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之子:父亲深悔未接受中共协议
李幼邻(李宗仁幼子)认为,父亲出师北伐、抗战御敌、晚年回归祖国,是他一生中走对的三步棋。他还常听父亲说,“不该拒绝接受1949年国共和谈达成的《国内和平协定》,追悔莫及”。
李宗仁是中国近现代史上一位关键的“福将”。福将之“福”,一是他个人历经战场炮火和政坛暗箭,屡次大难不死;二是在重大历史关头,李宗仁及其代表的桂系,几乎总能有意无意地做出明智抉择
国民党新桂系,不论是前期的“李、黄、白”(李宗仁、黄绍竑、白崇禧),还是后期的“李、白、黄”(李宗仁、白崇禧、黄旭初),李宗仁始终是他们的首领和兄长,始终是新桂系的龙头老大。
李幼邻第一次见到黄绍竑,时间大约是1925年底,广西统一之后。李幼邻说,“一天父亲带着我和母亲去省府衙门,黄绍竑正躺在床榻上抽大烟,吞云吐雾、如醉如痴。后来,在我父亲等人的规劝下,黄叔叔一改颓废作风,戒了烟、娶了新娘子,重新振作起来”……
北伐以后,李宗仁带领第七军将士驰骋沙场,黄绍竑则主政广西,留守后方。在这种情况下,李幼邻和他的母亲在南宁的生活、安全等等,都由黄绍竑负责。在这以后的漫长岁月里,李幼邻与这位黄叔叔再也没有直接打过交道。
李幼邻始终认为黄绍竑是一位识事务的俊杰,遗憾的是他最终经受不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洗礼,在那场风暴中因不堪凌辱而含恨自杀。
李宗仁与白崇禧同为广西临桂人。在近代中国军阀混战的岁月里,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官场上,李宗仁、白崇禧形影不离,亲如兄弟,被世人称为“李白”。
李幼邻最后一次见到这位白叔叔是在1948年的秋天。此时,老蒋生怕李宗仁当上副总统后,会与白崇禧联手反他,于是一面加紧对李宗仁监控,一面不断地削弱白崇禧手中的权利。白崇禧愤慨不已,与老蒋斗气,想撂挑子不干,躲到上海休闲去。最后,还是黄绍竑前往上海劝说,他权衡利弊后,才去汉口就任。
1931年1月15日,黄绍竑决意离开桂系,去开始与蒋介石合作的另一段政治生涯。于是,桂系的另一个新首脑出现了,他便是黄旭初。因他与李宗仁曾同为广西陆军速成学校同学,所以当年李宗仁得知广西自治军的蒙仁潜要杀害黄旭初时,赶紧派副官前往说情,并送了一箱大洋和几根金条。李宗仁不仅救了黄旭初一命,且一直对他委以重任,使他成为桂系新首脑。
然而,在国民政府大厦即将坍塌之际,桂系的将领们谁也无法挽救失败的命运。身为国民政府代总统的李宗仁,只能指示老朋友黄旭初从广西财政那里取出一笔外汇,从此踏上流亡的道路。而白崇禧最后抵挡不住蒋介石的诱惑,跑到了台湾却蹊跷病死。黄旭初则在大陆解放后寓居日本、香港。
1948年秋,东北战事正酣。尽管蒋介石三飞沈阳坐镇指挥,但始终未能挽救国民党兵败如山倒的命运。此时,回国已一年多的李幼邻基于种种考虑,准备移居香港。
一天清早,李幼邻接到蒋介石侄女婿韦永成的电话,韦是李幼邻三婶的堂弟。说来真是富于戏剧性,蒋桂双方你死我活地斗了几十年,没想到却结下这门亲事。原来,蒋纬国知道李幼邻在上海后,主动相邀见面。李幼邻在电话里就答应了。
李幼邻与韦永成到达蒋纬国的家后,双方彼此寒暄一番后,几位年轻人就转入了正题,谈时局、谈战事、也谈国共和谈……
“幼邻弟,你认为时局将会如何发展?”蒋纬国直截了当地问。
“我认为时局的发展对我方会越来越不利。”李幼邻也直言直语。
“我们有美国援助,武器比共军精良,我们的坦克可以横冲直撞。”蒋纬国充满着自信。
李幼邻笑了笑说:“纬国兄,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但是我们也不能不顾另外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的军队在前方吃了败仗。想必纬国兄也知道了,我们已经失去东北,这恐怕不是武器的问题,而是一个军心和民心的问题。”
“军心和民心?这怎么说呢?”蒋纬国似乎有点不解。
外面都在传言蒋介石喜欢直接遥控部队,随意发号施令,弄得部队无所适从,故屡战屡败。不过,李幼邻不好当面捅破这层纸,只好说:“纬国兄,我在美国时就听说中国军队,派系林立,各有山头,还有嫡庶之分。所以每当大敌当前,谁都先敲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谁都千方百计在保存着自己的实力,有多少人能真正在战场上冲锋陷阵?”
蒋纬国不语。李幼邻接着说:“我回国一年多,看到了社会上形形式式的东西,很多是让西方人不能理解的。作为一个国家,成天在打仗而不去发展生产,不去搞建设,社会怎么会稳定,老百姓又怎么会听从政府的,所以人心都跟着共产党走了。”
蒋纬国说:“幼邻弟,你说的这些我也并非一点都不知道,老百姓确实很苦。就说上海吧,物价飞涨、通货膨胀、人心浮动啊;另外,黑势力横行,百姓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但是,共产党也没让国民党好过哇。”
“也许这就是主义之争带来的后果吧。”李幼邻虽身居海外,但他对国内形势的看法还是比较清醒的,既客观又悲观。蒋纬国当然有所不同,从德国学完军事回国后,他当时正在装甲部队任职,踌躇满志、春风得意。他对时局充满自信,对国民党军的实力也十分乐观。
从1949年12月8日起,作为国民政府代总统的李宗仁,踏上了流亡的道路,李幼邻一路陪同父亲乘机前往美国。
飞往美国途中,李幼邻默默地坐在父亲的后排,密切注意着父亲的一举一动。望着心力交瘁的父亲,李幼邻心里隐隐作痛。记得上次他携妻儿刚回国时,父亲时任北平行营主任,到处飘扬的还是青天白日旗。但转眼间,狂飙席卷、天翻地覆,城头变换了大王旗。在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是历史把父亲推到了国民政府副总统、代总统的位置上。军事的失利、政治的打击、政权的旁落,作为这个特殊时期的“大王”,李宗仁心里该是何等滋味?
李宗仁闭着眼睛,一言不发,静静地在机舱里坐着,而思绪却如飞机下面的太平洋波涛,在翻滚、在奔腾、在咆哮。整个行程中,李宗仁几乎没睁开过眼睛,嘴巴也不说话。
看到李代总统疲惫、颓废的神情,大家的心情都不好受,飞机在下降,纽约机场就要到了。这时的李宗仁陡然打起了精神,他喝了几口水,整理了一下衣着,又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刚才还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如今却像变了一个人,李幼邻心里嘀咕着:当个领袖活得多累啊!
李幼邻后来认为,父亲出师北伐、抗战御敌、晚年回归祖国,这是他一生中走对的三步棋。
1991年8月13日,是李宗仁诞辰100周年纪念日,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协在桂林举办了隆重的纪念会。
李幼邻应邀专程从美国回来,参加李宗仁诞辰100周年纪念会。他认为,这次纪念会不仅是对他父亲一生的客观评价,更体现了中国共产党宽广而博大的胸怀。他在纪念会上发言说:“先父42年前出走美国,过了15年的异乡生活。在那时候,我侍奉左右,常听父亲说,不该拒绝接受1949年国共和谈达成的《国内和平协定》,追悔莫及。他时常想念祖国,听说新中国在共产党和毛主席领导下,经济建设、科学文化突飞猛进,他十分高兴;看到独立、自主的中国的国际地位日高,他更加喜形于色。他曾对我说,他失败了,但换来了新中国的强大,个人得失算什么呢!他很想落叶归根,回归祖国,安度晚年。1965年7月,终于实现了他的愿望,回到了北京,受到了党和人民政府的欢迎,并在生活上给予优越的照顾,使他晚年有所归宿,他感激不尽……”
(《文史春秋》刘春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