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沙 鸥
香水味
◆ 沙 鸥
天气预报刚说傍晚有雨,天色就暗下来了,预警的闪电就像曝光过度的闪光灯,把云顶山庄的别墅群衬得像是某个被历史遗弃的皇宫一样。小李咒骂了一下天气,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头发,扭着腰肢就朝小孩房走去。
云顶山庄是城里最贵的富人区,但这并不代表小李就是富人。因为这里除了富人还有一种人——佣人,她就是户主杨中天特地请来看孩子的保姆。一想起那个孩子,小李就有些头大。人人都说小孩是天使,但说这话的人必定是没带过小孩的。刚满一岁的孩子,仍然会随意拉屎拉尿,会乱哭乱叫,就算有一半是天使,另一半也必定是魔鬼。一想到自己大好的青春就消磨在带孩子上,小李也不禁有些黯然:果然人和人是不能比的。那个小鬼含着金钥匙出生,长大后必定要什么有什么;小李出生在乡下,有三个哥哥,从小新衣服都没穿过几件,就算现在每月也要把一半薪水寄回老家给爸妈。她突然有个恶毒的想法,那小鬼不见了才好。
胡乱想着,她已经快来到小孩房门口了,小李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这么大的雷声,小鬼早就应该被吵醒了,但房里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她突然有些不祥的预感,加速几步冲进了小孩房,一见房中的场景她吓了一跳,几乎要瘫倒下来。婴儿床上的被子整洁如新,却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那小孩的踪影?
原来清静的别墅就像是煮沸了的深海,很快便热闹起来。户主杨中天及他的秘书、保安和物业负责人都齐齐赶到了。婴儿床上躺着一封勒索信,杨中天气得一把撕成了两半,又赏了小李一个大耳光,但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除了知道小孩被绑架了,小李对其他情况一无所知。
很快门铃就响了,秘书陈宜生走开了一阵,又有些紧张地赶了回来,压低声音对杨中天说道:“警察来了。”杨中天心中一惊,骂了一句,问道:“谁报的警?”陈宜生无奈地看了小李一眼。杨中天心领神会,一定是这小保姆吓得六神无主,下意识地就打了报警电话。他作势飞起一脚,恨不得再踹小李一脚,对方吓得连忙缩到角落去了。
绑架者无非是求财,杨中天作为本地的服装大亨,可以说只要对方出价不要太夸张,他都出得起钱。现在警察介入了,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了。因为那封勒索信也像电影里演到过的所有勒索信一样,不能免俗地在结尾加了一句:“千万不要报警,否则后果自负。”杨中天已经五十多岁了,有过的一个儿子夭折了,现在这唯一的传宗接代的儿子可不能再出什么闪失,这“后果”他可“自负”不起。可他毕竟是商海里沉浮了大半辈子的人,很快便拿定了主意,吩咐陈宜生道:“你就说孩子被她姑妈抱走了,只是跟小保姆开了一个小玩笑,是她自己误会了。”陈宜生面露难色:“这样的理由有人信吗?”杨中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你得给我把人打发了。”
两人还没合计完,屋外已经传出一个声音:“怎么,我们就这么不受欢迎吗?”
杨中天眯起眼睛看来人,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停了半天才说道:“宋警官,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那么喜欢不请自来。”
宋警官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有些事职责所在,即便不请自来也没办法。”
宋警官大名叫宋泽明,多年以前,杨中天还只有一家小公司的时候,因为恶性竞争,雇黑恶势力打击竞争对手的事曾犯在他手里,两人算是冤家对头。没想到多年不见,杨中天成了本地的大企业家,宋泽明成了刑警队的负责人,两人居然在这种背景下重逢了。
见到老对手,杨中天并未太过失态,仍是冷静地说道:“宋警官,难为你跑一趟了,不过真实情况我刚刚也说了,就是我家亲戚弄的一个小恶作剧,这小保姆没见过世面,报错警了。这次麻烦您了,日后我定当登门谢罪。”
事情都到这份上了,杨中天依然是镇定自若地睁眼说瞎话,连秘书陈宜生都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位老板的厚脸皮了。
宋泽明身后的女警尹子涵有些不淡定了:“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们在门外都听到了,你当我们耳聋是不是?”
宋泽明倒是一把按住了自己的这位女助手,不咸不淡地说道:“杨老板,你是本城的服装大亨。我请教你,如果我想了解最近的流行风向,当季的潮流织品,应该请教谁?”
杨中天一头雾水,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宋警官这是什么意思?老朽是服装公司的经营者,这种问题还是可以解答的。”
宋泽明又说道:“那我再请教,谋杀、绑架这些恶性犯罪案件,应该请教谁?”
杨中天一愣,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宋泽明就顺着说道:“论起服装流行,我不及你;但论起打击犯罪,你不及我。专业的事就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办吧。”
杨中天无言以对,又见他态度坚决,只能颓然地点点头:“你必须保证我儿子的安全。”
宋泽明答道:“放心,我们警方一定全力以赴。”
宋泽明这才算是真正接手了这件案子,尹子涵颇为崇拜地看着这位领导,说道:“头儿,您刚刚那番话真是掷地有声,那个姓杨的老狐狸听了都无言以对,真是帅呆了。这么说,对这个案子你已经心里有底了?”宋泽明却摇了摇头,说道:“哪有这么快就有底啊?我不装作有自信的样子,对方能让我们进门吗?”尹子涵又继续说道:“那也没关系,您出马,还不手到擒来吗?”宋泽明无奈:“先别忙着乐观,即使是我,也不一定能保证每案必破。因为罪犯的阴暗面,有时总是出乎我们警方的想象。”
等警方展开调查的时候,孩子的母亲周燕娜终于赶回来了。虽然两人提前知道了杨中天已经是三婚,现任妻子周燕娜比他小二十岁。但见到本人时,宋泽明和尹子涵还是有些出乎意料:按照资料,周燕娜今年30岁。但看她模样,竟保养得跟20出头的少女差不多。尹子涵已经在脑海里幻想着老夫少妻、豪门争夺、小三上位之类的言情剧狗血剧情了。
周燕娜一回到家就很激动。外面正下着雨,她被雨淋湿了,有些失魂落魄,一回到家又是大骂保姆,又是责怪丈夫,连秘书陈宜生也被连带着骂道“不作为”。尹子涵在一旁点评道:“看来母凭子贵,孩子不见了,这女人已经疯了。”
宋泽明则是叮嘱她少嚼舌根,专注案情。周燕娜以前是杨中天公司里的设计师,结婚之后,更是承担了公司更多的业务。事情发生时,她正住在离这里30公里的酒店,参加一个订货会,而杨中天则是陪着客户在一家休闲山庄钓鱼。连杨中天都对案子的事一问三不知,对这位姗姗来迟的孩子他妈,宋泽明并不抱什么希望。
云顶山庄是美式风格的别墅,在屋后都有一个类似美国乡村别墅的后门。后门安装的是普通的锁,门下方还有一个小洞,方便取报纸和宠物进出。从现场看来,绑架者应该是从后门进出的。
按照程序,宋泽明自然是第一时间调取了物业的监控。云顶山庄名义上是高档小区,但有些监控已经年久失修,整体布局在警方专业人士看来也多的是死角,再加上大雨,可能湮没了一些痕迹,所以并未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他皱了皱眉头,案子查到现在,看来还得从唯一的当事人——保姆小李入手。
小李由于疏忽酿成如此大祸,被主人责骂得有些精神恍惚。宋泽明不由有些可怜她,其实小李还算是个面容姣好的女生,虽然已经出来工作了,但因为没念多少书,其实年龄也跟大学生差不多。现在的她颤颤巍巍地,跟一个小鹌鹑差不多。宋泽明望了尹子涵一眼,这小妮子心领神会,忙安慰小李道:“你先别着急,我们警方出面了,那个绑架犯十有八九会被我们抓住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帮我们,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明白吗?”小李这才像是如释重负,吁了一口气,愣愣地点点头。
宋泽明问道:“据我了解,后门一直都是关上的,你能想到是谁打开的吗?”
小李摇摇头:“不知道,我记得后门关得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开了。”
宋泽明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那样的锁,门下还有一个大洞,稍微用点工具,从门外打开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又问道:“今天下午到傍晚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人上门过?”
小李顿了一顿,又摇摇头:“没有,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在家。”
宋泽明又问:“案发当时,你在做什么?”
小孩房和保姆房都在一楼,小孩房在靠近后门的地方,保姆房算是在小孩房的对角线上。按理说,小孩房里有什么动静,她不至于听不到。小李回答道:“我一直在房里,用手机在看最新的电视剧《芈月传》。”
“中途就没有离开过?会不会手机声音太大,让你听不清外面的动静?”
小李却斩钉截铁地摇摇头:“除了去洗手间,我哪里都没去过。再说,手机声音能有多大?我一直担心小少爷午睡会突然醒来,一直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宋泽明还想再问,尹子涵已经不耐烦地说道:“真的假的?又没人上门,又悄无声息,难不成是幽灵来干绑架不成?”
宋泽明眼神一黯,是啊,家里明明一直有人,但小孩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真像是幽灵下手一般。
一直到午夜时分,警队才收工。被撕成两半的勒索信是用报纸上剪下的字拼成的,无论是笔迹还是来源都毫无意义。宋泽明觉得有些累,掐了掐人中,出门抽根烟透口气。尹子涵也跟了上来,安慰道:“头儿,看来真如你所说,这事没想的那么容易。真是麻烦,这绑匪绑谁不好,偏偏要绑个才一岁的婴儿。”宋泽明心念一动,是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绑婴儿最容易,因为毫无抵抗力,又不会指认嫌犯;绑婴儿又最难,因为婴儿不好带,而且案发时别墅里明明有人,婴儿明明是一碰就容易哭的,偏偏又没发出声音。要是求财的话,绑匪大可以向那位年轻的杨夫人下手,为什么偏偏不放过婴儿?
宋泽明正想着,尹子涵的电话突然响了。她接着电话,眼睛渐渐发亮,挂了电话,向着宋泽明说道:“头儿,有消息了,同事发现了一辆可疑的汽车。”
时间已经来到凌晨两点了,但在城里最大的夜总会“魅力四射”中仍是灯火通明、觥筹交错。韩宇梁是夜猫子,他现在就坐在吧台旁边,摇着瓶啤酒,跟随着音乐的节奏一扭一扭的。
旁边那个妞儿已经跟他放了三次电了,来这里的女人,不少是空虚寂寞来找乐子的,以他混迹夜场多年的经验来看,今天这个妞有戏。那妞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挑逗着往外走去。韩宇梁哪里肯放过,赶紧一口干掉剩下的啤酒,疾步追了出去。
那个女人穿着双高跟鞋,袅袅婷婷地在前走着,韩宇梁跟在后面,被勾得火急火燎的。他紧赶慢赶追了上去,说道:“美女,你在夜总会里看了我四眼,我俩也算有缘,不如交个朋友吧。”
女生微微一笑,却突然变脸道:“韩宇梁是吧,我有事找你。”
韩宇梁反应奇快,见势不好,掉头就跑,哪想到却突然撞在了一个人身上,身后不知何时被一个壮硕的男人给堵住了。男人反手就把他的右手给剪了过来,他痛得哇哇直叫:“大哥、大哥,万事好商量,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惹到你们了。”那男人没好气地说道:“什么大哥,我们是警察。”
“警察?”韩宇梁听了,反倒镇定下来,“是警察就早说吧,何必整这么多幺蛾子?”
身后的女生不耐烦地说道:“嘴放干净点。不是怕里面人多让你跑掉,老娘才不想穿这双高跟鞋呢。”
这一男一女自然是宋泽明和尹子涵了。之前同事查到今天傍晚时分出入云顶山庄的一辆小轿车有可疑,并非是业主的车辆。而韩宇梁就是这辆车的车主。
宋泽明松开了韩宇梁,为保险起见,他跟尹子涵还是一前一后,堵住了对方可能逃走的线路。韩宇梁却打了个酒嗝,毫不在意地说道:“警官,犯不着,我又不会跑,有什么话你就问吧。”
宋泽明一脸严肃,这才问道:“今天下午,你开车去过云顶山庄?”
韩宇梁点点头:“是去过,怎么样,不行啊?”
宋泽明不介意他的无礼,继续问道:“去干嘛的?”
“找朋友。那是一个开放的小区,难道我不能去吗?”
“找什么朋友?”
“警察大哥,你查户口啊。我找什么朋友,你管得着吗?”韩宇梁的语气愈发无礼起来,宋泽明却敏锐地感觉到,他明显对这个话题有防备了。尹子涵又一字一顿地说道:“就我们调查的社会关系,整个云顶山庄你只认识一个人,就是你的老板杨中天。这么巧,今天下午,杨中天一岁的儿子被人绑架了。”
韩宇梁瞬间紧张起来,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嘴脸:“喂,美女警官,我是开车去过而已,你可不能冤枉我。”
尹子涵冷笑一声:“我又没说你干的,你激动什么?”
宋泽明见铺垫够了,就单刀直入问道:“情况现在你都清楚了,你干没干我们会查清楚。现在你老实交代,你下午干嘛去了?”
韩宇梁显然有些害怕了,但眼珠子一转,仍旧抵死不说。尹子涵看得不耐烦,说道:“你最近被杨中天给整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因此怀恨在心,绑了他儿子泄愤?”
韩宇梁是杨中天手下的设计师,还是设计主管,不过最近他们公司发生了设计方案泄密给对手的事件,韩宇梁就是最大嫌疑人,现在正停职接受调查。这样说来,他的动机和时间都很吻合。韩宇梁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似的,说道:“是,我是被停职了,也的确去过云顶山庄。但绑架我可没干过,你们要是有证据,尽管抓我。”
尹子涵没想到这家伙还挺嘴硬,无奈地看了看宋泽明。宋泽明却似乎胸有成竹,冷冷说道:“你不说是吧,不说我也知道。”
小李被杨中天赶了出来,是否能回去还是未知数。她在一家小旅馆里对付了一宿,一大早接到了警方的电话,说是有事要问她。她刚到约好的早餐店,却见到了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
宋泽明和尹子涵一人端着一杯豆浆坐在那里,旁边还有韩宇梁,正叼着根烟,不耐烦地抖着脚。他见到小李,表情也是一脸尴尬。
小李故作镇定地坐了下来,装出一副不认识对方的样子。宋泽明可没那个耐心看她的演技,一口就拆穿道:“昨天案子发生时,跟你在一起的就是他吧?”
小李大吃一惊,原本看韩宇梁的样子以为对方不知道他俩的关系,没想到对方一语就道破了。韩宇梁也是一脸的惊讶,半天才说道:“可别怪我,我可一个字都没说。”
宋泽明嘬了口豆浆,笑笑说道:“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不能说的?”
一句话让小李羞红了脸。
小李昨天斩钉截铁说没人上门自然不是实话,至少韩宇梁就来找过自己。韩宇梁还没被停职时,经常上杨中天家汇报工作,一来二去两人就看对眼了,经常有事没事就幽会,即使在别墅里也不例外。昨天她独自一人在家看孩子走不开,哪想到韩宇梁知道杨中天夫妇没在,居然胆大地找上门来。她开始有些担心,但一想着主人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也大着胆子着实跟他亲热了一番。
沉默了半天,小李才不好意思地问道:“宋警官,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泽明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你忘记昨天我问你有人上门没,你当时顿了一下,这时我就怀疑你说谎。我在夜总会找到韩宇梁时,闻到他身上有你的香水味,这才做出了这个推想。”
宋泽明又问道:“真不是你干的?”
韩宇梁做了个发誓的动作:“天地良心,我哪敢啦?”
宋泽明又望向小李:“也就是说,你俩打得火热时,有可能没注意到外间的情况。”
“我昨天真没听见什么声音。”小李的脸更红了,又压低声音道,“但您说的情况,的确也有可能。”
韩宇梁见小李尴尬,忙打圆场说道:“警察大哥,你别揪着我俩啊,那间房子里其他人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就是老头子或者他那个后妻干的,也不无可能。”
宋泽明此时心里想的是,绑匪下手居然连小李和韩宇梁的恋情都算进去了,搞不好是个熟人。对方的这句话他一时半会还没往心里去。
这时,小李的手机响了。她紧张地瞥了一眼宋泽明说道:“绑匪来电话要赎金了。”
绑匪开口就是两百万,要求从银行新提出来的不连号的百元大钞。由于通话时间很短,警方这边的技术人员也没能跟踪到信号,杨中天只能是砧板上的肉,任由对方开价。“那么明天上午10点,在泽江大桥桥头交付赎款,具体方式我会再通知你的。”绑匪说完这句话便挂掉了。
宋泽明无奈,只能让杨中天先去银行协调提款,又要求道:“明天我们会做好布置,你按照警方的指示行动就行了。”
杨中天点点头,又冷冷说道:“我会按照你们的指示做,但你最好也要做到你对我的承诺。”
泽江是这座城市的母亲河,把城区一分为二,为了交通出行,市区修建了三座桥。泽江大桥历史最久,改革开放之初就建成了,被市民俗称为“一桥”。虽然后来修建的两座桥分担了不少交通压力,但泽江一桥仍然是重要通道,平日里车水马龙的。
宋泽明也不得不感叹绑匪的深思熟虑。泽江大桥人多车多,给警方监控带来了难度,但交通压力又比两座新桥要轻,平时不容易拥堵,又给绑匪留足了逃窜的空间。
此时,杨中天正拎着一只硕大的旅行袋,在桥头闲逛着。为了不引起注意,他特地换了一套普通的行头,活像一个进城务工人员,谁能想到其貌不扬的旅行袋里暗藏着两百万元巨款。警察已经在他耳里暗藏了通讯装置,保持与他的实时沟通,并派出了8组人员,其中6组保持间隔在桥上双向行驶,还有两组在两边的桥头待命,以防对方如果驱车而来好及时跟上。宋泽明此时的脑袋里也转个不停:绑匪到底会用什么方式来拿赎款呢?
此时,杨中天的手机响了,从宋泽明的角度听不到绑匪在说什么,只听到杨中天回答着“是”和“好”,便把头伸到了桥栏外面,把旅行包也举了出去。
“不好,绑匪这是要走水路啊。”尹子涵对着警用频道说道,已经有几个化装成渔民的警察开船靠了过去。对方从桥下的泽江中收取赎金,这个可能性宋泽明也是考虑过的,做了相应的布置。但杨中天只是望了几眼,又把包收了回去。
“该死。”宋泽明咒骂了一声,“对方这是在下套来看我们的布局啊,那几条渔船已经暴露了。”
尹子涵咋了下舌头,有些后悔。如果自己能更沉得住气一点,不给同事错误的提示,对方是不是就已经暴露了。
世上哪有后悔的药,尹子涵咋舌的当口,杨中天已经从桥头走过来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方说了,交易不在这里进行了,转去中心公园。”
宋泽明眉头深锁,强压住怒意,又通知同事赶紧转往中心公园布局。他邀杨中天上车,杨中天突然说道:“我想上个厕所,您能不能等我一下?”
宋泽明努力地回忆着中心公园的情况,那是城市北边最大的公园,共有六个出入口,每天的人流量超过五千,凭现在手里的这点警力,要完全控制那个区域有些难度。想了一会,杨中天已经从公共厕所回来了,宋泽明无奈,事到如今,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警方一行几辆车,外加杨中天自己的车一起往中心公园赶。此时已接近中午12点,城里的路也突然拥堵起来,但杨中天似乎并不着急,开得气定神闲,宋泽明突然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好容易赶到中心公园,杨中天又拿着旅行包在公园内逡巡,但绑匪的电话迟迟没有过来。大约过了半小时,杨中天的电话仍旧沉默,尹子涵有些等不及了,假装游客走到了他的身边,低声问道:“搞什么,绑匪怎么还不来电话?”
杨中天也是一脸苦笑,警官,你问我,我问谁?
宋泽明突然反应过来,也连忙冲了过去,说道:“杨老板,把你手里的包让我看看。”
杨中天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宋警官,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这个动作让宋泽明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你已经把钱付给了绑匪,对不对?”
杨中天一愣,不再说话。尹子涵急了,一个上步把旅行包从他手里夺了过来,打开一看,哪里还有两百万,只剩下一堆切成人民币大小的白纸而已。
尹子涵是一头雾水:“什么时候做的?”宋泽明只能耸耸肩:“问他呗,上厕所的时候调换的吧。”
杨中天这才说道:“绑匪暗地里发短信下了指示,让我把包放在公共厕所的水箱里,换成另一个同款包提出来,我也没办法。”
“不是说了,一切要按警方的指示做吗?”
杨中天冷笑一声:“我只关心我儿子,至于钱给不给,我根本就不在乎。”上罩了块口罩之类的东西,口罩太紧,捂住了孩子的口鼻,此时竟是连呼吸都没有了。
鸡鸣屯是城市郊区的一座小村庄,相对于纸醉金迷的城市,这里倒是有一番田园牧歌的韵味,“鸡鸣”正是取“鸡犬之声相闻”的意思,不少城里的作家画家都把这里当成别院来采风。但此时,却有一队表情严肃、动作谨慎的人踩碎了这里的宁静。很显然他们不是画家作家,也不是村民,更像是训练有素的部队。
拿到钱后,绑匪通知杨中天,他的儿子就藏在这里的一间出租屋里。保险起见,宋泽明自然也带队亲自来查看。
鸡鸣屯不大,一行人大概走了500米,就远远看到了绑匪所说的那个栽有一株大槐树的院子。
槐字中“木”旁有“鬼”,不知为何,宋泽明见到这棵树,不住地皱起眉头,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们很快就到了门口,杨中天急得简直想破门而入,宋泽明却一把按住了他:“等等。”
虽然钱已到手,绑匪不会傻到再留在这里,但布置下什么陷阱也是不无可能的。
宋泽明使了个眼色,已经有几位同事身手矫捷地翻墙而入,他们确认院中无危险后,这才打开了大门。
院中是一个木质的三舍平房,房门是虚掩着的,隐隐见到有一张婴儿摇椅,有个小孩就安详地躺在那里。
杨中天再也忍不住了,不顾阻拦冲了进去,躺着的那个的确是他儿子没错。但绑匪似乎为了防止小孩啼哭在嘴
“法医出具了报告,孩子是窒息而死的。没想到努力了大半天,还是没能救回他。”尹子涵情绪低落地报告道。
宋泽明燃了根烟,问道:“是因为绑匪处置不当造成的意外吗?”
尹子涵摇了摇头:“这点倒是很奇怪,检查报告显示,孩子应该在昨天夜里就死了。”
宋泽明面色一肃:“也就是说无论能不能拿到赎金,绑匪压根就没想到让孩子活下来?”
尹子涵点点头,又说道:“还有一点你肯定感兴趣。”
“说说看。”
“这孩子和杨中天的DNA对不上,也就是说这爷俩根本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父子。”
宋泽明深吸了一口烟,这才猛然抬起头来,眼里似乎重新燃起了斗志。
“原来如此。”他说道,“这样一来,我似乎觉得我们一直也没真正参与到这件案子中来,似乎是被人请过去,见证了一场戏。”
尹子涵撇撇嘴:“可杨中天现在迁怒于我们,说这事没完。”
宋泽明冷冷一笑,点头道:“这事,是没完。”
小李被杨中天扫地出门后就住在了韩宇梁家里,幸运的是,韩宇梁这个花花公子,在家中有了“女主人”之后,似乎有浪子回头的意思。他正幸福地暗笑,门铃却响了。
来人是宋泽明和尹子涵,上次两人并未难为韩宇梁,反而歪打正着地促进了他与小李的关系,所以韩宇梁对这两位也颇有好感。
“两位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有话就请问吧。”他说道。
宋泽明开门见山:“你上次说,绑架案老头子和后妻说不定也有可能参与,是什么意思?”
韩宇梁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我反问一句,宋警官,你觉得他俩搭吗?杨中天一脸恶相,但那小孩却十分水灵,其实我跟小李心里都嘀咕,搞不好这孩子不是他亲生的。”
尹子涵心直口快:“已经确定了,的确不是亲生的。”
“我就说嘛。”韩宇梁有种未卜先知的得意,“所以,假借绑架灭掉这个污点,以老头子杀伐决断的性格,绝对做得出来。”
“那他妈妈总归是亲妈吧?”宋泽明问道。
韩宇梁却摇了摇头:“这事如果挑明,将对周燕娜在公司的地位造成致命的打击。你别看她是个女的,但敢陪在老虎一般的老头子旁边的,能是省油的角色?”
云顶山庄的杨家公馆,似乎因为小少爷的夭折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中。此时宋泽明和尹子涵上门打扰,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有时职责所在可顾不上这么多,就像宋泽明引用杨中天所说的“这事没完”,他感觉水落石出的日子不远了。
听新来的佣人说,主人身体不适在二楼休息,闭门谢客。尹子涵正要硬闯,秘书陈宜生突然出现了,倒是和颜悦色地将他俩请了进来:“有什么事,也许我能代为解答。”
陈宜生一个眼色打发了佣人,得体地招呼两人,开门见山问道:“两位此来,应该是对此事有所怀疑吧?”
宋泽明微微一怔,看来杨中天身边这个秘书也是个人精。
对聪明人就不用拐弯抹角了,他就直接说道:“据我所知,孩子不是杨中天亲生的。”
陈宜生兀自一叹:“是从韩宇梁那里听说的吧?大家一直都有所怀疑,没想到等孩子死了终于证实了。”他突然目光一冷,有些紧张地问:“所以两位这次上门,是怀疑我老板?”
宋泽明不置可否,但沉默却奇妙地产生了一股无形的压力。陈宜生无奈地耸耸肩:“儿子不是自己的,故布疑阵除掉,坦白说,这的确像是老板做的事。”
宋泽明倒是很欣赏他的坦诚:“应该还有个‘但是’吧?”
陈宜生一笑,“的确有但是,但是在你们来之前,老板并不确认这件事。我敢打保票,在他心里,还是把他当成自己儿子的,你们也应该听过,虎毒不食子吧?”
陈宜生见宋泽明毫无反应,又补充道:“也许我在这里自说自话对您没有什么说服力,那就讲证据吧。案发那天,老板在农庄里陪客户钓鱼,我全程在场,如果您不信,我也可以让您联系客户。你们的术语叫什么来着,对了,他有‘不在场证明’。”
陈宜生说得信心满满,宋泽明也觉得应该没有漏洞:“那你认为谁有可能呢?”
陈宜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述道:“根据老板的意思,在孩子三岁时,他会立一个遗嘱,孩子和夫人周燕娜共同分享他的财产,不过我打算建议老板先做一个亲子鉴定。如果通过的话,夫人将身价过亿,但如果通不过的话,夫人将一无所有。这么说,两位应该明白吧。”
由于杨中天抱病,杨氏集团现在实际上是由周燕娜在打理,不过因为失去了独子,她的情绪似乎也不是很高,每天病恹恹的。此时已近午饭时间,她戴着一副黑墨镜,走进了一间会员制的高档餐厅。菜刚上齐,她正准备大快朵颐,这时,却有两个不速之客走到了眼前。她略略抬起头,这两位她都见过,正是孩子被绑架时来办案的警察。
尹子涵扫视了桌上的菜,略带讥讽地说道:“作为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你胃口还挺不错的。”
周燕娜轻笑一声,双手抱胸,冷冰冰道:“那依警官看来我该怎么办,每日以泪洗面?”
之前,她都是一副害怕的、标准的受伤母亲的样子。但现在的她却截然不同,也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面对反击,尹子涵无所谓地笑笑:“我打听到,等孩子三岁时,通过亲子鉴定,你将获得杨氏集团百分之五十的所有权,但如果没通过,你一分钱都拿不到。这么巧,这个时候孩子出事了。”
周燕娜挑挑眉,显出不忿之色:“你什么意思,是暗示我与孩子的死有关吗?那可是我的亲生骨肉。”
尹子涵回道:“是你的亲生骨肉,但并不是杨中天的亲生骨肉。”
周燕娜的眼神隐隐露出杀机,但知道对方既然说出此言,应该是有确凿的证据。她也不再多作争辩,摆摆手道:“既然你们怀疑我贪慕虚荣,牺牲孩子,那就去查我。事先声明,案发当时我可在酒店里开会,有不在场证据。”
话已至此,两人再打扰对方吃饭也是于事无补,宋泽明与尹子涵走出了餐厅。暴露在阳光之下,他俩也觉得比餐厅貌似精致却很阴暗的环境舒服多了。
尹子涵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问道:“头儿,我刚刚表现还不错吧?”
在餐厅中,宋泽明自始至终没有发言,放任尹子涵去闹,就是想激怒周燕娜。周燕娜的表现显得有恃无恐,如果她真与此事有关的话,那么她对自己在酒店这个“不在场证明”很有自信,换言之,这不在场证明就是她手里的“王牌”。
维斯酒店在距离云顶山庄30公里的度假区,周燕娜住在这里是为了一家著名品牌的代理。30公里的路程,驱车往返倒是花不了太多的时间,宋泽明也查证了当时的时间表。时间表显示,案发当时,是与会代表的自由活动时间,似乎周燕娜也有动手的时间。但问题在于,酒店方没有显示她有出入的记录。
宋泽明问大门口的迎宾:“案发当时,周燕娜女士有出入过吗?”
迎宾摇摇头:“在我印象中,周燕娜女士没有离开过。”
宋泽明又问:“会不会你记错了,或者没有注意到?”
迎宾说道:“我在这里已经十年了,就是以快速记清客人的样貌著称。周燕娜女士出手也很大方,给了我两百元小费。按理说,她如果有出入过,我不可能没印象。但警官你这样一说,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因此,宋泽明又调看了当时酒店的监控摄像。当时,周燕娜穿一身惹火的红裙,一楼大厅的记录显示,当天并没有穿红衣服的女士出入。
宋泽明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大。维斯酒店虽然是有名的五星级酒店,但工作人员的制服却很低调,不少穿着深黑制服的女服务员从眼前经过,千篇一律的制服让她们毫无特色。他又燃了支烟,问道:“那她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
迎宾想了想,回忆道:“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好像周女士当时的行李遗失了一阵,她显得很惊慌,满大堂地找工作人员投诉。后来才发现是服务员失误,跟其他客人的行李弄混了,周女士当时非常生气。”
尹子涵听得云里雾里,丢了行李发脾气,倒不算是特别反常的表现,但在老警察宋泽明听来,却有不同的含义。他吐出一口烟圈,嘴角渐渐勾起了一道弧线。
“头儿,盯梢的同事报告,失去了周燕娜的踪影。我查过她的存款记录了,似乎她把账上的钱都提走了。”尹子涵汇报道。周燕娜在杨氏集团混迹多年,手底已经有些私房钱了,还有一些股票之类的,最近她都在想办法变现。换句话说,她现在与这个城市在金钱上已经没有牵扯了。
宋泽明心道,不好,她这是要逃跑啊。快在车船码头布置人手。
在本市的机场中,有个其貌不扬的妇女正拖着一个硕大的箱子,她穿着有些油腻的棉衣,挤在人群中准备登机,任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位普通的乘客。她走到了登机口,正打算出具自己的登机牌,这时,身后有脚步响起。宋泽明快步走近,猛地说道:“请留步,周女士。”
周燕娜这才扭过头来,有些无奈地望着他:“怎么,宋警官,我坐飞机你也管吗?”
宋泽明有些诧异地打量着她,说道:“不愧是杨氏集团的设计师,这换一身衣服,气质就完全不同了。”
周燕娜一愣,似乎心里最隐秘最紧张的那一根弦被拨动了。
尹子涵上前一步,向她出具了有关文件:“不好意思,周燕娜女士,现在怀疑你跟一宗婴儿绑架谋杀案有关,请你回去接受调查。”
周燕娜有些气恼了,责问道:“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我当时有不在场证明,你们去过酒店了吧,工作人员应该能证实这一点。”
宋泽明却笑了:“是啊,工作人员的确说你没有离开过,但很不幸的是,我已经破解你的诡计了。”
“什么诡计,你以为拍电影啊?没离开过,就是没离开过。”
宋泽明却自顾自地说道:“我在酒店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是关于他们的制服,他们的制服是低调的深黑色,千篇一律,似乎任谁穿上都毫无差别。”
周燕娜有些恼了:“你想要说什么?”
宋泽明淡淡一笑,安慰道别着急,自己一字一顿说道:“是啊,酒店工作人员的确说是没见到你离开,但那也只是表明没见到周燕娜‘女士’离开,并不代表没见到周燕娜‘服务员’离开。”
听到这句话,她的脸色终于大变了。
宋泽明继续解释道:“事实上,你当时只是换了一身服务员的制服。你是设计师吧,要复制一套服务员制服并不难吧。你到酒店时特意换了一件显眼的红裙,让大家注意你。以至于此后你穿普通酒店制服造成的巨大反差,大家都视而不见了。你入住时行李被弄混了,当时就大发雷霆。按理说,行李中一般不会放有太贵重的物品,为什么?因为行李中有你那件复制的制服。你怕别人见到那件制服,让你整个计划曝光,这才怒不可遏。你经过大门时,迎宾只当是一个离开的普通同事,哪想到艳光四射的周女士会换上这么不起眼的衣服呢。”
周燕娜的脸色更难看了,狠狠地说道:“废话真多,证据呢?”
尹子涵接道:“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天衣无缝吧。我们查过你的行车记录了,案件发生两个月前,你曾多次去过维斯酒店,你去干嘛,是去学习对方制服的细节?你还雇用了一个路人,花钱借用了某位服务员的制服,这点,没错吧。最重要的是,那件你用来瞒天过海的制服,现在在哪里?”
周燕娜听完,面如死灰。
宋泽明补充道:“欲藏树叶,隐于树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当时作为被绑架者的母亲,急于赶回家,没时间处理这件衣服,你就把这件衣服丢在了酒店的洗衣房,混在了所有人的制服里。很可惜,这件制服已经被我们找到了,还发现了吻合你DNA的毛发,这,你能解释一下吗?”
“有什么好解释的。”周燕娜突然如释重负,笑了起来,“我为杨中天、杨氏集团贡献了十年的青春,现在的地位都是我应得的。孩子生下来时,我并不知道不是他的,等孩子渐渐长大,我才发现这件事。我不能因为这个小失误,失去我到手的一切。”
尹子涵说道:“所谓绑架只是幌子,你从一开始就打算除掉他,所以根本没等付赎金就已经杀掉了他。所谓收款只是你请人演的一出戏而已。但那是你亲生骨肉,你舍得下手吗?”同为女人,尹子涵真是无法接受这个女人做的这一切。
“亲生骨肉?”周燕娜冷笑一声,“我还年轻,还可以再生,但十年时光,权和钱,失去了就不再有了。”
案情终于告一段落,尹子涵也有些备受打击地瘫在了办公桌前。老半天,她才说道:“头儿,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如此肯定周燕娜就是幕后元凶。”
宋泽明又点燃了一根烟,缓缓吐着烟圈说道:“香水。”
“香水?”尹子涵不明就里。
“对,正是香水。”宋泽明说道,“你还记得我为什么断定小李跟和韩宇梁有关吗?就是因为韩宇梁身上有别墅里的香水味。后来我问过小李了,发现小李偷偷用过女主人的香水。韩宇梁沾染的香水味也许是小李的,但也有另一种可能,女主人回来过。”
特邀编辑/浦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