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莎
秦海璐并不明白张嘉译为什么会邀请她出演《白鹿原》中的仙草“我不明白为什么张嘉译要找我演仙草。让我一个东北人来演一个西北人。”张嘉译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其实陈忠实先生给她这个名字的时候,首先是个‘仙字,她就不属于这块地方,可能都不属于人间,所以朱先生才会说因为仙草来了,白鹿要来了。草就是一剂药材,当人们需要治病的时候、危难的时候它才会出现。所以仙草是一个若隐若现的人。”
入行17年,22岁便凭借处女作《榴莲飘飘》加封金马影后的秦海璐,几乎不会要求导演为自己加戏。她总是跳出自身的立场,从作品的整体结构出发,去考量戏份的安排。
2011年,在拍摄电影《到阜阳六百里》时,她甚至主动要求删减戏份。导演邓勇星原本将叙事中心放在秦海璐饰演的曹俐身上,但秦海璐却提议要重点突出那些上海阿姨的生活经历,这样影片会更加动人。这部电影最终获得金马奖最佳原著剧本奖,署名编剧的秦海璐同享了这份荣誉。
拍摄《桃姐》时也是如此。许鞍华导演在找到秦海璐出演一个配角——养老院主任蔡姑娘时,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我很难跟她说,这部戏有什么好表演的。”2011年,《桃姐》在威尼斯电影节参赛时,许鞍华这样对媒体说。她很欣赏秦海璐,拍摄时一直在思考如何给秦海璐加更多的戏份。但秦海璐直接说,“导演,没有必要。”她认为更多的表演痕迹对这部电影毫无用处,“这个角色是不能出离环境的。”秦海璐精准把握住自己在片中应有的状态——没有表演才是最好的表演。
《桃姐》中有这样一幕戏:蔡姑娘在养老院里和没有家人的桃姐一起过春节。桃姐问她:“你的家人呢?”蔡姑娘低头嗑着瓜子,一言不发。没有一句台词,却仿佛道出了人物的整个命运——这又是一个漂泊在外,“无家可归”的人。
事实上,秦海璐自己的少女时代,就是孤身一人漂泊在外。
12岁时,因为父母常年外出经商,秦海璐被送到了可以寄宿的营口戏曲学校。同学们周末都被接回家里,只有秦海璐,哭着在院子里的树上刻字——她在树上画正字,计算父母来看自己的日子,每个星期划一道。“妈妈最长是11个星期没来看我,爸爸是13个星期。”时隔多年,已经年过而立的她在录制访谈节目时,对其情其景记忆犹新。
1996年从戏校毕业后,她报考了中央戏剧学院。秦海璐后来在很多次采访中都提到过自己到中戏求学的初衷:“拿个大学文凭,做个朝九晚五的白领,找个好老公。”
秦海璐从没想过做一个明星。到了大三,她成了班里为数不多的没有拍过戏的学生。那一年,同班同学章子怡已经成为谋女郎,凭借《我的父亲母亲》一举成名;刘烨被霍建起导演选中,出演了《那山那人那狗》,在各大电影节上崭露头角;袁泉出演了滕文骥导演的《春天的狂想》;胡静参演了李少红导演的《大明宫词》……这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中戏96明星班。
但置身其中的秦海璐始终没有拍戏的打算,直到她遇到了陈果和他的《榴莲飘飘》。
1999年,陈果来到北京寻找适合女主角阿燕的演员。有人向他推荐还在中央戏剧学院读大三的秦海璐,说她“挺怪的,总是穿着军大衣在学校里晃荡,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特别漂泊不定,很像阿燕的感觉”。
阿燕是一个在东北学了九年京剧却始终没有出路的女孩,孤身一人来到香港,为了挣快钱做了妓女。双程证到期后,她回到东北小镇,同时隐去了在香港生活的真实细节。原本渴望回归平静生活的她却又因家乡的闭塞破败而心生失落,仿佛掉入了另一个无望的深渊。无论是故乡还是远方,都不是她真正的归宿。
那是在上世纪90年代末期,陈果还在执着于展示“后九七时代”香港底层平民对身份认同的困惑与焦虑,阿燕的内地小镇青年身份,又为影片打开了更为宽广的视角。
年轻的秦海璐当然还不能完全理解导演的意图,之所以接下《榴莲飘飘》是因为“我就是以后不做演员这行了,也不能让别人觉得我是不行才不做的”。
没有人想到,22岁的秦海璐初出茅庐,便凭借阿燕一角,同时获得了金马奖最佳新人和最佳女主角两项大奖,这一纪录至今还无人打破。评委会称赞其“年纪轻轻但能深刻刻画角色,表现可圈可点”。
然而比得奖更令人意外的是,秦海璐没有表现出一丝留恋,转身离开了这个行业。
毕业之后,秦海璐毫不犹豫地践行了自己的理想,进入一家公司做起了秘书。在烧坏了两个咖啡壶,学不会电脑打字之后,她被老板开除了。随后她又成了火锅店、美发店、广告公司的老板,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25岁的秦海璐突然領悟了陈果在《榴莲飘飘》中想要表达的意思,这也是生活阅历带给她的成长。这一年,她正式回归了影视圈,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开始认真演戏了”。
如今再次回想毕业后“漂泊不定”的那3年,秦海璐的语气里没有一丝遗憾。
“很多人会认为我浪费了最好的时间,其实在那个时候可以去好莱坞,签好的经纪公司,拍大电影,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出走的那三年对我的表演有什么影响,反而我觉得那三年让我真真切切地过了老百姓的生活。我见了形形色色的人,经历了被开除、被冷眼,也经历了挣钱、亏钱的过程,这些都是我在艺术创作中的经验,太难能可贵了。”
从25岁到30岁,秦海璐陆续接拍了将近二十部影视作品,忙碌于片场的她突然有一天觉得自己“演不出花了”。于是她没有一丝犹豫——正如她当年离开这个行业——转身投向了话剧舞台。“我要去提升自己的能力,因为我知道我需要在这个行业干一辈子,我要武装自己。”
她和田沁鑫合作,先后出演了话剧《红玫瑰与白玫瑰》《四世同堂》和《青蛇》,这一演又是5年。秦海璐将话剧舞台上的表演称为“重新开始创作”,“演不演话剧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回到排练场做一个反复验证的工作。因为排练是一场排三天,可以有无数种演法,你在这个过程当中寻找到一个最适合这场戏的演法,这是一个验证的过程。一直到《四世同堂》排练完之后,我能感觉到自己演戏有一个质的飞跃。”
《四世同堂》《红玫瑰与白玫瑰》也让秦海璐正式接触到名著改编的作品,让她养成了分析原著,从文本出发理解人物的习惯。分析起角色来,秦海璐可以不停顿,连说十几分钟。
深度解析文本的做法在《白鹿原》剧组也被贯彻了起来,秦海璐成了那个“领读者”。“秦海璐老师是剧组里的重量级人物。”张嘉译在宣传活动中说,“她担当了我们《白鹿原》所有演员的辅导。如果说今天有部分演员去拍戏了,剩下的没有拍戏的、稍微闲的演员,就在海璐老师的带领下过剧本。”
《白鹿原》拍得很苦。为了贴合角色,刚刚产后复出的秦海璐在两个月内减重三十斤。原上最热时地表温度达到68度,演员们闷在专门搭建的屋子里拍摄;最冷时气温又超过零下20度,演员只能穿着春夏的戏服上场……但秦海璐依然用“乐在其中”来形容227天的拍摄过程。“大家可高兴了,晚上12点收工,回去洗完澡,还聚集到一起,在电梯间搭了一个桌子,大家坐在一块儿说剧本,说到一两点。哪个组能有这样的创作氛围?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