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仁青《光荣的草原》的叙事解读

2017-07-21 07:54尚十蕊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7年7期

尚十蕊

摘 要:青海藏族作家龙仁青的短篇小说集《光荣的草原》在鲜明的叙事特色中充满了浓郁的文化追寻意识。本文利用叙事学理论,从叙事视角和故事空间两个方面分析藏族人们在生活地域空间转换中生活的变化及矛盾心理下的民族边缘之感,表达出作家对民族文化的挚爱与追寻。

关键词:龙仁青 《光荣的草原》 叙事解读

《光荣的草原》是青海藏族作家龙仁青以故土草原为写作背景且具有鲜明叙事特色的短篇小说集。作品从不同的叙事视角出发,多方面描写了藏族人们在生活地域环境转变后生活各方面的真实境况及所面临的压力与挑战。作家更是多角度、细致化地展现了青海草原藏族人们在避之不及的变化潮流之中的无奈、不适与坚守的矛盾心理,流露出民族身份危机、边缘之感和对藏族文化的坚守与挚爱。具体而言,作家对身份危机之感及对民族文化追寻的文学阐释,主要是通过叙事视角转换与情感表达、故事空间转换与民族文化表达两方面来展现的。

一、叙事视角转换与情感表达

“叙事视角是一部作品,或一个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① 根据不同的视角选择,它可分为全知视角和限知视角。龙仁青在小说集《光荣的草原》中采用全知视角和限知视角,展现了在外来文化影响下日益变迁的草原生活,表达了草原藏族儿女在避之不及的现代化潮流中的身份分裂与认同焦虑之感。

1.全知视角下的焦虑感

全知视角下,作者凌驾于作品之上,不仅知道故事的全部,而且知道所有人物隐秘而微妙的心理变化。龙仁青通过成人全知视角与儿童全知视角,向读者展现了不同年龄阶段人们在生活环境变化下的身份分裂与焦虑感,借此表现出对本土文化的坚守与追寻。

首先是成人全知视角。以成年人的视角呈现草原生活及文化的日新月异的大层次、大跨度上的变化,也展现了成年人在其丰富的生活经验、冷静而理智的思考下,面对日益变迁的草原文化的身份分裂与焦虑。《牧人次洋的夏天》全方位地展现了在现代化潮流冲击之下,一个挣扎在進城与否的草原放牧人——次洋的心灵体验。起初,次洋在县城里感到非常孤独,一心想重回草原找到真正的“自己”,但长期的放牧生活让他意识到自己对学习的渴望感。当他产生这样的想法时,种种的条件限制又让他犹豫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进城的机会。作家借全知视角详细地描写了牧人次洋的生活经历,更透过他的心理活动使读者感知到:避之不及的现代化潮流使以牧人次洋为代表的草原人们对传统文化生活产生了怀疑,内心产生了浓厚的焦虑感。但成年人的理智却告诫他们现实生活中有众多阻碍,应该放弃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坚守故土文化才是合理明智的。作家让以次洋为代表的草原人扎根故土,充分表明了作家自己的态度,即面对外来文化时应该以冷静而沉着的态度对待;在传统文化受到冲击之时,追寻与坚守民族传统的文化才是根本。

其次是儿童全知视角。通过儿童或者少年的视角展现人性尚处空白阶段的他们,在亲临这种生活上的变迁时无痕心灵被涂写的过程,凸显了他们在现代文明冲击下的懵懂态度。《奥运消息》以少年次洛的视角展现了外来文化对草原藏族儿童的影响,以一种批判的眼光审视现实。一架在草原之外习以为常的望远镜竟成了少年次洛爱不释手的玩具,这表明了此时的次洛正在经历着外来文化的“腐蚀”,他纯真的心灵隐约之中正在发生着变化。但这种变化只是微弱的,因为最后当次洛听到上海姑娘在奥运会上夺冠的消息,竟是“意外地睁大了眼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②。次洛惊讶的表情表明外来文化对次洛的影响正处于一个萌芽的阶段,但儿童在面对外来文化时的懵懂状态表现出草原生活环境的封闭对草原儿童的巨大影响,流露出作家对封闭的文化环境及草原文化缓慢发展的忧虑之情。但作家并没有明确地表明自己对文化碰撞的态度,而是借孩子的视角、思想表达自己的复杂心态。

2.限知视角下的边缘感

“全知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它并不能包罗万象。”③因此,在局部描写上可采用限知视角直接表现出耐人寻味的主观情感。龙仁青就采用了第一人称限知视角的叙事策略,以“我”的视角展示着城乡之间生活的变化,详细地将“我”眼中的世界和丰富的感情世界呈现在读者面前。

《锅庄》讲述了一个知识分子“我”由草原到城市生活后的种种不适。文中以“我”的视角描写了都市办公室钩心斗角的无聊生活。“我”在都市生活中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只能成为一个整日逢场作戏的边缘人。此时,童年时期的草原是“我”抚慰内心孤独的一剂良药,使“我”孤独的心理变得绚丽多彩。文中,“我”将自己眼中的城市世界全然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让读者通过“我”的故事经历来感受这种城乡生活的差距和“我”在城市生活的悲欢离合,直接了解故事中“我”的情感变化。这正如韦恩·布斯所说:“同一位缺少作家帮忙的叙述者一道旅行,其最重要的效果也许是缩短感情距离。”④

此外,文章第一人称“我”的视角的运用也是作家自己话语权的表达。作者给予小说中某人叙事的权力就是给予他表述主体意图的一种话语权,去体现作者对所讲述故事的情感态度和根本立场。《锅庄》中,作者给予“我”一种话语权,通过描写“我”糟糕的都市生活以及“我”内心深处对草原生活的怀念来体现作家自己对生活环境变化的种种不适,以及对故乡简朴、愉悦生活的思念。更甚者,在“我”的身上流露出“乡土与传统的强大,以及人们对寄托着情感与精神、审美与文化的乡土中国那无法替代、难以遏制的反顾与回归”⑤之情。

小说集《光荣的草原》通过成人全知视角和儿童全知视角,向读者展现了草原生活环境的变化对不同年龄阶段的草原藏族人们的影响。第一人称限知视角的运用,明确地表现出作家自己在城市之中的边缘感和无助感,由此引出对故乡简朴、愉悦生活的思念。

二、故事空间转换与民族文化表达

叙事视角的转换表达了藏族儿女面对日益变化的草原生活的复杂感情,而地域空间的转换,则更坚定了作家对民族文化的挚爱与深深的思考。作家在作品中经常会将故事发生的地理空间在草原与城市之间游走,通过本土地域景观和民俗来表达自己对本民族文化的忧思与喜爱,通过描写他者化的都市生活来反衬故土家园的温馨。

1.本土地域生活描写与民族文化表达

本土地域景观描写既是客观反映故土家园的地域环境,也是作家本人回忆往昔美好生活的一种表现。在作品中,草原成为作家经常回忆、关注的一个地域景观,它赋有草原藏民族文化载体的特征。《失去家园》则描写了草原这一地域景观逐渐缩减,草原文化载体逐渐消失的现状。因为农场的修建致使美丽的草原遭到了开垦、破坏,开始刮起大风,更甚至牧民家的帐篷都被大风刮倒了。狂风过后,主人公“忽然想起了自己家的羊群,但他不敢去看”⑥。文中的草原仿佛已经成为藏民族形象的组成部分,它养育着藏族儿女,饱含了浓厚的民族文化、记忆和情感,因此,它的消失无不是对藏民族文化破坏的一种表现。作家面对这一现象,除了痛惜就只有通过对童年时期草原风情的回忆来抒发无处寄予的乡愁,用文字回忆去接近那“已失去”或“难复得”的草原。

民族风俗仪式是对某一地域生活、文化观念与禁忌的描写,它是文化记忆的一种表现,表现了作家对民族文化的喜爱之情。《放生》描写了小藏羚的放生仪式。首先,要在千手观音唐卡画下的经书旁放俗称“黑白水”的两只大碗。然后,用柏香烟围绕小藏羚熏一遍。之后,带着画像,端着“黑白水”,牵着小藏羚到阿尼赛青神山上举行仪式。仪式过程中,当主持者诵念煨桑词时,放生者就要将“千手观音唐卡画像悬挂在经幡的一侧,用那两碗‘黑白水把小藏羚从头到尾洗了一遍,随后在小藏羚身上系上了蓝、白、红、绿、黄的五种颜色的布条,又在额头、耳朵上抹了酥油,高声呼叫着‘拉加洛”⑦,这就意味着一场完整的放生仪式结束了。作家用大量的篇幅详细地描写藏族人们的民俗仪式,用文字详实地记录着本民族的传统文化,表达着自己对民族文化的挚爱、敬畏与尊敬之情。

2.都市书写的他者化与自我确认表达

对本土地域景观和民族风俗仪式的文字记忆都诠释着作家对本民族文化、民族身份的自我确认。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曾说过身份是需要叙述出来的,它无法被回忆。况且在今天这个并不纯粹的文化空间里,尤其在“他者”的文化环境里,当民族身份的标志已日益模糊并成为人们的日常焦虑时,那种无奈与焦虑的情感及自我确认的表达就更加迫切了。

《锅庄》描写了在都市生活空间中传统藏民族生活方式的现实形态。作家将故事空间设置在都市这个“他者”的文化环境、“异乡”的空间中,“我”在这里时常带有无处安放的焦虑感和不适感,“像个丧家犬一样满街溜达着,那种无所依无所靠的感觉与日俱增”⑧,“我”孤独的身影在嘈杂的社会中无处安放。“我”的身上时时都带有一个城市异乡人的矛盾心理。“我”只有通过回忆才能回到故乡家园,踏上故土家园纵有千般委屈万般烦恼,但总可以给“我”力量,使“我”重生。作家在“我”由草原到城镇的人生轨迹和由城镇到草原的心路历程的对照中,将都市“他者”化,展现出了进城一代的藏族人对在城市生活的无奈和边缘体验及对牧区生活的眷恋和自我确认。但这种在“他者”环境下产生的边缘感只是作家面对民族文化现代化发展时的正常反映,并不意味着作家对本民族文化的故步自封,因为,最终“我”还是选择留在了都市,草原只是回忆的港湾。

回归本民族传统的文化是当前少数民族作家普遍表现出来的处理母族传统文化与“他者”的关系、寻找文化归宿的路径之一。龙仁青也是其中的一员。他借用多重视角表达了在外来文化刺激下的藏族人们对本民族文化的坚守,侧面流露出他以坚守民族传统文化来处理与“他者”关系的态度,借用故事空间的转换来表达自己对都市生活的不适及对回归本民族传统文化的渴望;但他又深知民族传统文化是一个在与他者文化的对话中进行自我丰富与阐释的动态过程。因此,他并没有排斥他者文化或简单地选择走回归传统的认同道路,他只是展现了在与“他者”的文化交流中,藏族人们生活的各种变化及他们不同的态度,侧面流露出自己对民族文化的喜爱与坚守。

①③ 杨义:《中国叙事学》,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92页,第211页。

②⑥⑦⑧ 龙仁青:《光荣的草原》,青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1页,第262页,第203页,第115页。

④ 〔美〕韦恩·布斯:《小说修辞学》,付礼军译,广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87页。

⑤ 赵冬梅:《小城故事》,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34页。

参考文献:

[1]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像的社区[A].乐黛云,张辉.文化传递与文学形象[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2] 龙迪勇.空间叙事学[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

[3] 龙仁青.光荣的草原[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09.

[4] 马绍玺.诗歌中的自我和他者——全球化语境中少数民族诗歌的文化认同问题[J].云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1).

[5] 米歇尔·福柯.话语的秩序[M].许宝强等译.北京:中史编译出版社,2001.

[6] 韦恩·布斯.小说修辞学[M].付礼军译.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7.

[7] 杨义.中国叙事學[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8] 赵冬梅.小城故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