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积薄发 再度起航
——一个作曲家眼中的汤沐海

2017-07-18 12:03鲍元恺
音乐天地(音乐创作版) 2017年4期
关键词:交响乐团风情乐团

文/鲍元恺

厚积薄发 再度起航
——一个作曲家眼中的汤沐海

文/鲍元恺

4月9日晚,在国家大剧院第四届中国交响乐之春音乐会上,汤沐海以充满真情实感的全新演绎,指挥中国国家交响乐团演出我的《炎黄风情——中国民歌主题24首管弦乐曲》。《小白菜》那怀念母亲肝肠寸断的悲凉呼唤,《蓝花花》那以死相许撕心裂肺的爱情告白,《走西口》那柔肠绕指的窃窃私语,《闹元宵》那粗犷豪爽的节庆欢腾,在汤沐海手下,都以淋漓尽致的极致抒发震撼着所有在场听众。当最后一曲《看秧歌》的尾声将民间社戏的火爆场面层层推进到高潮顶点而戛然结束,全场一千八百多位观众立即爆发出了持续不断的震耳掌声和此起彼伏的狂热欢呼。

汤沐海把我请上台。我们以拥抱代替语言,互相祝贺《炎黄风情》诞生25年后这震撼心灵的时刻,这重放异彩的辉煌。

六小时以后,天还没亮,他就赶往首都机场,直飞比利时——他要按照预定行程带领布鲁塞尔爱乐乐团在欧洲巡回演出。

让音乐震撼灵魂

古人把音乐分为风、雅、颂三类,这个分类方法至今适用。“风”就是民歌。同朴实无华的“风”相比,我们当今的许多“颂”和“雅”都太虚伪、太做作,太缺少震撼灵魂的真情实感了!

《炎黄风情》由天津交响乐团首演于1991年。这是一部用西方管弦乐展现中国汉族民歌永恒艺术魅力的交响组曲。我所要展现的,不仅仅是民歌自身的艺术形态和深刻内涵,更是针对那些说假话抒假情的伪艺术,让这些被巴托克称为“可以同巴赫的赋格曲或莫扎特的奏鸣曲乐章相媲美”的淳朴民歌显示出强烈的爱恨情仇真情实感。

既然是用西方的乐团演奏,那么,对于指挥,首先就要对源自欧洲的交响乐团驾轻就熟,挥洒自如。这方面,因其出众才能被大师赏识而受教于卡拉扬、伯恩斯坦、小泽征尔、赫尔曼,因卡拉扬的提携而在33岁时起步于柏林爱乐乐团,因其精湛的指挥艺术而驰骋于交响乐故乡的汤沐海,自然是不二人选!他的神奇在于能把简单的变得不简单,把复杂的变得不复杂。他能透过调性单一、节拍单一的《瑶族舞曲》,探测到乐谱背后民族舞蹈的灵性和展示这种灵性的音乐细节,让阅尽中外名作的国交高手们并不觉得简单。他能举重若轻,用简洁的手势把巴托克那充满变拍子的歌剧《蓝胡子城堡》化繁为简,让音乐学院的学生乐团充满自信而不觉得不可胜任。

既然是表现中国民歌的故事、意境、情感、风格,那么,对于指挥,自然要以掌握母语文化的资格,对中国的乡土乡音,民风民情以致民歌所展现的风骨灵魂了然在心。特别是,《炎黄风情》所展现的都是中国人耳熟能详、流传久远、脍炙人口、家喻户晓的民歌,大部分听众对这些民歌的熟悉并不比指挥差。这方面,汤沐海也是积淀丰厚而胸有成竹的。但是,一些并不深入了解汤沐海,只知道他大半生生活在欧洲,只知道他对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印象主义和现代派西方音乐了如指掌的听众,对他诠释这些地地道道的中国民歌是带着怀疑态度的。

在这场《炎黄风情》音乐会上,汤沐海感情真挚地把这一幅幅地跨东西南北,情及喜怒哀乐的汉族民俗风情画演绎得惟妙惟肖,出神入化。他手下的《炎黄风情》,音响雄浑大气而不失丰富细腻,风格独特鲜明而不失自然流畅,令听众如痴如醉,也令怀疑者刮目相看。这场音乐会,达到了汤沐海毕生追求的艺术目标:“瞬间强烈震撼你的灵魂!”

在这场音乐会之前,通过国内外乐团在世界各地的频繁演出,通过海内外华人文化机构五年一度的纪念与推广活动,这部入选《中国百年音乐作品典藏》和《中国当代文艺名家名作译介工程》的《炎黄风情》,已经成为近年来在海内外演出率最高的中国管弦乐作品。从1995年起,《炎黄风情》又陆续进入了中国大陆各地中小学的音乐课本。从这场音乐会的角度说,除了原本就了解这些民歌的中老年听众外,正是这二十几年来的学校音乐课堂的传承,为这场在演出前四天就售罄全部入场券而一票难求的《炎黄风情》音乐会培养了两代年轻听众。

音乐会后当晚,我收到了一位年轻观众的微信:“很遗憾,在《炎黄风情》诞生二十五年后我才遇到它。但一遇到就知道,它是我多年的故交。我那么了解它,熟悉它——它就是我的生活,就是我走过的地方,它就流淌在我的血液中……音乐会的一些礼节,比如乐章间不可以鼓掌,比如演奏时要保持安静,这些,在今天的《炎黄风情》音乐会上,对于无法控制感情的听众不太适用了——组曲中每首乐曲结束时观众都报以热烈的掌声。是的,除了拼命击掌,人们无法表达内心的激动。印象很深的一个情景:当汤沐海指挥国交音乐家们演奏到《走西口》的时候,邻座的一位女士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我转头看向她,想示意她安静地观看演出,但她却回报给我一个温暖的微笑,仿佛在说:你也会唱,你也很熟悉,对不对?瞬间我释怀了。《炎黄风情》激起了中国人心底的感情。”其实,每一位听众都是一直在心底和乐团一起唱和着的。

让世界音乐宝库因中国的加入而更加灿烂

汤沐海小我五岁,我们是惺惺相惜的同代人。他在上海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十六岁凭出色的音乐才艺到新疆军区歌舞团工作。二十三岁时又以上海一家工厂的工人身份,作为“工农兵学员”考入上海音乐学院学习作曲和指挥。在三十岁赴德国慕尼黑音乐学院留学之前,他一直生活在这片生他养他的祖国土地上。

我们这一代人,是在痛苦磨难中长大的,是怀着深深的民族情结长大的,也是唱着《炎黄风情》里的民歌长大的。

《炎黄风情》得到了中国老中青三代指挥家的青睐与支持。有李德伦、韩中杰、黄飞立、郑小瑛这些音乐界前辈,有目前活跃在中国大陆乐坛的谭利华、余隆、张国勇、陈燮阳、陈佐湟、李心草、张艺、孙莹、林大叶、杨洋,还有台湾的陈澄雄、吕景民,美国的蔡金东,加拿大的赖德梧等。

和他们一样,汤沐海也一直是《炎黄风情》的极力推崇者。

十六年前,他就指挥中央歌剧院的交响乐团演出过《炎黄风情》五首选曲。这些曲目,也经常出现在他的欧洲音乐会节目单上。其中,他在担任举世闻名的瑞士苏黎世室内乐团艺术总监期间,指挥该团演奏的《炎黄风情》第21曲《走西口》曾风靡一时。今年春节期间,他又指挥深圳交响乐团在华盛顿、费城、渥太华、蒙特利尔和多伦多演出《闹元宵》《紫竹调》和《太阳出来喜洋洋》三首选曲。《华盛顿邮报》刊载了美国音乐评论家卢克尔的评论:“这些乐曲将地道的中国民歌素材,以富于色彩与节奏感的西方管弦乐的形式演绎。成功地跨越了中西文化,成为一种平衡的支点。这种平衡令人期待。”

这次由汤沐海指挥中国国家交响乐团,在纪念中国交响乐创作百年的国家大剧院第四届交响乐之春系列音乐会上演出《炎黄风情》,是国交团长关峡在半年多以前确定的。他让这场音乐会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关峡的安排正中我俩下怀:汤沐海一直想找机会指挥演出完整的《炎黄风情》六部组曲,我也希望《炎黄风情》的专场音乐会由汤沐海来指挥。其实,这也正是很多《炎黄风情》乐迷的共同愿望。汤沐海说:“《炎黄风情》从六个组曲到整场音乐会,都有起承转合的完整结构设计。不能老是零零散散地演出‘爆(鲍)三样’(各个乐团对每场演出三首《炎黄风情》选曲的戏称)。这一次我要演完整的‘全爆(鲍)’,让听众领略中国民歌的南北全景,了解《炎黄风情》表达的中国人喜怒哀乐的各种情感。”

尽管《炎黄风情》里的这些汉族民歌他从小就烂熟于心,尽管《炎黄风情》部分选曲他已经在国内外演出无数次,为了这一场演出,他仍然一首一首,一段一段,以致一个音一个音地和我一起仔细推敲总谱。他说:“指挥一首作品之前要把它研究到就如同是你自己写的一样。对于前辈大师的作品,我就要反复琢磨,尽力找到作曲家的原意。”他对我说:“你的谱子已经把你想要的都写的非常清楚了,但是我还是要听你最详细的要求”。因为白天太忙且干扰太多,到排练开始的前一天,他索性约我半夜到洗浴中心“袒裎相见”,一起敲定力度、速度和音乐风格的演奏细节。

当《炎黄风情》进入国交排练厅,他对民歌旋律细节的一丝不苟和对民歌所展现的百姓生活的深切了解,使国交乐师们大开眼界。他在尊重作曲家艺术要求的基础上,以自己的丰富经验为作曲家的总谱增添着独特的光彩。

《小白菜》中部《哭五更》主题的反复段落,在原谱转弱的基础上,他增加了速度上的转慢,这无疑大大深化了“怀念”的思绪。而《看秧歌》结尾的突然加速,也成为全场音乐会在结束前推向到高潮的神来之笔。

在《炎黄风情》第六曲《放马山歌》总谱上,我标记着几处全体乐手以短促的人声模拟催马前行的“得儿——驾!”。汤沐海指着乐曲末尾最后一次长达四拍的吆喝声问我:“这里也是吗?”“这里是乐曲结束,让马停步。”“那你还写‘得儿——驾’就不对了。让马停步的吆喝应当是:吁——!”在场的乐手们无不绝倒!

《炎黄风情》第四曲《对花》的中部旋律,曾经出现在贺绿汀为电影《马路天使》所作插曲《天涯歌女》中。它的原曲是边打竹板边唱的冀东“落子”(莲花落)《放风筝》。由于竹板不是交响乐团的乐器,我的总谱上始终是用木鱼模拟右手的大板。用西班牙响板模拟左手的“节子”。为了更接近民间音乐的原型,汤沐海建议“索性直接打竹板吧!”于是,一位从北京曲艺团请来的专业快板演员,以左右开弓的娴熟表演,为《放风筝》平添了几分源自民间的乡土色彩。

《炎黄风情》的六个组曲中,以往中外各个乐团演奏风格最差的是《江南雨丝》。也许是因为演奏这个组曲的大部分指挥是北方人吧?这次演出,《江南雨丝》意外大翻身,成了最受听众追捧的组曲。排练《无锡景》的时候,这个虎背熊腰的粗壮大汉用与他体态极不相称的婉转碎步缓缓走近每一架小提琴谱台,模仿着小家碧玉的扭捏媚态和嗲声吴语,一下子就把乐手们带到了清秀迷离的烟雨江南。

汤沐海说:我们要演奏好西方音乐,西方乐团也要演奏好我们的音乐。要让世界交响音乐宝库因中国的加入而更加灿烂。我们要用主人的身份主动做好这个工作。这是我们与西方平起平坐,共同分享世界文化的使命。

音乐会后,汤沐海意犹未尽,决心为《炎黄风情》走向世界“主动做好这个工作”:

(一)他准备仿照马勒的交响乐总谱的形式,以民歌原曲风格为标准,把对乐曲的理解和指挥细节记录下来,编订出带有详细中英文演奏要求的《炎黄风情》新版总谱,为其他指挥特别是西方的指挥提供一份不至于荒腔走板的切实依据。他说:马勒既是作曲家,又是指挥家。你做了前一半,我来做后一半。

(二)在天津交响乐团的支持下,他决定在二十五年前《炎黄风情》首演的日子,在当年首演的天津音乐厅,指挥当年首演的天津交响乐团,隆重举办《炎黄风情》二十五周年纪念音乐会,并精心录制一套全球发行的新版唱片,“给西方乐团一个样板”。

用最后的爱从天津再度起航

2012年4月26日,汤沐海在国家大剧院指挥浙江交响乐团演奏我的第三交响曲《京剧》。在后台,他告诉我,他应天津市领导的邀请,第二天将到与他素无往来且无亲无故的天津做客,考察新建的天津大剧院和天津的音乐团体。

八个月以后,年届六十四岁的汤沐海受聘担任天津歌剧院艺术总监兼首席指挥。他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把一生的经验和人生最后的爱交给天津”,努力改变这个城市的音乐环境。这位执棒过柏林爱乐乐团、伦敦爱乐乐团、巴黎管弦乐团、法国国家乐团、莱比锡格万特豪斯乐团、圣彼得堡爱乐乐团、以色列爱乐乐团、葡萄牙里斯本古本江交响乐团、比利时皇家弗兰德斯交响乐团、美国的费城、旧金山交响乐团、澳大利亚的悉尼、墨尔本和昆士兰交响乐团,以及斯卡拉歌剧院、德雷斯顿国立歌剧院、汉堡歌剧院、芬兰歌剧院、瑞典歌剧院的指挥大师将要给天津带来什么?令从普通乐迷至天津市级领导翘首以盼。

三年半过去了。汤沐海不负众望,把天津变成了一个“有歌剧的城市”。此前的天津,一直没有建立起自己的歌剧体系,但是却有着大批痴迷歌剧的观众。1984年,郑小瑛带中央歌剧院在天津第一工人文化宫连演四十余场《茶花女》,场场爆满,就是明证。在这三年多的时间,他指挥上演了意大利经典名剧《阿依达》《弄臣》《游吟诗人》《托斯卡》《图兰朵》;他指挥上演了巴托克的《蓝胡子城堡》和斯特拉文斯基的《俄狄浦斯王》的中国首演;他指挥上演了时空交错,将故事背景从十九世纪的法国移到民国时期中国天津的《茶花女》。他还指挥上演了上海音乐学院制作,郝维亚作曲的歌剧《一江春水》在天津的演出。

三年半过去了,他把原来与直辖市地位极不相称的天津交响乐团带进了国内一流乐团,使天津一跃成为中国交响乐一线城市。在贝多芬全集、勃拉姆斯全集及布鲁克纳主要交响曲的系列音乐会之后,汤沐海突发奇想,由天津交响乐团公布了一项在世界交响乐演出史上前无古人的宏伟计划——在2015、2016两年,用十一场音乐会,以每场演出贝多芬、马勒两位交响巨人同号作品的形式将他们的全部交响曲演奏一遍。这使我想起了柴科夫斯基针对瓦格纳那部需要连续演出四个晚上的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所说的那句“这人类最庞大的计划,真亏他想得出来!”

如今,“贝马全集系列音乐会”已经成功演出八场。恰好我从去年秋天离开工作了十年的厦门大学回到天津,欣赏了这个宏伟系列的大部分音乐会。

天津的音乐生态在汤沐海和他的团队努力下,正在一步一步地在走向平衡。这个曾经的西方文明进入中国的窗口,曾经的中央音乐学院所在地,正在走出被市井文化包围的困境,经历涅槃,浴火重生,创造着新世纪的文化奇迹。

2015年7月,由中共中央组织部批准,汤沐海入选国家级海外引进高端人才的“千人计划”。他说:我要把这一生的黄金时间交付给天津这片土地,从这里再度起航,全心全意地为这座城市创造艺术的美好未来。

(转载于《人民音乐》2016年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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