着,声音嘶哑而凄凉。

我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向了脑袋。“红耳狼说的是真的吗?”我问她。

“你快扑向她,用你的牙齿使劲撕碎她!”她像疯了一般继续叫喊。

“红耳狼说的是真的吗?”我咆哮着。

她没有回答,像箭一般冲向了红耳狼。

雪狐:红耳狼到来

这几天,心神不宁。

他出落得越发高大,快大出我一倍了。我总能听到他喉咙间充满血腥味的“咕噜”声。如果他向我扑来,我定是无法逃脱了。

连续几天阴雨,空气中迷漫着各种各样杂乱的气息,我更加不安起来。趴在洞口装作晒太阳,企图用悠闲的神态掩饰内心的慌张。

突然,远处的树丛露出了一个脑袋。她夜夜让我心惊胆战,现在终于出现了。

我愣住了,然后咬牙切齿地叫喊起来。

他箭一般地向红耳狼冲去。我暗暗得意当初的选择。把他养在身边,虽时时伴随危险,但在最后时刻,他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他用优美的姿态向红耳狼发起进攻,红耳狼像一只皮球一样滚到一边躲避。

他准备再次发出攻击的时候,红耳狼突然向他大声惊呼着。他像被巫婆施展了法术,猛地停止进攻。

在那一刹那,我浑身的毛都竖立起来,在洞口咆哮。

红耳狼絮絮叨叨地在向他诉说着,他似乎被打動了,眼神开始摇晃起来。

“别听红耳狼胡说,你快扑向她啊!”我朝他声嘶力竭地叫着。

“红耳狼说的是真的吗?”他问我。

我急得简直像疯了一般。红耳狼把一切都告诉了他,那我的下场——我的心开始冰凉。

“红耳狼说的是真的吗?”他咆哮着。

我没有回答,像箭一般冲向了红耳狼。

雪岭深处

在她扑向红耳狼的时候,红耳狼也像一阵风一般冲向了她。

不!我条件反射般地朝着红耳狼冲了过去,我的身体和红耳狼的身体强烈地碰撞在一起,我们都倒在了雪地上。

我像闪电一样又从地上跃起,奔向雪狐。红耳狼也从地上爬起来,在我身后朝着雪狐的方向奔来。

一个腾空扑跃,我把雪狐扑倒在地。

“你不要来,让我处理!”我大声吼叫。红耳狼站在原地,不解地看着我。

我俯身叼住雪狐。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宛如死了一般。

我叼住雪狐,向悬崖的方向快速奔跑。

我是一匹狼!一匹真正的狼!我的心因为这个答案而激动地跳跃。可是,她竟然把我当成一条狗养着!

一股温热的液体缓缓地流过我的嘴唇,我的牙齿刺透了她的毛皮,她流血了。温热的血腥气息刺激着我,我的心更加躁动起来。

像一道闪电一般,我窜上了悬崖。

她安静地闭眼,任我一路颠簸。

在悬崖边,我停下脚步。像一座雕像般站立。

往事在我的脑海里像一幕幕上演的电影,她那道刀子一般闪着寒光的眼神又深深地刺痛着我。她冰冷的眼神背后,隐藏着的是她曾经的呵护。还在昨天,一条毒蛇悄悄跟随我,在它扑来的一刹那,她闪电一般用锋利的牙齿咬住了它的七寸,将它撕碎。然后,我看到她剧烈地呕吐。她太紧张了,高度紧张之后,她就会剧烈地呕吐。

我渐渐冷静下来思考:

红耳狼是我的母亲。红耳狼杀死了她的孩子雪白,她抢走了红耳狼的孩子,像狗一般驯养着他,希望有一天帮她对付红耳狼。一个恶毒的报复方式!

这就是现实,我的心感到一阵寒意。

我把雪狐放在雪地上。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依然如死了一般。很久,她才慢慢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依旧冰凉,但已没有那种让人颤然的锋锐的光芒,似乎只留下孤独、绝望。

突然间,我做出了一个令我自己都十分吃惊的举动。我用鼻子贴了一下她的鼻子。在我的鼻子贴上她冰凉的鼻尖时,她的身体猛然地抖动了一下。

我咬下一些悬崖边上的绿叶,嚼烂敷在她背上的伤口上。那些药草可以止血,并帮助伤口尽快愈合。

她安静地坐着,温顺地任我摆弄。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眼光那么柔和。妈妈!我心里突然这么叫了一句。

山脚传来红耳狼的叫声,叫声里充满了期盼与焦急的等待。一听到那叫声,我身体里的血液又不由自主地沸腾。我身上流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血液。

謝谢你。我轻轻地对她说,转身往山脚下走。

在转身的一刻,眼角的余光看到:她侧身坐在悬崖边,一动不动,如雪地的一座丰碑。

雪狐:雪岭深处的离别

在红耳狼迎向我扑来的时候,他朝红耳狼扑了过去。他们的身体像两个坚实的雪球碰撞,然后都倒在雪地。

在红耳狼起身之前,他把我扑倒。

一股寒意从我心底慢慢升腾起来。我闭上了眼睛,想象自己已经死去。

他叼着我奔跑。锐利的尖牙穿透了我的皮毛,我听到他吞咽过口中的液体。我知道自己的血液已经流出,但我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仿若我真的死了。

时间凝固了一般。

我的身体触到了泥土。他把我放在了土地上。

我躺着,一动不动。我希望自己真的停止了呼吸,这样,就不用再悲伤。

突然,他的鼻子朝我的鼻子贴了上来。这是雪白小时候常做的一个动作——在他做错事情的时候,他总喜欢这样向我撒娇。一股触电一般的感觉向我袭来。暖流“唰”地一下冲散了内心的冰冷。一切都在复苏,空气中弥漫着春季花草的清香。

他在悬崖边,采集了一些药草,在慢慢嚼烂。

我曾经只是跟他描述过药草的气味和药性之间的关系,现在他就那么准确地找到了止血类的药草。药草味道极苦,但他在咀嚼的过程中没有皱一下眉头。他小心地把药草敷在伤口上。

“妈妈!”我猛然间听到他心底喊出了一个声音。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我。那一刻,我看到了雪白,他真的成了我的雪白!

山脚下传来了红耳狼焦虑的呼唤声。我感觉到他的肌肉颤抖起来,他内心激动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他身上流着红耳狼家族的血液,只要狼族一呼唤,他就会激动,这种根深蒂固的力量,是什么也阻挡不住的。

我别过脸,不再看他的眼睛。

他对我说:“谢谢你。”然后转身朝山脚下走去。

谢谢你陪我走过这段漫长的日子。我的眼前开始朦胧……

【作者简介】顾鹰,江南女子,喜欢读书,热爱写作。在一些刊物上发表儿童文学作品若干,出版过绘本、桥梁书、童话集、长篇幻想小说等。

[责任编辑 娜仁高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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