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干预

一汐

马琼珠的作品“绘画干预”是一个以静态影像作为创作基底，以绘画作为创作手段的一个长期创作项目。这里的静态影像包括电影截图、重新拍摄的照片或收集的历史照片、互联网上的新闻照片等。这一作品下有许多分支，有系列作品也有单件作品，都运用同一种创作方法：将影像喷墨打印出来，在上面“作画”，通过画笔、橡皮擦、水泥和金箔等工具和材料，对影像以删减、添加、涂抹、遮挡、加色等方式处理。

“静观”系列（2010-2011）是整组“绘画干预”作品的开始。马琼珠选取了几部黑白电影中的静物画面和室内场景，包括《其后》里的百合花、《小城之春》里的兰花、《东京物语》里的花草和拖鞋、《浮草物语》的流浪艺人行装、《晚春》里的家庭室内装饰等。从把电影里截取出来的静态画面打印出来（有时打印之前会用图像处理软件进行些微色调调整、画面移位等），到对纸质影像进行素描作画，再到制作这一画面渐变的动态影像，对电影截图里原本的内容时加时减。她意图离开电影故事及人物，以微观的视角，寻找大叙事以外的素材，结合静物画的传统，发展出一种富诗意的小叙事结构，作品中还透着一股“物哀”思绪。

在以电影画面为创作素材做了两年之后，马琼珠感觉到这些题材和人没什么关系。一次机缘巧合，开启了马琼珠对过去历史的观看，尤其是对照片中人的关注。2011年，马琼珠在广岛和平纪念数据馆（Hiroshima Peace Memorial Museum）看到一幅关于广岛原子弹爆炸后的历史照片，照片里远处一位细小得不易被人察觉的渡桥人吸引住她的目光，她随后拍下照片上这个局部，回来后创作了单件作品“向前走，2012”，这一作品定立了对历史照片进行重新拍摄的创作取向。之后，马琼珠又参观了柬埔寨、越南、南京及冲绳的战争纪念馆，在一幅幅战争历史照片与博物馆的展览形式中，感受一段段揭示人性极端的历史。“我们通过这些照片能够了解多少，能够分享照片里多少情感，历史是怎么记录下来的，我们怎么观看它，它又是怎么被使用的？”马琼珠发出这些疑问，她认为战争中那些恐怖的瞬间及其复杂的历史在今天难以被正确地理解，她亦不太相信历史照片被不断解读后还能充分反映历史的真实。她没有被纪念馆的氛围带进那宏大叙事中，反而，待被行刑平民胸前的数字牌（“数字静止”系列，2012）、待被屠杀孩子手执衫角的小手（手001，2012）、战争逃难者持水壶的手（手002，2012）等，这些平静的细节触及她内心，她尝试从另一个层面阅读关于战争的历史。

马琼珠一直在寻找罗兰·巴特称为“刺点”的东西，在历史照片中寻找那些不显眼却触动她的局部细节，她将它们拍摄下来，拭去了历史的叙事内容，重新审视个人与历史之间的位置。“静观”系列中使用的材料来源于小津安二郎等电影导演的镜头，已很严谨细致，她在其上作画，会想保留原画面的感觉。相比较而言，基于历史照片所做的系列作品的创作手法更为大胆和自由，这次她留下更多个人的痕迹，不仅保留数码相机在彩色模式下拍摄展览现场历史照片所带有的色彩（黑白灰里有点啡黄、暗蓝、暗绿），还擦拭、清除照片上的某些元素。

除了對历史照片的重新拍摄，马琼珠还会在旅行时收集旧杂志上的老照片，比如德国柏林二手市集买的德国旧杂志上，有一幅1980年代奥运会上运动员的照片。借着自己儿时与现今对奥运和体育运动的情感，她以这幅照片为材料进行多次创作。

除了历史照片，当下的新闻照片也同样也激发马琼珠的灵感。“24小时麦当劳”系列（2016）的影像来源就是关于一位在麦当劳死去7个小时的老妇人的新闻照片。她在照片上擦拭、清除并加入金箔材料，试图探及死者在死亡7小时期间周围的空间氛围。

马琼珠对历史照片和现今新闻图片的观看焦点在“人”身上，而她最近做的“那景，及溜进室内的光，2017”系列，留下的是那些战争照片中的局部风景，似乎和历史现场无关，她在照片上以金箔及水泥塑造的几何及线性图案，就像在历史照片上再造另一个空间。而她正在进行的一个基于电影截图的创作，作品上方是天空远处飘着气球的影像，下方是黑色背景中金箔点缀的绘画，她觉得不在照片上“作画”更纯粹些，而极简画面也透着一种形而上的冥思。

马琼珠坦言，意大利画家乔治·莫兰迪（Giorgio Morandi）写实且抽象的静物画，法国画家塞尚（Paul Cezanne）多视点同步呈现并寻求各种和谐关系的静物画，日本艺术家森山泰昌的摄影作品中对绘画的挪用，加上她自己在大学教授绘画创作课程，这些都深刻影响着她的创作。她说喜欢用已有影像是因为它们在自己所属媒体中的存在是被肯定的，—个电影定格、—幅历史影像、—张新闻照片，它们的存在一直被观看、被引伸、被理解、被套用。她更希望自己的作品不是因挪用而被制造出来，也不是把存在的东西变走再还原，而是提供一个类似观看某类物种的“转化过程”—不同媒体间的累积、分裂、重叠，影像有些部分被呈现，有些部分被消减。

作品“绘画干预”作为一种混搭，既非绘画也非照片，马琼珠对影像细节的选取、放大，并进行的绘画干预，使得影像已丧失了其原有的叙事逻辑，新的图像成为艺术家凭借直觉和个人经验对自然、历史和社会所做的阐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