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鑫业
人的,四条命
○ 何鑫业
猫有九条命。
其实,人,出生之际也有四条命。后来,全是因为人越来越背离自己,命一条一条离去,最后只剩下孤家寡人,本命一条。
其实,猫,如果像人一样,整日思前想后,整日尔虞我诈,整日把玻璃想得很透彻,把枕头想得很缠绵,迟早也会丢掉个七条八条命。
那么,老老实实做人,本本分分做事,人有哪四条命呢?
人的第一条命,当然是吃。
吃,分三六九等。莼菜、竹笋、海蜇是一等。银鱼、羊羔、蜂蜜,是一等。蹄髈、狮子头、腐乳,也是一等。人各有志,八匹马,跑向八个地方,就行。人各有志,利不独,谋不众,就行。
吃,之所以是命,是因为你可以用舌头检阅世界,你丢掉了这条命,就只能胡吃海吃,就只剩下咀嚼、吞咽和饱腹了。
人的第二条命,当然是性。
性,相对简单一些。牛和马不能交配,鸡不跟鸭说话,就行。不跟性冷淡的结婚,不跟同性恋的上床,同时,蟑螂灶壁鸡,也尽量不要跟隔壁邻舍、同事、同宗结为夫妻,就行。
性的远足,比去一趟西山要艰难,比去一趟瑞士要艰难。必须是带足粮草,必须是双人成行,必须是买好回程票,必须是宋词说的“江上舟摇,楼上帘招。风又飘飘,雨又萧萧”,还必须是“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从近一百年来看,仅与写字的人相关的,萧红没有带足粮草,陆小曼没有买好回程票,林徽因没有双人成行,张爱玲没有心字香烧。
第三条命,是看见与听见。
清少纳言,日本平安时代的一名歌女。她,等候男人的时候,是拨着炭火,认真地“听雪唰唰地下”。男人来了,拥她的时候,她是开小差,视而不见,她是只“看见,斑鸠倏地飞向枝头去了”。
所以,清少纳言有一句名言:“玩耍要趁天黑,彼此看不清的时候。”
看不清的时候,你看到了更多的个数。看得真真的时候,你只看到了一个个数。之所以看也是一条命,是因为,看是用眼睛寻找,而不是看见。之所以听也是一条命,是因为,听是用耳朵踅摸,而不是听见。如果,你只管看见与听见,而不管寻找和踅摸,你就已经丢掉了一条命。
这条命,包括抽屉里、佛龛内、挂钟后面的藏物,地板下、墙壁内、水池后面的细声。也包括父亲的笔筒、祖母的包袱、姥姥的锡罐银碗。包括雷声、雨声、踏雪声。当然,也包括李重元“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的,远远传来吱呀的关门声,而且,这门是湿的。
第四条命,是感知,是下意识。
伟人是用雷声来思考问题的,这雷声叫思想,这雷声,惊天动地。艺术家是用细雨来思考问题的,这细雨叫感知,这细雨,润物无声。伟人的思想把鱼当蛋白质吃掉的时候,然后,就把鱼扔了。艺术家的感知把鱼当蛋白质吃掉以后,继续从鱼骨中吮取软组织和骨髓。
也就是说,你只会思想,只会吃鱼,你就已经丢掉了一条命。
这条命,不仅仅是鱼骨中的软组织和骨髓,还包括斯特林堡的“下意识”,克尔凯郭尔的“去哪里”和赫舍尔的“你是谁”,更包括庄子的“若梦非梦,如梦之梦”。
上意识管今天,下意识管明天,丢掉了下意识,你就丢掉了明天。在哪里管活着,去哪里管死去,丢掉了去哪里,你就丢掉了来世。庄子的“若梦非梦,如梦之梦”,就是灵魂出窍,就是一条命当三条命四条命用,就是混淆今生来世,就是混淆钱币与普通纸的区别。
(编辑陆艾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