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金瓶梅》中的床

2017-07-18 12:03
关键词:螺钿西门庆金瓶梅

黄 强

(央视书画频道江苏中心,江苏 南京 210004)



浅析《金瓶梅》中的床

黄 强

(央视书画频道江苏中心,江苏 南京 210004)

床在《金瓶梅》中不仅是实用具,而且具有象征意义。床笫之间的缠绵,折射出了明代中叶时期的民风民俗,反映了明中叶时期纵情放达的社会风尚,而床笫之间的温存又是西门庆施展计谋、获得财富的一个渠道,床上的情色则是其醉生梦死、行贿纳贿、卖官鬻爵的手段。僭越床具,则是以西门庆为代表的新型商人向社会等级制度发起的挑战。看似简单、干净的床具,在《金瓶梅》中显得不简单、不干净。

床;床笫;奢侈之风;金瓶梅

床,对于我们太熟悉不过了,一个人的一生至少有1/3的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睡不好,就会影响工作、影响健康。上海人说,宁要市区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套房,把床看得比房都重要。自然,上海的这个床是大概念的床,指的是居住的环境,但这也多少说明了床的重要性。虽然床主要是用于睡觉、休息,但床只有这样的功能吗?非也。床既是夫妻恩爱、家庭和谐的场所,又是思考的港湾,同时还寄寓了人们的美好愿望。

一、《金瓶梅》中有什么床

《金瓶梅》中关于床的描述有很多,涉及到的就有拔步床、描金床、螺甸厂厅床、八步彩漆床等多个种类。

孟玉楼再嫁西门庆之前,媒婆薛嫂介绍说,孟玉楼“手里有一分好钱;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妆花袍儿,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第7回)*本文所引《金瓶梅》内容均出自梅节校订本。本文只注明回目目次。。孟玉楼嫁入西门府不久,西门庆的女儿西门大姐就要出嫁,但由于“促忙促急,趱造不出床来,就把孟玉楼陪来的一张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陪了大姐”(第8回)。西门庆为娶潘金莲,“用十六两银子,买了一张黑漆欢门描金床,大红罗圈金帐幔,宝象花拣妆,桌椅锦杌,摆设齐整”(第9回)。“掀开帘拢进来,看见妇人(指潘金莲)睡在正面一张新买的螺甸床上。原是因李瓶儿房中安著一张螺甸厂厅床,妇人旋教西门庆使了六十两银子,替他也买了这一张螺甸有栏杆的床。两边隔扇都是螺甸趱造,安在床内,楼台殿阁,花草翎毛。里面三块梳背,都是松竹梅岁寒三友。挂著紫纱帐幔,锦带银钩,两边香球吊挂。”(第29回)西门庆死后,孟玉楼改嫁他人,吴月娘允许孟玉楼把她的房中之物尽数带走,“原旧西门庆在日,把他的一张八步彩漆床陪了大姐,月娘就把潘金莲房那张螺钿床陪了她”(第91回)。从这些记述可知,孟玉楼睡的是拔步床,李瓶儿、潘金莲使用的是螺甸床,西门大姐出嫁的陪嫁品中也有拔步床。这几种床,大致上属于两类,即拔步床与螺甸床。

拔步床,又叫踏步床、八步床,是一种结构高大的木床。在明代《鲁班经》[1]中,拔步床被分别列为“大床”和“小床”两类,其实这只是拔步床繁简的两种主要形式。床的下面有木板平台,床前有小廊,廊上设立柱,柱子间有栏杆,俨然是一个用床搭建起来的一个独立空间。该床前面有碧纱厨及踏步。大型拔步床称大床,一般的拔步床称小床。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四壁如小屋,床顶为木板;后者四壁透风,床顶用木框做成。所谓描金,乃是一种制作工艺,即在朱漆或黑漆上面描画金色花纹。彩漆也叫描漆,是漆器的一种技法。明黄成《髹饰录》记曰:“描漆,一名描华,即设色画漆也。其文各物备色,粉泽灿然如锦绣……先以黑漆描写,而后填五彩。”[2]

螺甸床,即螺钿床。螺钿,又称螺甸、螺填、罗钿,历史上也有叫钿螺的,它是中国特有的一种工艺技术,在西周遗址中就发现有螺钿物品,因此其历史可以远溯到西周时期[3]。所谓的“螺钿”是指将螺壳与海贝磨制成薄片,并根据画面的需要而镶嵌在器物表面的装饰工艺的总称。由于螺钿是一种天然之物,外观天生丽质,具有十分强烈的视觉效果,因此成了一种最常见的传统装饰艺术的饰品。该技术被广泛应用于漆器、家具、乐器、屏风、盒匣、盆碟、木雕以及有关的工艺品上。用螺钿工艺制造的物品,大多为小件,如食盒、碟碗、摆件等;用于床具、家具制作,则属于大件。螺甸床就是用螺钿工艺制作的床具,由于费时费工,其价格自然不菲。按照《金瓶梅》中的记述,一张描金床16两银子,一张拔步床、螺钿床的价格则高达60两银子。

拔步床、螺钿床、架子床都是高档床具,为奢华之物,但《金瓶梅》中的床具却远不止这几种,还有床榻、罗汉床、凉床、暖炕等。《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附有200幅插图,涉及到床的图像有很多幅,初步统计29个回目的插图都绘制到了床,如第5回、第8回、第13回、第16回、第23回、第27回、第30回、第34回、第38回、第40回、第41回、第50回、第51回、第60回、第61回、第62回、第65回、第73回、第74回、第76回、第76回、第78回、第79回、第82回、第83回、第86回、第91回、第97回、第99回等。

章节中谈到床的还不止这29个回目。说到床的,除了少数点出床的名称外,大部分并没有说明是什么床。未及说明的,根据插图分析,大部分是相对简陋、没有帷帐的罗汉床,以及挂有帷帐的床榻。第27回潘金莲醉闹葡萄架,则是普通的凉床。第86回潘金莲在王婆家与王潮儿勾搭上,插图则绘制了两种床具,王婆睡的是较为考究的挂有帘帐的床,潘金莲睡的则是简单、简陋的凉床。

在《金瓶梅》中,床也有指炕的。如第80回写到,潘金莲与女婿陈经济在其家中勾搭成奸,其中描写到陈经济房中的床就是炕。“妇人黑影里抽身钻入他房内,更不答话,解开裙子,仰卧在炕上,双凫飞肩,教陈经济奸耍。”第77回,西门庆与贲四嫂通情,“原来里间隔扇镶着后半间,纸门内又有个小炕儿,笼着旺旺的火,桌上点着灯。两边护炕从新糊的雪白……于是不由分说,把妇人搂到怀中就亲嘴。拉过枕头来,解衣按在炕沿上”。《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此回绘制的插图与书中描写不符,绘制的是罗汉床。第97回陈经济与韩爱姐结成夫妇,绘制的是架子床。第13回迎春私窥西门庆与李瓶儿通好的床,则是拔步床。“原来大人家有两层窗寮,外面为窗,里面为寮。妇人打发丫鬟出去,关上里边两扇窗寮。房中掌着灯烛,外边通看不见。”拔步床形成的独立空间,成为房中之屋,较为隐秘,因此有“外边通看不见”的说法。

从《金瓶梅》床的记述与插图描绘可知,《金瓶梅》中的床大致上可以归纳为:贲四嫂等社会底层人群使用的是炕;西门庆的妻妾潘金莲、庞春梅等使用的是罗汉床与床榻(潘金莲另外也有螺甸床);李瓶儿、孟玉楼使用的是拔步床、螺钿床;韩爱姐的婚姻是守备夫人庞春梅操办的,新婚用的是架子床。

二、床的历史及其文化

床作为睡觉的用具,在中国的历史并不长,《释名·释床帐》云:“人所坐卧曰床;床,装也,所以自装载也。长狭而卑曰榻,言其榻然近地也。”[4]说明上古时期人们睡觉的用具,不是床,而是榻。现在概念的床,一般有脚撑,距离地面有一定高度;上古时期的床,其实是榻,没有脚撑。明清时期的床,才是如今我们说的床。榻与床的功能一样,但结构与造型不一样,其中床的制作技巧更多、文化内涵更丰富。李渔《闲情偶寄·器玩部》云:“人生百年,所历之时,日居其半,夜居其半。日间所处之地,或堂或庑,或舟或车,总无一定之在,而夜间所处,则止有一床。是床也者,乃我半生相共之物,较之结发糟糠,犹分先后者也。人之待物,其最厚者,当莫过此。”[5]强调床陪伴一个人半生。的确,人的一生,很多时光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中原地区使用床具始于魏晋南北朝时期,但创制者并不是中原地区的汉民族,而是西域地区的少数民族。《晋书·五行志》载:“秦始之后,中国相尚用胡床貊槃。”[6]胡床本为军旅中的坐具,来源于西域,可以折叠,携带方便,为当时军事将领行军打仗时的携带物。原则上讲,胡床是坐具而不是床具,亦坐亦卧。魏晋南北朝时期,如阎立本《历代帝王像卷》[7]、北齐《校书图》[8]中所见的床具,主要还是坐具,但已初步具有了床的功能。当然,这个时期的床还只是一个简单独立的物件,没有后世的床顶、床檐、板壁等装饰及配套构件。因为这一时期的人们还是习惯于席地而坐。如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说到的床,有学者考证就不是我们现在睡觉的床。

到了明代,出现了架子床,所谓的架子床就是带顶架的床;明中叶,又出现了全围板拔步床(图1)。拔步床造型奇特,整体就像架子床放在一个木制平台上,平台长出床的前沿二三尺,平台四角立柱,镶以木制栏围,有的还在两边安上小窗户,使床前形成一个小长廊;长廊两侧则可以安放桌、凳类小型家具,以及便桶、灯盏等生活用具和杂物。在室内,架子床和拔步床如同一个独立的小屋子一般。

图1 全围板拔步床

明代以后,床开始由普通的睡具上升到文化用具。明清时期的床具,工艺最精湛、文化蕴含最丰富、造型最奇特。床有架子,带顶棚,是中国人的创造。在床的本体外面,戴上顶架,围上柱子、板壁,柱子之间还有床门,床被包围在顶架、立柱、床门之间,由此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这样的床不仅可以防尘、避风,以及夏季防蚊、冬季保暖,而且还有了隐秘性。在没有空调的年代,床笫之间的保暖问题也就得到了妥善解决。

明代架子床、拔步床的诞生,使得对床具的生产与工艺要求达到了一个高度。床不仅用于睡觉,还要体现文化趣味。挂檐及横眉部分均镂刻透雕,表现古代人物故事、历史典故;前门围栏及周围档板刻有麒麟、凤凰、牡丹、卷叶等纹样(装饰图案各有寓意,如花好月圆、五子登科、和合二仙、鹤寿千岁等[9])。

拔步床可以分成两类:早期是廊柱式拔步床,成熟期则是围廊式拔步床。后者是拔步床的典型造型,体积庞大,结构复杂,从外形看就像一个小屋。另外,拔步床又称为踏板床,这是因为地下铺板及床在地板之上而得名。《通俗常言疏证》说:“《荆钗记》剧:‘可将冬暖夏凉描金漆拔步大凉床,搬到十二间头透明楼上。’今乡村人尚云‘拔步床’,城市反云‘踏步床’,非也。”[10]拔步床即床体外设置踏步,且踏步上设架如屋,即有飘檐、拔步及花板。

架子床、拔步床,在明清时代都是雕花大床,且雕花不仅工艺精湛,而且雕刻的也恰到好处。

三、床折射社会的奢靡风气

拔步床之所以在明中叶出现,是有其历史原因的。明中叶以后,社会奢侈之风盛行,士大夫生活腐化、官吏腐败、高筑府第,追求奢靡生活。拔步床属于豪华床具,是奢靡生活的体现。《金瓶梅》中一个丫鬟的价格不过几两银子,如秋菊6两、小玉5两,庞春梅被吴月娘卖掉的价格也仅16两,贵一些的如潘金莲卖入张大户家也只有30两银子。据彭信威《中国货币史》记载,万历时期平均米价为七钱二分七[11],而《金瓶梅》中高档的拔步床、描金床,一张床具就多达60两银子,抵得上白米22石,相当于1 100公斤。以每人每月15公斤粮食计算,够得上3口之家近2年的粮食消费,如果换到今天可能相当于4年的粮食消费。一张床的价格如此之高,其奢靡之程度可想而知了。

作为东南重镇及明朝南都的南京,在明中叶时期,经济繁荣,手工业发达,其生产、制作工艺赫赫有名。拔步床以南京生产的最有名,是当时的名优产品[12]。有钱人家的女儿出嫁陪嫁之物必备南京床,乃是一种时尚。这种床不是只有2个横档、1块铺板能够睡觉的简易床,而是精工细作的精品床。不仅《金瓶梅》中大户人家、官宦世家对床讲究,现实中也有史料证明当时床的重要性。《天水冰山录》所记录的权臣严嵩贪污财物的情况,床具就是其中的一项,仅查抄的床具就有:“雕漆大理石床一条,黑漆大理石床一张、螺钿大理石床一张、漆大理石有架床一张、山字大理石床一张、堆漆螺钿描金床一张、嵌螺钿着衣亭床三张、嵌螺钿有架凉床五张、镶嵌螺钿梳背藤床两张、镶玳瑁屏风床一张。以上床,共十七张。”[13]192尽管人活百岁只是一间房、一张床,但人欲的贪婪是无止境的,扭曲的心灵,贪婪的欲望,总是让腐败者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严嵩要那么多床干什么?不是他要床,而是要附着在床上的经济价值。另外,《天水冰山录》还记载了严嵩接受贿赂床具的折价:“螺钿雕漆彩漆大八步等床五十二张(每张估价银一十五两)、雕嵌大理石床八张(每张估价银八两)、彩漆雕漆八步中床一百四十五张(每张估价银四两三钱)、椐木刻诗画中床一张(估价银五两)、描金穿藤雕花凉床一百三十张(每张估价银二两五钱)、山字屏风并梳背小凉床一百三十八张(每张估价银一两五钱)、素漆花梨木等凉床四十张(每张估价银一两)、各种大小新旧木床一百二十六张(共估价银八十三两三钱五分),以上各样床,计六百四十张,通共估价银二千一百二十七两八钱五分。”[13]221-222

严嵩贪腐的床,没有《金瓶梅》中的床价值高,最贵的也不过15两银子。一般来说,影响床具价格的因素有很多,如所用木料的档次(是普通木料,还是榉木、黄花梨、紫檀),制作者的身份(是普通木匠,还是大师级木匠),工艺的复杂程度(是一般雕工,还是镶嵌螺钿),等等。60两白银与15、1两白银,情况也是不一样的。因此,《金瓶梅》中价值60两银子的床具,与严嵩纳贿最低一张床1两银子,都是存在的。

造价更高的则是皇宫内的床,万历皇帝一次就下旨打造40张龙床。据《工部厂库须知》记载:“万历十二年(1584年)七月二十六日,御前传出红壳面揭帖一本:传造龙凤拔步床、一字床、四柱帐架床、梳背坐床各十张,地平、御踏等俱全。合用物什除会有鹰平木一千三百根外,其召买六项计银三万一千九百二十六两,工匠银六百七十五两五钱。”[14]皇帝一人用不了那么多的床,无非是赏赐给各个嫔妃的。

四、富裕之家女性必备嫁妆

床在《金瓶梅》时代,是婚嫁的陪嫁物。按照民俗,女子出阁,必须陪嫁妆。这些嫁妆既可以是物(如梳妆台、子孙桶、绫罗绸缎),也可以是钱(白花花的银子),还可以是陪嫁丫鬟,等等,但无论陪什么,床都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红板箱(装服饰)、百宝箱(装金银细软)、杠箱(装贵重物品)、脸盘架、架子床、房前桌、大脚桶、子孙桶等物品[15],通常都由女方准备。嫁妆“不仅体现娘家的富足,社会地位,而且嫁妆不纳入男方的家庭经济之中,是女方独立的,完全由女方支配的财富”[16]。另外,嫁妆还是娘家的面子,以及女方在婆家地位的砝码。

明清时期,架子床、拔步床是女子出嫁时富裕之家必备的嫁妆之一。为了面子工程,为了加重女儿在婆家说话的分量,有头脸的人家,在女儿出嫁前,都要精心打造床具,且“往往不惜财力,费工耗时,精雕细刻,将人生所有的美好祝愿都雕刻在床上”[17]。

孟玉楼在西门府有地位,是因为再嫁西门庆时带来了丰厚的嫁妆(其中拔步床就有两张)。潘金莲虽然很受西门庆宠爱,但在西门府的地位并不高。她们使用床的属性,即一个是陪嫁带来的床,一个是西门庆给她添置的床,这多少可以说明她们身份高低的不同。潘金莲没有陪嫁的床具,没有独立的经济实力,是依附于西门庆的。她入嫁西门庆,虽然不是买卖婚姻,但是在西门庆死后,却被作为商品,让西门府的女主人吴月娘给卖掉了。而孟玉楼在西门庆死后,却可以自由改嫁,可见两人的身份是不一样的。嫁妆对女性家庭地位的影响,笔者在《物欲与裸婚》[16]一文中已有论述,在此不再赘述 。

五、床笫之间的隐喻

我们探讨了《金瓶梅》中床的工艺、经济价值,那么床在《金瓶梅》中的作用究竟是什么呢?床除了睡觉之外,尚有向儿童施教,对得子的期盼,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期待,而这些愿望与期待又多是通过雕刻在床上的观音送子图、五子登科图等反映出来的[18]29。

床还有隐秘性,床笫之间,男欢女爱。在中国社会,虽然明中叶不以纵谈房讳之事为耻,且士大夫也常常浪迹于青楼,但是他们回到家里必须与妻妾行周公之礼,床笫之事还是要有所回避的,架子床、拔步床的小屋子格局正好满足了床笫之间的隐蔽、保密需求。

床在《金瓶梅》中既是隐秘的,也是开放的。西门庆与他的妻妾、情人的欢情,在西门府内是公开的,对于西门府之外则是隐秘的。《金瓶梅》在记述李瓶儿、孟玉楼、潘金莲的床,西门大姐陪嫁的床时,态度是严肃的。但在床的交换中、床的安排中,作者还是有所寓意的。

首先,床是魅力象征。几个女人彼此攀比、争宠,要同样的床,或者说要规格、档次相同的床。但她们都知道西门庆是玩女人的班头,他的手段是吸引她们的魅力所在。《金瓶梅》中的女人,把穿衣打扮和性感内衣作为女人争宠的武器、性爱搏杀的砝码[19],床自然也是她们展示魅力的又一个舞台,并以此作为笼络丈夫的筹码。床是她们展示性魅力的一个媒介,她们要获得西门庆的欢喜,床上的表现是必须的,这也是她们纠结于床的问题所在。在床的起跑线上,谁都不甘心被比下去、输下去,她们要搏一搏。

其次,床笫之欢,交颈鸳鸯,象征着性爱。床对潘金莲等女人来说,就是自己的幸福所在。《金瓶梅》中的女人,几乎没有一个不喜欢性爱,不追求性爱的。吴月娘貌似性冷淡,可是仍然会采用薛姑子的药与西门庆上床。性爱对于西门庆更是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佐料,他是发情的公牛,他是疯狂的登徒子。西门庆的风流,很多是在床上发生的,王婆茶坊、丽春院、藏春坞、葡萄架下……都是西门庆欢娱的场所。

至于西门府内,更是夜夜欢歌。孟玉楼再嫁西门庆,西门府西厢房三间给她居住,“到晚,一连在他房中歇了三夜。正是:销金帐里,依然两人新人;红锦被中,现出两般旧物。”(第7回)“晚夕,金莲在房中香熏鸳被,款设银灯,艳妆澡牝,与西门庆展开手卷,在锦帐之中,效于飞之乐。”(第13回)喝酒助兴,床笫之欢,那是西门府的保留节目。

其三,床笫之间的温存是西门庆施展计谋、获取财富的一个渠道。西门庆与李瓶儿的联姻,不仅俘获了李瓶儿的欢心,也成为治愈李瓶儿心病的良药,并因此获得了李瓶儿的巨额陪嫁财产。在床笫之间,西门庆不但征服了女人,而且也为他的财富王国添砖加瓦。

其四,床寓意腐败的温床。在明中叶,床既是工艺品又是生活必需品,但对于西门庆及其他的女人来说,又是醉生梦死、行贿纳贿、卖官鬻爵的温床。王六儿献身西门庆之后,操皮肉生意的她也成了行贿受贿的皮条客,床笫之间的她既获得了卖肉的酬劳又获得了受贿的赏钱。假若王六儿不与西门庆达成皮肉价格,也断不会有后来的干涉公行、司法腐败的幕后交易。腐败之风,是在床上枕边吹起来的。不仅仅是《金瓶梅》时代如此,哪个时代,腐败官员不是与钱与色联系在一起呢?官员贪腐,官员好色,床笫之间完成了权色交易。

其五,床是权贵的象征。西门庆代表的是具有官场背景的新型商人,他们作为新兴的势力,渴望用金钱获得官位与权力,并试图打破等级社会的原有秩序。他们不但穿戴本来不属于他们所在阶层的服饰,生活用具也要打破原有的等级平衡。《商君书》云:“人主处匡床之上,听丝竹之声,而天下治。”[20]“匡床”是施政发令的处所,是有权有势者坐卧的器具[18]65。明代除了对服饰的图案、用色有等级限制之外,对于房屋居室、轿舆车马、生活用具也有一定的规定,超越等级规定是会受到法律制裁的。正如笔者[21]在相关服饰制度论述所说的那样,服饰僭越与使用高档、奢华的床具,对西门庆来说,就是要违礼仵制、向社会等级制度挑战。

六、结 语

床似乎只是生活用具、工艺品,其实不然。床的工艺、物价,反映了当时社会生产力与工艺的进步。拔步床的流行,则是社会奢侈之风的折射,以及社会价值观的体现。床上生活,床笫之间,有多少幕后交易、权色买卖,从《金瓶梅》反映的明中叶社会纵情放达、官员以不贪污为耻的社会风尚就可以知晓。纯物质的床,貌似简单、干净的床,也有了不简单、不干净的事。就好比金钱,原本是物化的东西,没有什么好坏之分,清官拿俸禄,清正廉明,两袖清风,钱只是劳动的报酬、流通的货币而已;贪官贪腐,权钱交易,钱就沾染上了腐败的习气,成了腐败的工具,使官场、社会充斥着尔虞我诈、罪恶深重的腐败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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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黄强.中国服饰画史[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 杨玉东]

On the beds inJinPingMeiNovel

HUANG Qiang

(JiangsuCenterofCCTVBook&PaintingChannel,Nanjing210004,Jiangsu,China)

The beds inJinPingMeiNoveldo not just represent a furniture, they have symbolic meanings. Love and emotions reflected by the beds imply the folk tradition and customs in the Mid-Ming dynasty which characterized by indulging in love and emotions. To Xi Menqing, love and emotions in the beds are means of gaining money, eroticism in the beds are means of giving and receiving bribes, selling official positions and getting promotion. Luxurious beds are challenges to the social hierarchy system made by Xi Menqing who represented new businessmen at that time. The beds inJinPingMeiNovellooks like simple and clean beds, they are not simple and clean actually.

the beds; in the beds; extravagancy;JinPingMeiNovel

10.16698/j.hpu(social.sciences).1673-9779.2017.03.013

2017-02-24;

2017-03-29

黄强(1963—),字不息,男,江苏南京人,副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服饰史与服饰制度、民国文化史等研究。

E-mail:huangbuxi@hotmail.com

I242.4

A

1673-9779(2017)03-0079-06

黄强.浅析《金瓶梅》中的床[J].河南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18(3):079-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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