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尼,本名郭金梅,自由撰稿人,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18届高研班学员,四川省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著有短篇小说集《马兰店》,中篇小说集《和羊在一起》。有作品入选《小说选刊》等选本。
从浴室出来,易安素听到书房传来音乐声,秦学文没在床上。易安素裸身爬进被窝,等了约十分钟,音乐还在响。秦学文在玩“贪吃蛇”,忽然吃到一条大蛇,变成圆滚滚的巨蟒,便激动得“啊,啊”叫。易安素又等了一会儿,开始不声不响穿睡衣。等秦学文过来,易安素摁灭了灯,屋里顿时漆黑。秦学文悄悄摸到床边,手伸过去,被易安素一巴掌打到一边。
你已经达到高潮了。易安素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秦学文笑了,打开灯,掀易安素的被子。
没情绪了,你去跟蛇玩去。易安素裹紧自己。
你是座火山。
那你赶快远点,免得烧死。
嘻嘻,我是大海。秦学文又去拽被子,没拽动。
你看你,没有醋吃,开始吃游戏的醋了。
我吃饱了撑得去吃醋,结婚之前你怎么不玩游戏,你没时间,你的时间干什么了,无时无刻不看着我,把我往你身边抓,现在抓到手了,扔一边不管了,你以为我是花一个硬币抓来的布娃娃吗?
你看你,你不是在洗澡嘛!
我洗完你看不见?
我在书房怎么能看见?
以前你怎么看得见?现在瞎了,因为你不在意。喝酒占时间不说,还玩蛇,天天玩,玩你的蛇去,享你的乐。我走。易安素开始换衣服。
你去哪?
用你管,你是哪根葱。
我是蒜苗。你要去哪?秦学文从背后抱住易安素。
去跟别的男人做爱。糟糕透了,搞得人很委屈。易安素哽咽着说。
我才无辜。秦学文勒紧易安素的腰,易安素正脱着的睡衣卡在腰间,夹得死死的。
你有什么无辜,难道现在你不是更爱酒吗?现在又多了一条蛇。
酒,你怎么又扯到酒,那不是没法……
住嘴。易安素用力甩开秦学文。没法,没法,没法,扔我一人在家就有法?告诉你不要再说这两个字,我听得条件反射,忍不住冒火。从来都是这样,你跟酒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我在一起的时间长,我还不如酒。
让你一起去,你不是不去嘛。
我去干什么,看一群酒鬼群魔乱舞?
你去确实不好玩。
用你说?你哪是管我好不好玩,你是嫌我管你喝酒。
我接受再教育。
我能怎样?说了骂了从不起作用,我算什么?你的工具?想用了用用,用完扔一边。就觉得不值。
不值?
为什么我要全身心扑向你,我也该有自己。
这个必须有啊。
易安素转过身,死死盯住秦学文。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你说我们报社冷筱放荡,担心她弄个男人来把我拐跑,你说吴晓雅打麻将,担心她把我教成麻婆,你说张强没有志向,思想落后,担心他影响我的人生观,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好,你肃清我的朋友圈子,现在让我必须有自己,大言不慚。而你呢,真是有自己啊,有酒,有蛇,有友。你关键时刻从来听不见我,完全没有任何心灵感应。我爸去世时你在喝酒,联系不上,我生病进医院你在喝酒,联系不上,真是天意啊,在关键时刻你听不见我,完全听不见。
真是天意,根本没听见手机响。
啊哈,易安素仰天大笑,是你根本没想起拿出手机看看,你怎么就那么长的时间不拿出来看一下,平时抓我时手机可是从不离手,我完全可以理解成你看见了不理,也就是说,你想理就能看见,不想理就看不见,多么简单。你不反省自己,还怪老天,老天替你背黑锅,你要遭受惩罚。老天要是真会安排,就安排我死,反正不想活了。易安素凶狠地指着秦学文。
素素,乱说什么,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什么样?我疯了,疯了。易安素捂着脸大哭,秦学文跳下床,去抱易安素,被易安素甩身躲开。
你这状态真是不行,怎么变成这样?
你要我什么状态?易安素忽然停止哭泣。
阳光一样。
无尽地管制我,把我关在你的阴影里,让我阳光?
我没有管你啊?
易安素折转身,再次死死盯着秦学文。
我出门就受怀疑,跟谁去阳光?
那是从前,都过去了。
从未间断,你不自知。
不是那样的。
别自欺欺人了。我身边只要有一个人表现出喜欢我,你就紧张成了鸡,吓破胆似的,像是谁要去鸡架抓你,要杀你。你就时时刻刻扭住我,不回信息不行,不接电话不行。我去上班坐下要发一个信息,上厕所发一个信息,每隔五分钟发一个信息,频率不对就有问题,就会被你逼问那时间干什么了,是不是跟谁聊天接谁电话了。给你解释清楚你也不信,以为我真的像你想的那样了。我连个男女玩笑都不能跟你开,开个玩笑你就认真,就愤怒,就有可能想不开去跳楼,开了玩笑我就再也无法说清男女关系,我就被你活活戴个破帽子。现在闹得我连正常交往都心悸,像是被你念了魔咒。我变成今天这样,一切都因为我在乎你,对于跟自己有无法割舍关系的人,我承受不了对方不快乐,可你还说我不在乎你的感受。
秦学文想了想说,我是过分了。
你以为谁喜欢我,我就跟谁?你以为你不让我跟谁我就不跟谁?要是我有那个心,你是看不住的。这个道理你太明白了,但你就是要这样做。这下好了,我没有兴趣跟其他人玩了,你又说我状态不好。我就在家,就扭住你,该扭死你才对,不准去喝酒,不准玩蛇,除开上班时间,时刻陪着我,让你也尝尝滋味,这就是你千方百计造就的一心一意的爱人。花草比你仁慈,你是个魔鬼。
我确实是魔鬼。
现在好了,你把我也变成魔鬼。你能享受你的快乐何尝不是好事,我嫉妒罢了,心理不公平罢了,说到底是和你一样的自私了。我非常讨厌这样的自己,就是魔鬼。
素素,我错了,以后我不这样了。秦学文扶易安素坐到床上。
晚了,一边错去。我已经不想出去了,不想见任何人。你也别再承诺了,这话我听了一万遍。
真的,我想通了,到周末你去玩你的,想打麻将就打麻将,想见谁见谁,我真是这样想,只要你快乐。秦学文站到床沿,把易安素慢慢往床上压,易安素用手推,推不动,用膝盖顶,顶不动。易安素被压倒,挣扎几下,没有逃出秦学文的掌控。他们进入了他们共同的快乐。
两边床头柜各自放着烟缸和打火机,结束之后,两人的腿搭在一起,身体各自歪在床边抽烟。易安素抽的是女士烟。
我该离开的人是你,烟鬼,学不出好。易安素说,之后又加一句,酒鬼。
怎么会。你想想,你这三十岁的妙龄女郎,不生孩子,身材火辣,长相端庄,姿态优雅,坐在麻将桌上像个什么话,俗气。要是坐在上等会所,喝喝咖啡,用这样一双纤细的美手,慵懒地夹着同样纤细的烟,脸上再带那么一丝忧郁,然后望着窗外,还不把人迷死。这也是我不放心你在外面应酬的原因之一。
什么叫不生孩子啊,是我们说好了不要,好像我不会生。
不要,要孩子干嘛,反正你父母不在了,我父母也管不了我。我想了,很多女人生了孩子就不要男人了,那太可怕了。再说有孩子太麻烦,担心磕着碰着,担心学习成绩,担心受欺负,如果是个女孩,长大还担心人家对她不好,一辈子牵挂,累死。人一辈子没多长,好年华就更别提了,所以我们不要再吵架了,我们好好爱,就我们俩,谁也不要。秦学文摁灭烟,把易安素整个扒进怀里,紧紧箍住。
你能不去喝酒吗?你能不玩蛇吗?你能一直陪着我吗?
是一直陪着啊。你算算,你上班我也上班,上班时间逮住闲我们都视频,出差更不用说,再沉我都要背着电脑,一整夜都在一起,这么七八年也没变吧?
不对,变了。我变成一个人了,你没变,你还是一群人。还有,你没有直接回答问题,游戏是小事,可以免谈,你那一群人都是酒把你们弄一起的,酒带给你的快乐和我不相上下,甚至你没有我可以再找一个,但是你不能没有酒,酒比我重要,你能不去喝酒吗?
秦学文腾出一只手抽了根烟点上。秦学文一人抽烟。烟抽完,秦学文说,你说得对,我确实离不开酒,喝酒我很快乐。但是我同样离不开你,这世上我再找不到第二个你,我们有很高的契合度,我们的感情毋庸置疑。问题不是出在酒,是我不好,太小心眼,把你禁锢了。以后你也别让我戒酒,我也不管你。
陷阱,这是个陷阱。到头来肯定是你酒也喝了,照样管我。
我真想好了,不管,不能再这样狭窄,我相信你。
你不是说了嘛,狭窄才是爱情,宽阔只能叫爱,爱到处都有,可以爱父母爱兄弟姐妹爱亲朋好友,当然也可以爱妻子。这么说,你对我没有爱情了?只剩爱了?
怎么会。
我去见肌肉你也不管?易安素抬起眼,狡黠地盯住秦学文。
秦学文没了动静,半晌,把易安素从怀里一点点放出来,自己挪到靠床边的地方,又点上一支烟。易安素在空空的被窝里伸了伸拳脚,往秦学文的身边靠了靠。秦学文在被窝之外。
我明白了,你还是忘不了他,你说要出去和别的男人做爱,就是想和他吧。我知道他永远在你心里,你们相处了四年,他会哄,还懂你的身体。
我说的是气话,怎么可能,我对他没感觉了。
不要小看气话,气话也是跟着潜意识走的。
你……啊,受不了,又来了。你该扇自己嘴巴,刚刚说过的话,马上变卦,你比女人还小心眼,还钻牛角尖。给你说过多少次了,我那时给你讲他,仅仅是想跟你一起探讨,寻找真正的自己,也就是寻找真正的爱情。给你讲他,我真是后悔死。
是啊,你根本不懂自己,我懂,我眼睛不瞎。天,到现在你还忘不了他。还忘不了。
易安素扭转身,背对着秦学文,头蒙在被子里,瓮声瓮气说,我就知道会这样,我干嘛要提他,活该。
过一会儿,易安素从被子里钻出来,声音也放了出来。我算想明白了,我要找的那个人必须很爱很爱我,任何时候我的困惑软弱痛苦悲伤都能第一时间找到他,给我解答,引领我,并且宠爱我,我愿意上哪都不被限制,只有上帝才能做到,而我却在丈夫身上费神,多么幼稚可笑。我只是提了一下那个人,你就这样了,接下来我要花大把的时间证明我自己,把你哄得开心起来。啊,只有圣母瑪利亚才能无休止地原谅一个狭窄的男人。
你为什么要无休止地解释,因为你心虚,你完全可以不搭理我的,可你偏要想方设法扭转我,以此掩盖真实的自己。
这是什么逻辑?我不搭理你,你会说我沉默代表默认。易安素说完,叫了一声,啊,你太过分了,只许州官放火,你有宝宝,啊,宝宝,还宝宝,还身材极好,极好,你们是几年?三年?五年?我明白了,你出去喝酒,就是去见你那身材极好的宝宝了吧。易安素裸身拱出被窝,去抓床头的烟和打火机。易安素的手在颤抖。
秦学文慢慢把身体从被窝之外挪进被子里,手慢慢摸过去,触到易安素凉滑的腿。
滚开,找你的身材极好的宝宝去。易安素吼着,眼泪大滴大滴落在锁骨、乳房上。
你看你,火山又爆发了。秦学文伸出的手在空中擎着,不知该往哪里放,最后插进自己的头发里。
你走,少来哄我,不想看见你。易安素抽咽起来。
都是从前的事,提她干什么。
只准你提,不准我提?易安素说,现在我告诉你吧,我很可能得了抑郁症。
什么?你又乱说。
易安素停止抽咽,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烟。我每天晚上哭,你不知道,你不懂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害怕跟你争执,无休止地进行一个嚼不烂的话题,说到底无非是把对方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我想过离婚,但又离不开你,离不开,也过不下去,简直要疯了。你升职那天去喝酒,我自己在家吃饭,原本什么也没想,也没有不开心,毕竟你是遇到高兴事,喝酒庆祝理所应当。我反复回忆过,我没有感到委屈,我很开心,还在逗一只玻璃窗上的跳跳蛛。但是,吃着饭,逗着跳跳蛛,眼泪就流出来了。我来到镜子前,确信那是眼泪,吓了一跳,到客厅慌慌张张来回走了几圈。我不停地问自己,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易安素说到这,转过头看着秦学文。
秦学文正一眼不眨盯着易安素,但并未发现易安素已经停止讲话,秦学文的眼睛越睁越大,忽然紧紧抱住易安素,天,素素,你别吓我,别吓我。都是我不好,我把你箍得太紧了,我是头猪,是魔鬼,我不能再这样干了。
易安素叹了口气,你又在承诺,不觉得我们在反复坐过山车吗?很可怕。
是的,很可怕。你原来多快乐呀,我还能想起你飞扬的样子。原来你就给我说过,想遇到一个有伟大心灵的人,懂得情欲是什么,爱情是什么,这些盘根错节的东西,有的人很清洁可自律,有的人孤独到极致清洁不了,爱情可以挽救孤独的人,情欲也可以,遇不到爱情时情欲来弥补,那些情欲完全不必当真,就像你跟肌肉,四年,几年,无所谓的。这些话都是你说的,你肯定记得。
是啊,我记得我们刚交往时,你和你的宝宝还在相处,你给我讲你们的快乐,我很坦然,并为你的快乐而快乐,这是不是爱情呢?现在不行了,跟你一样,听不得这个人的名字,那么我是更爱你了吗?连你喝酒打游戏都要计较。我不愿这样,真是很痛苦,如果爱情就是痛苦,情愿不要好了。
天,都怪我把你变成这样,我真是世上最愚蠢的人。人一辈子,没有比开心更重要的事。我想通了,其实喝酒也好,游戏也好,做爱也好,都属情欲范畴,都在爱情之外。以后我们这样,你想去跟谁玩就跟谁玩,怎样开心怎样玩,哪怕你想跟别人做爱,也是可以的,只要你愿意。秦学文诚恳地看着易安素,我真是这样想的,绝没有半点谎言,也没有醋意,不就是做爱吗,相当于做游戏,做个舒服的游戏。我发誓,我说的是真心话。
那么你呢?也要去找别人?
秦学文想了想说,不是我找人家,人家就愿意,我也没有这样的想法,坦率说至少目前没有。
你有想法了就要去找?
你看你又狭窄了,钻牛角尖了,我们真得宽阔起来,只要有爱情就够了,我相信我们之间是真的发生了爱情,这就是幸运儿,我们要把我们的爱情经营成大海,宽阔无比。
胡作非为吗?
当然不是,我们都不是胡作非为的人,只是看明白了爱情是什么,外面的事情都在爱情之外。想想波伏娃和萨特,他们八九十年前已经在这样干。
屋子忽然静下来,两人谁也不说话,秦学文望着床尾茶几上的小鱼缸,易安素望着窗帘。他们忘记了抽烟。
良久,易安素悠悠地说,我前几天在一本书上看到这样一个比喻,说是两个发生爱情的人会在对方身体里插满各种各样的管子,互相攫取,互相给予。我觉得说得很好,你是要把插在我身体里的管子拔出来了吗?
的确说得好。我不拔出来,我只给予,把你养得容光焕发白白胖胖的。
易安素缩进被窝,秦学文抱住。他们互相亲吻。
啊,不行,我还是做不到。易安素挣脱秦学文,偏过头说。
秦学文又把易安素的嘴銜住,吻过之后,说,你就这样想,这些根本影响不了我们俩,就像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这样想。
易安素开始想。想了一会儿,易安素说,也许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附体。
什么附体?
也就是说假如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让我附在你体内,真正与你相融,感受你的快乐。
秦学文抬起易安素的下巴,盯着易安素小巧的脸看。又用食指滑过易安素红润的嘴唇、秀挺的鼻梁、细密的眉毛。再把易安素散落的发丝掖进她的耳后。秦学文说,对,你跟别人,我也附体。秦学文起身点烟。我喝酒玩游戏你也附体。
但是,这是天方夜谭。易安素乜斜着眼睛看着秦学文。我没兴趣跟别的男人,想到跟任何别的男人到床上我都烦,也做不到。你的娱乐项目倒是多得很,是不是已经想好跟哪个女人了?
你看你,前面谈的白谈了,又开始钻牛角尖了。
你可以不钻?你无所谓?
你觉得呢?
不可能,你永远做不到。
你先试试,真的,你试试,回到简单的情欲。
你做不到。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和情欲相比,生命更重要,你都要抑郁了。秦学文又说。
比爱情重要?
是。生命都没了,拿什么谈爱情。
爱情没了,要生命干什么?一个躯壳,行尸走肉。
应该说没有思想才是行尸走肉。真的,你得试试,走出来。
不说了,明天该上班了,早点睡吧。
睡。好好想想我的话。
易安素没有像往常那样枕着秦学文的胳膊,秦学文见易安素侧身过去,便没有伸出胳膊。过一会儿,易安素平躺,秦学文也平躺,一米八的床真够宽,两人之间还有空间,被子瘪进去,隔开了他们。秦学文嘀咕说,或许我们可以考虑要个孩子。易安素没动静,不知睡着没有。
早上天刚亮,易安素悄悄爬起来,把窗帘掀开一个缝,钻进满眼的春色。春色也照亮了易安素赤裸着的身体,发出莹润的光。十七楼的电梯公寓,江景房,江面宽阔,宽得像海,小区的人常说是海景房。易安素眺望像海的江,看到太阳慢慢升起,江面起了一层红晕,看得眼里起了雾气。便揉揉眼睛看近处。近处是树,柳树正开花,柳毛狗有很多触须,氤氲开来,这时节的柳树最像水彩画,浑然天成的水彩画。开了白花的是梨树,开了粉花的是樱树,也有开了深粉的零星的桃树。最高的树是银杏树,加之树的地势偏高,快到十三楼那么高了,整齐的一排,正发新叶。易安素在一棵银杏树上看见了一对鸟,两只鸟面对面站着,一个哈腰,另一个也哈腰,叽叽喳喳叫着,像在吵架又像在交谈。然后,一只鸟飞走了。易安素放眼望去,怎么也找不到那只鸟飞哪去了。或许到楼下那棵樱桃树上了,那棵樱桃树正结樱桃,许多鸟围着吃。易安素恐高,但还是踏上飘窗,慢慢挪出视线。这一看,忽悠一下,好像自己正在下跌,心就跳起来,手心脚心都出了汗。不过,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同时也在漂浮,在上不见顶下不见底的空间漂浮,这种感觉使易安素既恐怖又兴奋。易安素上上下下浮沉了好几次,弄得浑身冒汗,手脚发软,又精神抖擞。还是不见鸟。那不是小麻雀,是喜鹊,算是体型有点大的鸟了,怎么会不见了呢?的确不见了。易安素就想到一句应景的诗: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诗还真是荒芜呢。
易安素就站在飘窗上慢慢扭过头去。屋里还有些黑,一时适应不来,只见到秦学文的面部轮廓,宽额头,高鼻子,方下巴,很深的人中,上翘的嘴角,嘴唇有点厚,微微凸起。随即,眼睛适应了光线,易安素看见秦学文的眼睛是睁着的,正一眼不眨地盯着床尾茶几上的鱼缸。脸盆大小的玻璃鱼缸,养了两条红金鱼,几棵水草,鱼游到哪都是咫尺的距离,它们一圈一圈转,不厌烦地转。
你说。易安素倚着窗朝秦学文大喊,你说,是不是那个别的女人就是宝宝?你弯来拐去,就想着你那身材极好的宝宝,你想跟你的身材极好的宝宝做爱是不是?宝宝,宝宝,居然叫她宝宝,呸。
秦学文翻身坐起,眼睛一下瞪得老大。我还要问你呢,我说别的男人时,你是不是想的他?哼,肌肉,他妈的肌肉,你还会起名呢。你还说我是肉松,嫌我肉松,滚去找你的肌肉,他妈的肌肉。
你简直不讲道理。
你给我讲个道理听听,附体呢还。
啊,你……
我怎么,我想过附体吗?
你告诉我别钻牛角尖,你倒好……
易安素的话没说完,秦学文已从床上跳下,将易安素拦腰抱起,就势放在狭窄的飘窗上。
身材极好的在这呢。秦学文说着,手在易安素身上急速地忙碌着。
易安素的头抵在玻璃上,紧张地大喊,啊,我恐高。
我还恐高呢。
易安素收回的视线又向外斜,又喊,我恐高。
秦学文扑上来朝外面看一眼,告诉你,我也恐高。我们来表演空中飞人。
易安素每朝外瞟一眼便喊一声。易安素喊,啊,我掉下去了。易安素喊,啊,我飞起来了。
秦学文跟着说,我也掉下去了。我也飞起来了。
易安素就哭起来,边哭边笑,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你也吓死我了,一大早喊那么大声,想谋杀亲夫吗?吓死我了,真是吓死我了,我的心跳了一夜,跳了一夜,跳了一夜。
易安素的双臂紧紧吊住秦学文的脖子,软绸子似的,打了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