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敏文
1850年3月9日,道光帝“龙驭上宾”,皇四子奕詝继位,年号咸丰。
初接大位之时,咸丰是踌躇满志意图振作的。登基后第11天,咸丰便由内阁明发上谕:“凡九卿科道,有奏事之责者,于用人行政一切事务,皆得据实直陈,封章密奏,俾庶务不致失理,而民隐得以上闻。”
然而,一个王朝从建立那天就开始积累的破坏性能量,已经达到全面爆发的当口,内忧加外患,其复杂与残酷,不仅超过了咸丰堪能应对的才识,而且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心理底线。
先说内忧。
道光驾崩和咸丰继位的次日,咸丰接到的第一件公函,就是广西巡抚郑祖琛关于李沅发起义军进入广西的奏报。这次小小的造反被很快平息,“匪首”李沅发被擒,6月3日,被槛送京师,9月被凌迟处死。令咸丰始料未及的是,李沅发的起义不过是餐前开胃的小菜,以洪秀全、杨秀清为领袖的太平天国起义,持续14年,席卷18省,这才是他将要消化的“满汉全席”。
再说外患。
面对外患,咸丰君臣表现出了整体的无识;尤其是咸丰,不仅无识,而且莽撞。
一是对自己是一国的当然代表竟然不知。
二是分不清国家利益的轻重。1858年5月20日,英法联军攻占大沽炮台;5月30日,英法俄美四国使节要求清政府派出“全权便宜行事”大臣,前往天津谈判,否则就进军北京。通过艰难谈判,与四国分别签署和约,主要内容包括:公使驻京,觐见皇帝时用西方礼仪;增开通商口岸;外国人凭“执照”可往中国内地游历、传教等;修改海关税则,减少商船船钞;赔偿英国四百万两白银,法国二百万两白银;对片面最惠国待遇、领事裁判权、协定关税、清政府保護传教等项,较各国旧约更明细、详定。以上不平等条约损害中国利益最剧者,是四、五、六项;较轻者,是二、三项;至于第一项,乃是国际惯例。可在咸丰看来,轻重恰好相反。为何咸丰的观念与国际惯例如此格格不入呢?乃是公使觐见不对他行三跪九叩之礼,这一点让他作为“天朝上国”之君,在面子上挂不住!
咸丰的莽撞,表现在明知清军无力抗拒英法军队的情况下,仍贸然开战,导致后果难以收拾。
1860年8月1日,英法联军以舰船200艘、陆军1.7万人,避开清军严密防守的大沽,在清军未设防的北塘登陆。9月18日,英国使团中文秘书巴夏礼提出换约时必须亲见皇帝面递国书,这可刺中了咸丰的痛处。中方谈判代表怡亲王载垣马上通知驻守通州张家湾的僧格林沁,抓获英法谈判代表巴夏礼等39人。在其后的囚禁过程中,虐杀其中的20多人。这种直接触犯国际法的野蛮行为,引发英法联军直捣北京,劫掠并火烧号称“万园之园”的圆明园。
咸丰如此莽撞的心理基础是什么呢?据《郭嵩焘日记》,咸丰于1859年1月5日召见时任翰林院编修的郭嵩焘,君臣之间有一段耐人寻味的奏对:
上曰:“汝看天下大局,尚有转机否?”
曰:“皇上,天也。皇上之心,即天心所见端。皇上诚能遇事认真,挽回天意,天心亦即随皇上以为转移。”
上曰:“如何便能转移?”
曰:“不过认真两字。认真得一分,便有一分效验。湖南北所以较优,亦由抚臣骆秉章、胡林翼事事认真,吏治军务两事,都有几分结实可靠。一省督抚办事能认真,便也能转移一省大局。”
首先,这段对白反映出大局糜烂已成咸丰心中沉重的包袱。天下大局本是你皇帝所应该决断的,咸丰拿此就询于朝臣,显然已是火烧眉毛非常焦虑。其次,咸丰召对郭嵩焘的态度极其认真。这一方面说明咸丰对郭嵩焘的器重,另一方面也说明咸丰自己束手无策。第三,郭嵩焘面对皇帝垂询,赤诚相对,言无不尽,直言“皇上诚能遇事认真”“天心亦即随皇上以为转移”,这等于是说,大局的转机首在皇帝能否率先垂范、以身作则。第四,大局似尚有挽回的机会。也就是说,只要从你皇帝开始,事事认真,清王朝就还有救!
而咸丰自身,却已不仅黔驴技穷,而且难以振作。他“以醇酒妇人自戕”来寻找心灵的慰藉,避逃热河之后即一病不起。1861年8月22日,咸丰病死热河,遗诏立6岁的载淳为皇太子,继承皇位,并任命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户部尚书肃顺等八人为“赞襄政务王大臣”。同年11月,恭亲王奕与慈禧太后联手发动政变,从此开启了一个由连传统蒙学教育都没有受过的慈禧太后专权误国达47年的历史时代。郭嵩焘所力言的“转机”,咸丰所关注的“大局转移”,最终“转”成了清朝万劫不复的危机。
(摘自《月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