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地点:北京E ud or a S t at i on咖啡厅
采访时间:2 017年03月2 9日
采访者:刘源
刘源:您在艺术和生命中也并非一帆风顺,屡次的“绝境”没有打倒您,反而让您的艺术迸发新的活力的原因是什么呢?
陈文令:二十几年前我在厦门海边遭遇过抢劫,全身被歹徒砍了二十几刀,在殊死搏斗中,我绝地反击,向死而生。三年前我患了鼻咽癌,生命垂危,我绝地生花,死里逃生。我这大半生受过很多磨难与挫折,真是命运多舛,幸好没有舛死,还舛出一点业绩。其实我自小就表现出一种顽强不屈的生命意志,我坚信自己很耐熬,能够承受一些生命之重。木心先生说:“人生在世都在受苦,无一例外。”我却想说:“人生要用审美眼光看待每一个不幸的遭遇,人生才有呼吸和逃生的出口。” 我相信人生没有白坐的牢。没有酸甜苦辣就很难深度地体验到真正人生的滋味。任何人生遭遇都有可能转化成一种正能量来滋养人生命的成长。有痛苦和挫折的人生才是真实的人生。我绝对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悲观的乐观主义者,我总是怀着感恩生命中的一切的心态度过每一天,活着就应该真正地活过,不苟且每一天。
刘源:您在社会生活中有着多重身份—知名艺术家、丈夫、儿子、父亲,也管理着一个不小的团队,还能创作如此优秀和大量的艺术作品,我很好奇您如何做到的?您是一个工作狂吗?
陈文令:近二十几年来我几乎是八头六臂的投入到生活和工作中。我像一把圆规,中心支点一直是艺术,而另一只支点则不断在变换调整之中,看起来很繁忙,但也充满乐趣。我觉得一个人的平衡力非常重要,我期待能做好其中的每一个角色,使这些角色之间构成一种良性的互相协调和互相供养的关系,而不是孤立偏颇的发展。为什么榕树很难被台风打垮?即使是被打断了枝干,但绝对打不死它的根部。因为榕树的根部盘根错节,条条相连,同时还有树上垂下来的气根。所以榕树呈现出巨大的抗争力和生命力。我的师傅就是榕树。哈哈!
在外人看来我确实是个工作狂,但我狂得很开心有乐趣。我现在最惬意的成就是天天在家不用出门上班,生活就是工作,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和工作没有明确的界限,两者统一得挺开心,我相信哲学和宗教可以自我救赎,也相信艺术和快乐也可能自我救赎和自我救命。
刘源:您是那种做什么都很快形成了自己的强烈艺术符号的艺术家,无论是从早期的“小红人”到“猪”再到现在的“牛”及“流淌的风景”雕塑,都会有很多后来的追随者,您是否希望把一个符号的能量发挥到极致?
陈文令: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不完全同意。我的作品确实具有非常强烈的视觉识别度,但不是简单的符号呈现。因为我每年都在不断地创作新作品。有成功有失败,但我乐此不疲,决不退守。一个艺术家能创作一个具有广泛外延性的艺术符号并非易事。在当代艺术家中有显著艺术符号和风格的寥寥无几,大多是艺术中的“流浪汉”。我认为有广阔外延性的艺术符号就是风格,而风格就是艺术气息和气质。无论你做什么都有一种很个人性的气场。同时这里的个性化还要隐含普遍的共性化。否则,你的符号、你的风格、你的气息就很小众,沒有普世性的广泛价值。
刘源:您对于符号的选择是否也有一个理性的判断过程?
陈文令:有价值的艺术符号不是选择出来的,而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自然形成的东西。高级的符号能为艺术家服务,而低级的符号是艺术家为它服务。我相对善于把自己所塑造出来的艺术图像注入个人性的特征。我认为不同的、有差异性的个人符号特征的价值大于一切。这是一个艺术家具有强大竞争力的核心力量。艺术符号不是凝固的符号,也不是像品牌l o g o,而是不断向外部无限地扩张,延展和深挖,否则一定会成为僵尸的符号。我长年以来有做图像日记的习惯,也就是画手稿,前后大约画了五六千幅,题材无所不及,这是我能够不断扩充艺术符号和风格的资粮,更是我大脑的保健操。艺术家在练兵演习的阶段什么方式都可以去实验、去尝试,但真正做出的作品比放弃的多很多。我是那种不断用各种方法打井比挖坑更有兴趣的人,打井要打到出水,甚至出石油。这就是艺术创作时的终极和痛快。
刘源:近期一些体量巨大的作品和一些带有中国意象的雕塑作品的问世,是否流露出您也在寻找一种能够彰显当代中国自信和力量的当代艺术的形式?
陈文令:人的长相和人的智力都是慢慢的分阶段性的成长。过去十几年里我参加世界上各种各样的展览和活动,也走过不少地方,这些经历就是我最大的学历。近年来中国众多当代艺术家都用更多的精力回溯和挖掘自己本民族的一些传统的文化资源,并转化成为当代作品。虽然三十几年来我们当代艺术有了显著长足。但与其他强国相比,还是有很大的距离,千万不能盲目自信,要里应外合、中西兼容,才是大道。伟大的传统艺术都曾经当代过,今天的优秀当代艺术也将会成为明天的传统。中国当代艺术也要有我们民族文化传统的根性和D NA。只向西方看齐也是不够包容的弊端。今天任何一个优秀的当代艺术家都应该有全球地方主义或地方全球主义的艺术观。
刘源:随着工作量的增加,众多助手参与工作,如何保持最终作品的质量和对意图的贯彻?
陈文令:对于一个经常创作大型雕塑和装置艺术家而言,没有助手是寸步难行的,也是难以想象的。一件作品是否优秀,与参与制作人数的众寡无关,这不是衡量一件艺术品好坏的重要标准。最核心的环节应该是艺术家个人艺术观念和众力合作的精良技能能否高度统一。好作品要有一种“哲匠”和“艺术”的精神。“哲”和“艺”是艺术家的核心理念,而“匠”和“术”只要能为“哲”“艺”服务好就可以了,它们哪来的不是很重要,任何民间匠人的技术都能挪用,任何原本不是当代艺术的传统都有可能转化成为当代艺术,其实许多古代石窟和陵墓艺术等帝王权贵工程都是众力合作的结晶,当然背后的大主持就是艺术家,就是灵魂人物。
刘源:您的作品从成名作开始就一直与空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2 016年在“鲜花港”的展览也是如此。当面对一个空间,你会按照不同的空间来安排甚至创作作品吗?
陈文令:当代雕塑不仅仅是空间艺术,是远远超过长宽高的多维度艺术。可以调动任何媒介和因素成为作品组成部分。在展示过程中能否主动地驾驭空间、干预空间是非常重要的环节。空间不分好坏,而在于艺术家如何调动空间中既存固有的一切潜在的能量,甚至不利的局限都可以得到奇妙的重生与复活,使之更具有魔力。人们常说“人人都是艺术家”,我更信“处处都是美术馆,万物都是艺术品”。哈哈!
刘源:为什么您对公共艺术情有独钟?
陈文令:中国一百多年来的公共空间中的雕塑,大多是工具化的御用作品,很难有艺术家的自主性和独立性。改革开放以来,全国城雕,也就是所谓公共空间的艺术作品,几乎受到权力意志和资本意志的双重钳制,能逃其中的少而又少。近十年来得到很大的改良。我二十几年前就梦想自己能够当家作主做一批作品,然后通过世界各地展览。我的艺术生态非常独立自由,这是我取得的最大成就,希望将来还能保持这种状态。之前北京芳草地大厦收藏的二十七米长的“中国风景”和最近西安益田集团收藏的二十二米长的“万物皆牛”都是由我先独立创作的小稿放大的,他们不做任何干预,给了我很大的自由。不是說做订件不行,而是不能受到太多甲方的左右和命题,使艺术得以保持住本来的天性和风格。近一百多年来,英国历代的雕塑大师,从亨利·摩尔到安尼斯·卡普尔等等都以都以明显的个人风格植入到了大量大型的公共作品到公共空间。因为,在户外的公共场域中作品是无法选择观众的。以最大的开放性面对各色各样的观众,这是我对公共艺术情有独钟的原因。
刘源:在非美术馆的不同场地展出,对您的艺术创作有何挑战和启发?
陈文令:今天的艺术生态是非常功利主义的名利场,大家都在追逐好的美术馆展出,而非美术馆的户外空间展出往往很费劲、很吃亏。其实越有挑战的硬骨头,把它啃下来就越刺激越有嚼劲,也越有味道,我认为艺术家要有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所以说任何的展示场域我都敢面对它。十六年前我在厦门海边的“小红人”个展,就是在极其难以调和的困境下被逼出来的,当然也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至今给人们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我坚信没有挑战力的展览绝对是平庸的展览,没有挑战力的人生也绝对是平庸的人生。我欢迎挑战,乐于挑战,也善于挑战,在挑战中得到了很多很多乐趣和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