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丁纳西语致使结构的类型分析

2017-07-18 11:38:34王一君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纳西辅音前置

王一君

(玉溪师范学院 文学院,云南 玉溪 653100)

片丁纳西语致使结构的类型分析

王一君

(玉溪师范学院 文学院,云南 玉溪 653100)

片丁纳西语主要有两种致使结构,屈折型致使结构表达主动致使义,分析型致使结构表达无意致使义。只有少数几个动词可以用屈折型致使结构,主要通过鼻冠浊音/清(不)送气音交替和低中调/高调交替来表示,而绝大部分动词都可以使用分析型致使结构。两种致使结构呈现出的语义结构类型及历史演变关系,对汉藏语致使范畴研究有着重要的意义。

纳西语;致使结构;语义结构类型;历史演变

一、引言

就形态类型学而言,致使结构从形式参项上,可以分为分析型致使、形态型致使、词汇型致使三种。[1]片丁纳西语致使结构主要有两种类型:(1)通过屈折表示自动和使动对立的屈折型致使结构;(2)通过在动词前加趋向前置词或在动词后加半虚化动词tʂɚ¹¹“让”构成的分析型致使结构。由于片丁纳西语是分析性较强的语言,屈折式正处于衰退阶段,分析式成为致使义的主要表达手段,同时也存在屈折式和分析式并用的现象。

片丁纳西语主要是指居住在云南省丽江市古城区大东乡白水行政村片丁村的纳西族所使用的语言,属于纳西语西部方言丽江坝土语,与西部方言标准点大研镇纳西语在语音方面有着显著差异。譬如,片丁纳西语有鼻冠浊辅音和纯浊辅音两套,而大研镇纳西语只有鼻冠浊辅音;片丁纳西语的一组音位/ɚ/和/ɯ/分别与标准点[ɚ]和[ɯ]相对应;①Michaud & He(2015)对片丁纳西语音系进行了整理分析,指出片丁纳西语有/ɚ/和/ɯ/音位对立,用下加的“-”和“+”分别表示后舌尖前元音(back-apicalized)与前舌尖前元音(front-apicalized)。[2]片丁纳西语中存在两个卷舌元音/ɚ/和/ɯ˞/,而大研镇纳西语里只有卷舌元音/ɚ/。本文运用共时描写和历时研究相结合的方法,对片丁纳西语(下文简称“纳西语”)致使结构的类型(第二节)、不同致使结构在句法和语义上的使用限制(第三节),以及两种致使结构的历时演变途径(第四节)进行探讨。

二、纳西语致使结构的形式类型

(一)屈折型致使结构

跨语言来看,致使结构可以由动词形态来实现,此类形态手段有内部屈折、辅音重叠、元音加长、声调屈折、重叠、前缀、中缀、后缀、框式词缀等九种。[3]242在纳西语中用形态手段表示致使义的动词较少,不具系统性。一般使用声调变化、辅音清浊交替来表示自动和使动的对立(标准点大研镇纳西语的形态手段,参孙宏开,1998[4]4)。如:

1.声调屈折表示自动和使动

他把树砍倒了。

例1a中动词lɯ¹¹“倒”为低平调表自动,例1b中lɯ5555“(砍)倒”为高平调表使动。纳西语单纯通过声调变化来表使动的现象并不普遍,只有强致使义才使用这种形态。试比较例1b和例2,被使者都是nʣɚ¹¹“树”,例2中的致使者hæ³³“风”的控制力远低于例1b中的致使者tʰɯ³³“他”。因例2的致使性不凸显,故用含自动词lɯ¹¹的连动式来表征;而例1b用含使动词lɯ5555的连动式来表征,凸显强致使义。

树被风吹倒了。

2.辅音清浊交替表示自动和使动。清(不)送气辅音表示使动,鼻冠浊辅音表示自动,同时也伴随声调高低的变化,如例3a和例4a的动词为自动词,例3b和例4b的动词为使动词。

石头沉到水里了。

他把石头浸泡在水里。

桌子开裂了。

用斧头把桌子砍裂了。

使用语音屈折变化来表示自动和使动的对立,并不是纳西语致使结构的优势形式,其能产性较低,甚至正在逐渐衰退。这种形式在纳西语中不具有系统性和规律性,其语音屈折对立只见于少数动词中。

(二)分析型致使结构

纳西语分析型致使结构主要有两种表现形式,即前置分析式和后置分析式。其中前置分析式通过加趋向前置词表示致使义,后置型分析式通过加虚化动词tʂɚ¹¹“让”表示致使义。

1.前置分析式

纳西语的前置分析式是指在动词前加趋向前置词kæ³³、mɯ¹¹、gɤ¹¹、mæ5555来表示致使义。此类致使结构出现较少,仅有少量行为动词能进入该结构,常强调动作行为的过程。比如,例5a表示动作的完成是由施事者tʰɯ³³“他”自主实现的,而例5b在动词前加趋向前置词gɤ¹¹后,整个事件是由致使者çi³³“别人”作用于被使者tʰɯ³³“他”得以实现,具有了致使义。例6a表述tʰe³³ɯ³³“书”的自主状态,而例6b在动词前加了趋向前置词,表达的事件是言者命令“你”去施加行为致使“书”合上。

2.后置分析式

后置分析式是指在动词后加致使标记tʂɚ¹¹,表示致使义(见例7)。ʦɚ¹¹来源于动词,可以单独当动词使用,表示“使唤、让、给”等。当其置于动词后表致使时,常可省去趋向前置词。对照例6b和例8,例8动词mɚ5555“合”后加了致使标记tʂɚ¹¹便不再像例6b那样加趋向前置词kæ³³。

三、纳西语致使结构的语义类型

跨语言研究证实,致使类型与语义机制之间存在相互关联。Comrie提出“分析型>形态型>词汇型”形态连续统跟“不太直接>比较直接”的使成义连续统平行。[1]黄成龙指出,一般而言,致使者为人、被使者为非人的致使结构最为常见,当被使者为人时,会有更细微的致使活动。分析型致使结构表达较弱致使或间接致使,被使者更有可能是指人受事。[5]Dixon认为致使类型与语义机制之间不是简单的直接与间接致使的关系,它们之间存在一个紧密梯度的关系。致使者与被使者之间最紧密的是直接致使,致使者与被使者之间最不紧密的是间接致使。[3]281-282根据致使者主动参与被使者动作行为的程度,直接致使又可看作是一种主动致使,根据被使者自控力的程度,间接致使又可看作是一种无意致使。

下面我们来看纳西语两种致使结构与其语义类型的对应情况。屈折型致使结构中,致使者通常为有控制力的人或物,直接施加某个动作,引起被使者状态变化,表达主动致使义。如例3b、4b中lu22³³pɑ³³“石头”、sæ³³læ¹¹“桌子”为典型的无自主性的被使者,整个致使事件的完成取决于致使者tʰɯ¹¹“他”、lɑ5555be³³“斧头”施与的致使力,是一种直接致使,表达主动致使义。

分析型致使结构中,被使者通常为有自控力的生命体,致使者要求、允许或禁止被使者实施某种动作,整个致使事件对被使者是非强制的,主要通过被使者的能动性来实现。如例7中tʰɯ³³“他”为有施事能力的被使者,致使者ɑ³³mo³³“阿妈”没有直接参与动作过程,而是对被使者发出命令,被使者根据自己的意愿和能动性做出反应来完成整个事件,是一种间接致使,表达无意致使义。

万宝君、柳俊提到拉祜语致使结构连续统“短结构>长结构”与动力连续统“主动促使>主动致使>无意致使>不可抗致使”互相平行,符合象似性原则。[6]根据上文的分析,致使者“主动致使>无意致使”和被使者“自控力弱>自控力强”的语义连续统,在纳西语中用“屈折型>分析型”的致使结构连续统来表征。相对分析型来说,屈折型表达更强烈的致使义,故纳西语致使结构也符合距离象似性原则。

四、纳西语致使结构的历史演变

表1 藏缅语使动范畴屈折式的对应关系表①彝语语料摘自朱文旭、王成有、方虹《彝语使动范畴前缀词素研究》,《民族语文》1998年第6期,第36-41页;缅语语料摘自常青《缅语动词句法语义研究》,中央民族大学博士论文,2015年,第78页;藏语语料摘自格桑居冕《藏语动词的使动范畴》,《民族语文》1982年第5期,第27-39页。

(一)屈折式的来源

藏缅语族各语言不同程度地保留了使动范畴的形态变化。杜若明认为藏缅语使动范畴较早的语法形式是粘着式,屈折式是粘着式的发展。[7]纳西语致使结构用内部屈折式表征,主要有辅音屈折和声调屈折,即鼻冠浊辅音(自动)/清(不)送气辅音(使动)对立和低中调(自动)/高调(使动)对立。纳西语的屈折式与各亲属语言之间呈现出对应关系,详见表1。

从表1所列部分藏缅语使动范畴屈折式的对应关系可以看出,纳西语鼻冠浊/清(不)送气辅音对立和低中调/高调对立分别与藏语的N-/s-、ɦ-/ ø和b-/ø前置辅音(pre-initial consonant)对立相对应,与缅语的不送气/送气和非清化/清化辅音对立相对应,与彝语的浊/清和不送气/送气辅音对立相对应。藏缅语使动范畴的各种语音屈折形式,都与前置辅音的简缩、脱落有直接关系。部分前置辅音在弱化过程中,对动词词根的语音形式产生影响,如清浊辅音交替,表示自动和使动的对立。[4]

纳西语是分析性强的语言,存在语音屈折形式表自动/使动对立的数量较少。上述分析表明,纳西语致使结构中的屈折式是分层次逐步演化而成的,鼻冠浊辅音的自动词与藏语带前置辅音N-、ɦ-、b-的自动词对应,清音和中高调使动词对应藏语带前置辅音s-的使动词。也就是说,原始纳西语存在鼻前置辅音和*s-前置辅音的对立表自动/使动的语义对立。由于音节结构的演变,复辅音消失,这类自动词的鼻前置辅音与其后的主辅音形成鼻冠辅音,对应的使动词的*s-前置辅音融入其后的主辅音形成清音或融入整个音节成为中高调。因此由鼻冠浊音表示自动,清音和中高调表示使动。正如前述,这种对立是由于前置辅音的差异形成的。考虑到现代纳西语的主流音变形式为鼻冠浊音>浊音,[8]47我们认为这是由于原始纳语演变为现代纳西语的过程中,发生了音节结构变化,即复辅音简化为单复音。而这一过程在不同方言中的进程不同步;在同一方言中,不同词也不同步。进一步,这一演变造成了现代纳西语不同方言中的自动/使动对立消失的进程不同步,表现为有的方言保留更多的自动/使动动词对。

(二)分析式的来源

纳西语通过语音屈折来表示自动和使动的对立是一种残存现象,只出现在少数几个动词中,绝大部分动词通过分析式表示致使义。

杨将领提到藏缅语一些语言的分析式采用前置虚化动词表示致使义,如哈尼语bi³³、载瓦语lo?5555、基诺语m4²等,这些前置词都由动词虚化而来。这些语言的语法体系里有“动词+补语”的动补结构,及物动词充当谓语,补语由不及物动词、使动词充当,表示使事物出现某种状态、结果,当前置的动词虚化后,就具有了使动前缀功能。[9]37

纳西语的前置分析式中,动词的前置词为趋向前置词,其表达的语法意义为事物出现某种结果是由后面的动作行为造成的,此时动作所致的结果并没有显性编码,而是隐含在趋向前置词中,前置分析式中的动词大都为方向性明确的不及物动词。

纳西语大部分动词都可以通过后加半虚化动词tʂɚ¹¹形成致使结构,绝大多数藏缅语为“动词居尾”型语言,这种虚化动词实际上就是谓语动词。藏缅语中的舌面前塞擦音、舌尖后的塞擦音和擦音,以及舌尖前塞擦音之间有对应的现象是普遍存在的。纳西语的致使后置词tʂɚ¹¹与同语族其他语言的致使后置(动)词似乎有同源关系,如:

从语义上看,分析式较屈折式具有更强大的语义表达功能,可表达的意义更丰富。屈折式所表达的致使是将动作行为直接作用于客体的,语气较为强硬,而分析式所表达的致使是致使者间接作用于客体使其实现某种动作的,语气较缓和。

纳西语中还存在双重致使结构,即屈折式与分析式并用。例9a表示自动义,例9b表示双重致使,动词ŋgɤ¹¹的屈折式kʰɤ5555和致使标记tʂɚ¹¹并用。致使者tʰɯ¹¹“他”役使第一被使者ŋɑ¹¹“我”致使客体(第二被使者)mi³³“火”产生状态变化。可见,因为屈折式不能满足复杂致使事件结构的表达需求,所以分析式应运而生。

追根溯源,藏缅语表使动的早期形式可能是在动词前加*s-的前置辅音来表示。[10]早期纳西语的动词也可能是通过*s-前置辅音来表示致使义,随着*s-辅音融入整个音节,进而出现用清浊等对立表示使动/自动对立。进一步,由于屈折式的表义局限性,导致纳西语分析式的出现。常见的后置型分析式由动词后加致使标记tʂɚ¹¹构成。通过亲属语言比较发现,纳西语的致使后置词tʂɚ¹¹与亲属语言的同族词存在语音对应关系。

五、结语

本文主要讨论了纳西语两种致使结构的语义类型和历时演变过程。研究发现,屈折型致使结构主要通过鼻冠浊音/清(不)送气交替和声调变化来表示,其中声调变化不具有普遍性,凡是使用鼻冠浊音/清(不)送气交替表达致使义时,通常都伴随声调的高低变化。屈折型致使结构主要表达主动致使义。在动词前加趋向前置词或在动词后加致使标记tʂɚ¹¹构成的分析型致使结构,主要表达间接致使义即无意致使义。

如果考察各亲属语言对应的致使形态的话,我们发现纳西语的鼻冠浊音/清(不)送气对立与前置辅音脱落有关。凡是出现在屈折式中的动词都可以通过后加致使标记tʂɚ¹¹表示致使义。另外,纳西语中还存在分析式和屈折式双重标记类型的致使结构,但这种结构中分析型结构具有较强致使义,能产性高。因此,纳西语致使结构呈现“屈折型>屈折型+分析型>分析型”的发展趋势。

[1]伯纳德·科姆里.语言共性和语言类型[M].第二版.沈家煊,罗天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195-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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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黄布凡.原始藏缅语动词后缀*s-的遗迹[J].民族语文,1997(1):1-7.

A Typological Study on Causative Constructions in PianDing Naxi

WANG Yiju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Yuxi Normal University, Yuxi 653100, China)

This paper surveys the two causatives in Pianding Naxi (henceforth, Naxi) and finds that the morphological causatives express initiative causation and the analytic causatives express unintentional causation. Only a few verbs can employ morphological causatives, which are coded by nasal voiced vs voiceless alternants, sometimes along with tone-elevating. The two kinds of causatives in Naxi show different semantic types and historical development, which will shed light on the studies of causatives in Sino-Tibetans.

Naxi; causatives; semantic typology; historical development

H42

A

1008-2794(2017)03-0088-05

2016-12-27

王一君(1984— ),女,山西忻州人,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南方民族语。

①古藏语、独龙语、怒苏语和傈僳语语料摘自杨将领《藏缅语使动范畴的分析形式》,《民族语文》2003年第3期,第37页;凉山彝语语料摘自朱文旭、方虹《彝语使动范畴后缀词素研究》,《中央民族大学学报》1999年第3期,第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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