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根成
站在高处俯瞰同里,最显目的是一个个宛如青鱼背脊的屋顶。众多的民淸建筑成就了江南古镇厚重的文化底蕴与古朴雅致的历史风貌。民居大多傍氷而建,河畔大多都筑有石路小道,无论是居住上摊还是下摊,都有石板路盘桓交错,曲径相连。
岳母住在同里一条刘家弄的小巷里。许是经历年月多,陈旧的巷道很窄,两个人会面要侧身方能通过。巷弄上有屋顶,又叫内弄。很长一段时间在我的印像里灰暗斑驳。弄墙两侧都是传统老民居,住过五代的比比皆是。从巷弄转身进入一个门槛,就会有别有洞天的感觉。
据岳母讲,她的曾祖辈是盐商,造了这幢五进老宅,到了她的祖父辈家景开始哀落,至父亲时已沦为市镇小业主。一度靠收房租为生。巷内的老宅。原先的布局为门厅、茶厅、大厅、楼厅、书房、厢房、正房和杂屋,后经房改后,住了不少人家,都改成侧门从暗弄进入。岳母的住居为五进中的最后面,建筑结构属明显的明清风格,有两百多年,曾经历修缮。
老宅确实年久了,经历了太多风雨的侵蚀,白色的石灰成了斑驳的片状,仿佛岁月在墙上剥落;天井处的围墙有裂缝,有好多不知名草从裂缝冒出,我担心那一天会坍塌;后院柴房的门槛大半腐朽,终在一场大雪中无声地断成几截,妻弟才下决心换上了新的门槛;老屋的地板走在上面吱吱嘎嘎,似乎发出负载过重的低吟;部分长窗和窗棂也呈现着腐朽的外表,仿佛在诉说着风雨漫卷的记忆。其实,老宅更有着另一面,是属于那种岁月沉淀后溢发的亮丽之处,那长长条石、块块方砖、圆型石鼓墩、雕龙画凤的窗棂、红木黄榉的家其,以及有着绳索凹印的井沿……无不散发出浓厚的明清气息,就如幽暗中显示的倩影,让人欣赏而陶醉。
老宅的内院通称天井,大大小小有四处。除此之外,屋侧经柴房向南还有一处近60平方米的院子,称外院。老宅的房子结构颇有像退思园那种“贴水”形式,进门即是墙道,是看不到内中物体的。顺着墙道转弯个L形才进入中间(庭房),转弯处路面会抬高一级(约三寸),称作歩歩高。其间已跨过两道门槛,记得我首次上门,虽然去的路上就叮嘱还是差点跘了一跤。老宅全木框架结构,镂花格窗,檐角飞翘。极具风雅。
内院边侧有一个书房,分里外两间。靠南竖着一排中长窗,窗外有一个小天井,右侧有一簇南天竹,许是有了年代,竹身粗砺苍劲,高高地探出围墙。每次去我都要到书房去转转,去看看书桌书橱和其他物件,虽然有些残缺破损,毕竟是那个时代的东西。书房較暗,墙上的镜框里多是先人有点发黄褪色的照片,长袍短祆,瓜皮小帽,我看着,恍惚间有了种超越时空的感觉。有个月夜,我打开窗,看着一丝丝柔和的光色流泻进屋,让我遥想起前人秉烛夜读的情形,时时让我撩起心湖的涟漪……俱往矣,百年瞬间而过,如今书房安在,那一簇南天竹老根虬枝蟠然,依然枝繁叶茂地和老屋相厮守。其实,我也是脚步匆匆的过客,自然无法解读老宅书房曾有那种温馨的气息,我只图眼前能享受片刻交织着诗情的那份惬意。
岳母知足长乐,作息有规律,上午随处转转,下午挫挫小麻将,晚上听一段书,偶尔也看古装电视剧。晚九时左右泡泡脚睡觉。安泰平静,怡然自得是她长寿的秘诀。岳母许是住出她在这老宅里生活了近一个世纪,有着恋旧的情怀,女儿带她住不上几日,就惦念着要回去。
这些年来,城镇改造和移民而来的人口骤增,日新月异地改变着城镇。所幸水乡同里很好地保护了明清古建筑。老宅还算结实,除了部分椽子杇损,和因野猫在屋顶瓦片上肆无忌惮造成的滴漏修复,主梁结构几乎完好,椎接处缝隙紧密,我该赞赏木匠手艺高?还是感叹木质的坚韧?
这些年来,同里名声在外,游人纷至沓来,渐渐有人喜爱长长短短的小巷。我去的时候,时而听到巷弄中有人寻访的事情,有远道而来的游客,也有在校大学生,他们除了拍照,就是企望从古镇的深处挖掘出一些历史进程中与地域风俗文化相关连的东西。拍拍写写希冀挽留住岁月里的一些符号。
同里我年复一年去,在幽深的老宅里,除欣赏到建筑艺术,还看到了一种安谧恬静之美,从中体验到返璞归真的东西,便时常有了不虚此行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