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的中年企业家

何思妤

雷军46岁生日时，李学凌、傅盛、陈年、俞永福、王川等一帮财务自由的老男人讨论起中年危机的话题。推杯换盏间，俞永福想就中年危机说点什么，却被大家嗤之以鼻，“你还没到40呢，谈什么中年危机呀，扯！”

2014年，俞永福加盟阿里，成为阿里移动事业群总裁后，他往返于北京、杭州两个城市的四个办公室，不停地在UC、高德、神马、九游之间穿梭。朋友笑言，这是他的第三春。俞永福却摇头，“这艘航母不好开。”

人到中年体力大不如前，而心力带宽的挑战令他更加纠结和躁动。他有时候会想想比他年长7岁的雷军，常年保持难得的勤奋和激情，不愧对第一劳模的称号。“老大还是在玩命呢，累的时候看看他，我就好多了。”

参加雷军生日会的陈年，在经历2011年决策失误，2012年扩张过快、2013年盲目追求规模和增长率之后，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陈年的生活变得健康且规律，他每天都在跑步机上坚持10公里，即使磨破了脚，他也不会停下来，“就想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2014年，封笔长达8年之久的陈年为凡客新品的发布会写了两万字的稿子。在北京798 D-PARK艺术中心，陈年用一场名为“一件衬衫”的新品发布会重回大众视野。

隔年8月，小米二号人物、38岁的黎万强回归。自从2014年11月闭关之后，关于黎万强动向的流言一直不断。回归后在面对媒体时，黎万强坦承，长期高节奏的生活让他遭遇了一场中年危机。闭关期间他只做四件事情：跑步、看书、拍照、发呆，梭罗的《瓦尔登湖》和瓦茨的《心之道——致焦虑的年代》也成为了他的“心药“。黎万强认为，焦虑是人生的常态，要走到焦虑的漩涡中间，焦虑才会更快过去，未来都是虚幻的，要活在当下；要从大自然中去发现生活的智慧，要活出自己的个性。

优客工场创始人毛大庆的一篇文章《跑步治好了我的抑郁症》曾在朋友圈热传，从2010年开始长跑的万科地产总裁郁亮，最终攀登上了珠峰，体重也减到了20年前初入万科的样子。他还把运动引入企业管理中，每年对公司的健康文化进行定量考核，如果该部门所有员工体能状况比去年改善，管理团队就多发1%奖金，反之则扣1%奖金。

辉煌时代过眼云烟

2017年4月20日晚，金融人士吴小平发了条语焉不详的微博，引发网友众多猜想。各路社交媒体上开始传言他说的单身多年的中年科技富豪就是搜狐CEO张朝阳，而神秘女性是美国流行歌星 “霉霉”泰勒·斯威夫特。

隔天一早，张朝阳就在自家的直播平台开了直播，开播10分钟不到，观看人数已经有两万多。进来的网友关注的都是绯闻八卦，张朝阳在镜头里调侃：“哎呀，头一次这么多人看，难道是因为rumor？”“看来rumor还是有好处的。”

张朝阳已经在风云变化的互联网里沉寂了太久，斗转星移的互联网行业格局被洗牌又被重塑，他需要新的故事。红烧肉的故事能让万科的小股民缩减持有股份，也可能让这几年一直以来温吞的搜狐再来一次沸腾。

2000年7月搜狐上市，但是之前被新浪和网易捷足先登。2009年搜狐畅游上市，盛大五年前已经登陆美股，网易和腾讯的游戏业务也后来居上。PC端时代，搜索引擎算是最大的入口，现在百度一家独大，搜狗望其项背。2009年搜狐内测微博，但却最终没能拼过新浪。作为“中国互联网有钱又有名的第一人”，张朝阳在Web1.0时代的过往经历堪称辉煌。然而在取得成功和荣耀后，在移动互联网发展最迅速的那几年，张朝阳却因患上抑郁症退出战场。经历出关、闭关、再出关的多个波澜，此后回来的那几年，尽管已到“知天命”之年的张朝阳三番四次声势浩大地回归复出，重新喊出“再造搜狐”的口号，却始终没能为搜狐找到一个正确的出口。

2015 世界互联网大会上，有媒体捕捉到张朝阳深沉的表情，这与满面春风的 BAT 三巨头形成了鲜明对比。看着受自己启蒙的马化腾、李彦宏、雷军等身价一个个超过他，张朝阳建立起一个人生追求的更高价值观——不在乎。

如今，出现在直播镜头里的张朝阳低调、随意，没有了开荒时期初战成名的骄傲和自得，也少了些迷路彷徨的抑郁和焦虑。只是，不知道每天做晨间直播的时候，去公园健身的时候，和丁磊一起吃未央猪的时候，这个曾经踩着命运风火轮走进时代浪潮的掌舵者会不会像叶赛宁一样感慨：金黄的落叶堆满我心间，我已不再是青春少年……

不过，中年危机也可以是一次再生机会。曾经有人对549个成功创建科技公司的人进行了分析，结果显示这些人的创业平均年龄是40岁。而大家熟悉的柳传志、任正非、宗庆后、褚时健等大佬，也都是四十岁之后才开始创业。

任正非是个走出中年危机的典范。他早年间一直在部队奋斗，属于技术兵，没军衔，在自己43岁的时候，被人家一脚踢开，丢掉了饭碗，遭遇了严重的中年危机，然后奋发图强创办华为，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工作，才有了华为的今天。

前段时间，华为34岁员工被优化的消息在社交媒体引发热议，后来任正非也回应了，并明确表示华为没有退休金，华为是没有钱的，大家不奋斗就垮了。以此来劝告尽想着躺在床上数钱的人。

任正非在一篇讲话《要快乐的度过充满困難的一生》中说：“华为员工中患忧郁症、焦虑症的不断增多，我在思考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员工积极、开放、正派地面对人生？”他表示：“我也曾是一个严重的忧郁症、焦虑症患者，在医生的帮助下，加上自己的乐观，我的病完全治好了。我相信每一个人都能走出焦虑症和忧郁症的困境。”

事业家庭难以平衡

“你如果选择了创业这条路，选择了往前走，就没办法平衡（事业与家庭），你只是在把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混为一谈之间获得乐趣而已。” 马云在2010年的一次论坛中这样说道。

他说2008年和员工有过一次“非常失败”的沟通，彼时在一个公开场合，一些员工问他工作和生活如何平衡，他一本正经、口若悬河般大谈“平衡术”。“很快我越想心里越觉得不对劲，”他说，“晚上回到家就向大家道歉——我说谎了——我也没有协调好事业与家庭的关系，我觉得事业和家庭是无法平衡的。”

一切爱情都是美好的，婚姻则复杂多变。当年，鼎晖创投的王功权把自己的私奔事件变成“公奔”，不过是将相当一部分企业家惶惑、疲累的中年状态，以一种极端、公开的方式呈现了出来。

《荷尔蒙经济学》一书选取了100位富豪夫妻做样本，其中离过婚，或有私生子，或婚姻名存实亡的，占到了40%。《中国企业家》杂志也曾经对民营企业500强的大部分企业家做过一个关于爱情和婚姻的调查，当问到对“大多数企业家都经历过婚变”的看法时，“赞同者”和“说不清”各占总数的13.6%和40.9%，两者合计54.5%。

从TCL董事长李东生与前妻洪燕芬的“最具影响力”财产分割，到真功夫前董事长蔡达标与潘敏峰的“戏剧性内斗”；从阳光媒体创始人杨澜与前夫张一兵的“隐秘分家”，到蓝色光标董事孙陶然与前妻胡凌华的“昂贵分手”；从赶集网总裁杨浩涌与王宏艳长达3年的感情纠葛，再到土豆网创始人兼CEO王微的离婚纠纷催生的新名词“土豆条款”……海尔张瑞敏当年的那句话——“没有几个企业家的婚姻家庭是圆满幸福的”不断得到验证。

在日本企业里，如果一个男人处理不好家庭问题，基本上难有升迁的机会。松下幸之助在企业管理中对这一点非常看重，他认为，“小家”搞不好的人，很难搞好“大家”。而在美国，10多年前，一位名叫托马斯的社会学家在调研了1300多位富豪后得出结论：婚姻和事业是正相关的，80%的事业成功的人从没离过婚。福布斯做过一个很有趣的统计，上过它们富豪榜的400个富翁当中，再婚者不到100人。

2011年盖茨来中国访问时，杨澜问他，一生中最聪明的决定是创建了微软，还是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慈善家？ 比尔·盖茨的回答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有些意外：“两者都不是，找到了合适的人结婚才是！” 无独有偶，巴菲特也说过类似的话，“一生中最重要的投资并不是买入哪种股票，而是选择跟谁结婚”，因为“在选择伴侣这件事上，如果你错了，将让你损失很多。而且，损失不仅仅是金钱上的”。

光彩背后过度透支

“亚马逊时间等同于狗年。人类的1年等于狗的7年。在亚马逊的3年，我已经像一个老人了。”美国人戴西在《21个狗年——在亚马逊打工的日子》一书中感叹。普通人的一年，企业家却相当于耗损着自己7年的能量，以至于疲劳致死时有发生。

2003年10月，《财富》杂志披露乔布斯被查出患有胰腺癌，在进行了癌症手术和肝移植手术之后，于2011年10月5日逝世。疾病像一种人生责难，不由得人不思考。2005年6月，乔布斯出现在斯坦福大学毕业典礼上，他动容地说道，“记住自己随时都会死掉，是防止你陷入畏首畏尾陷阱的最好方法……你已经一无所有了，没有理由不去追随你的心。”

2015年4月17日，“股神”巴菲特宣布患有前列腺癌。在完成长达44天的放射治疗后，他在当天会见旗下报业管理层，“我有4个医生，治疗没有耽误任何1天工作，医院2分钟就到。”他还笑言“我的医保精算报告说我死前还得消耗1200万卡路里，为完成这个指标，周日我得大量买进。”

企业家光彩照人的背后是日复一日的不眠之夜，精神之弦始终紧绷，好多人的身体早已透支。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中国企业家调查系统推出的《中国企业经营者成长与发展专题调查报告》显示：中国的企业家有时出现或经常出现“烦躁易怒”症状的占70.5%，“疲惫不堪”的占62.7%，“心情沮丧”的占37.6%，“疑虑重重”的占33.1%，“挫折感强”的占28.6%，“悲观失望”的占16.5%。

2013年罹患淋巴癌后，52岁的李开复开始反思自己的生活方式。他在微博中说：在以往的职业生涯里，我一直笃信“付出总有回报”的信念，所以给自己的负荷一直比较重，甚至坚持每天努力挤出三小时时间工作，还曾天真的和人比赛“谁的睡眠更少”、“谁能在凌晨里及时回复邮件”……努力把“拼命”作为自己的一个标签。现在，冷静下来反思，这种以健康为代价的坚持，不一定是对的。

2005年，韩小红准备进一步开拓慈铭体检集团的商业版图。这一年，她去了趟韩国，赴三星集团考察医疗设备。考察中，她被邀请体验一下三星医疗设备的先进性，检查结果显示，她得了胃癌，属于早期。当时慈铭已经是中国最大的健康体检机构。

而另一些人在疾病面前却没有那么幸运。2008年11月7日，均瑶集团创始人王均瑶，因劳累过度，患肠癌，英年早逝，年仅38岁。在当年的10月份，王均瑶还接受温州一家报社采访称：“我近期要回公司主持董事会。”

从慈铭体检集团整理和调查的数据看，2008年至2012年四年间，中国有超过20位知名企业家因心脑血管疾病和癌症先后去世。死于心脑血管疾病的平均年龄为48岁，死于癌症的平均年龄为46岁。韩小红说，“中国企业家表面很光鲜，但在健康问题上，他们却是不折不扣的弱势群体。”

精神寄托无处安放

企业有时候和人的生命一样脆弱，尤其是创业公司，大部分创业公司的寿命都在3年左右。长期置身竞争惨烈的环境，很多人开始有了宗教情结。他们需要依靠宗教的伟大智慧处理实际的问题，同时也借助宗教寻求心灵的平静。

在台湾地区，近70%企业主相信风水，高于一般上班族一成；20%企业主会以紫微斗数、面相来筛选员工；若公司遇到经营问题，甚至近半数的老板会私下找命理大师指点，甚至做法。马云痴迷武侠文化，自称“风清扬”，而阿里的很多高管都有一个武侠“花名”。马云不仅具有众所周知的武侠情结，还兼备浓郁的宗教气息。马云爱好太极，和一些宗教知名人士交好，他熟练运用一些宗教的智慧管理公司。在很多人眼里，阿里就像苹果一样，本身就成了一种宗教。

有意思的是，史玉柱每当事业陷入困境，就会进西藏和喇嘛聊天。他认为，“一个人能对自己命运能把握的时候，最不信佛，不如数学家，物理学家；当一个人对自己命运无法把握的时候，特别容易相信，不如出海的渔民。”

潘石屹在2010年6月14日的一篇博客详细说明了自己信仰巴哈伊教的情况，标题为《信仰改变了我的生命》的文章中写到：“五年前，一个偶然机会接触到巴哈伊，从巴哈伊的信仰者们那纯洁的面孔、慈善的语言中，我感受到这是一些受到神圣光芒照耀的不平凡的人，他们心中有爱。”

当宗教所强调的博爱、诚信互助糅合在企业的管理中，会有奇妙的化学反应。典型佛商陈峰，注重企業文化的建设，海航的内部培训体系要求员工从进入企业的第一天起就开始接受企业文化教育，要学习《中国传统文化导读》。著名的“同仁共勉十条”由他亲自撰写，是企业员工做人处事的准则。

在沂蒙山的双星工厂，工厂有人偷鞋，厂外也有人进来偷东西。汪海想到的办法是“让观音为我站岗值班”，宣称一个人如果做坏事，观音菩萨都看得见。当地人信奉观音，汪海的办法非常有效。有人指责汪海所为是“愚民”。“很多女工们信了。信就行了，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她们全都来自农村，文化就这么高。”“只要能促进生产力，能够把民心安定下来，用佛教思想来教育人有什么不好？”

对于企业家来说，或许真正的中年危机，不是财富的缩水、肉体的伤痛、婚姻的失败，而是精神上的危机。李嘉诚已经完成了这种内里的调整。一种“建立自我，追求无我”的价值观，使他把自己的生命跟更广大的世界连通。

而在印度偏僻的乡间小路上，当打着赤脚的乡下人跑过来感谢微软的远程软件解决了偏僻乡下人看病的难题，挽救了许多人的生命时，比尔·盖茨对于生命意义的感知被印度的乡下人点醒：“提升人类的福利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