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对点的传通: 从视觉电报到移动电话的电信网络1

2017-07-16 05:51加布里埃尔巴比理查德约翰
全球传媒学刊 2017年3期
关键词:移动电话电报电话

加布里埃尔·巴比, 理查德·约翰

翻译: 赵文才4

点对点的传通: 从视觉电报到移动电话的电信网络1

加布里埃尔·巴比2, 理查德·约翰3

翻译: 赵文才4

本文立足于全球视角,对电信通信网络的发展历程进行了梳理,并对三种颇具影响力的传统学术研究视角给予了重点关注。在构成本文的两部分内容当中,第一部分对“电信”的概念进行了界定,并对两百年间视觉电报①(optical telegraph)、(电传)电报(electric telegraph)、固定电话(landline telephone)和移动电话(mobile telephone),前身为无线电报(wireless telegraph)这四种电信通信网络的发展历程进行了重点梳理。第二部分则从史学研究的角度出发,阐述并分析了大型技术系统(large technical systems, LTS)理论、政治经济学以及技术的社会建构论(social construction of technology, SCOT)这三种传统视角对电信网络发展史研究所产生的形塑作用。

传播史;电信;视觉电报;电报;无线电报;无线电;电话;移动电话;大型技术系统(LTS);政治经济学

一代人书写一代人的历史,对于人类电信史而言,也是如此。在本文中,我们希望通过一种全新的视角,对电信发展史这一学界常谈的话题进行深入探究。本文探究视角的创新之处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时间跨度更大(从18世纪90年代至今);空间范围更广(不仅仅局限于欧洲和北美地区)。历史学者用“电信”这一概念来区分并解释某种共同类型的通信网络。而本文研究的价值便在于对电信网络的嬗变过程加以诠释——当前,电信网络的特质及其意义正在发生微妙的根本性的转变,移动电话的问世,更是加剧了这一变化。在过去的数十年间,移动电话正变得无处不在,其分布的范围超出了欧洲和北美这些先进通信工具的以往的发源地,已经延伸至非洲、亚洲以及南美洲的许多地区;而在移动电话出现之前,这些地区的远程通讯能力即便不是近于全无,也十分有限。

“电信”(telecommunications)是一个源于法语的新造词汇,虽然在今天,电信一词与之前的三种通信网络②存在密切的关联,但这一词语的形成时间要远远晚于三种传播网络出现的时间。在法语中,“电信”的字面含义是“远距离的传通”。法国的一名邮政管理员爱德华·埃斯托涅(Edouard Estaunié)在1904年发明了该词,将其作为同时提及固定电话和电传电报时的概括用语(Huurdeman, 2003; John, 2010)。但是,在20世纪20年代之前,埃斯托涅发明的这一用语并没有在法国获得广泛使用;而在整个欧洲范围内,直到1932年,当新成立的通信监管机构“国际电信联盟”(International Telecommunication Union)将“电信”一词纳入正式名称中时,这一词语才开始广为人知。在美国,这一词语的广泛使用要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Herring、Gross在1936年曾在著述中提及该词)(John, 2010, pp.12-13)。当然,今天“电信”一词已经被传播史学者作为涵盖性术语使用,其所包含的通信网络形式多样,通常有电报、固定电话、视觉电报、广播、电视、通信卫星、移动电话以及互联网(Noam, 1992;Huurdeman, 2003)。

将研究的精力执着于泛在的对象概念化,很可能最终徒劳无获,但作者仍愿借助本文加以尝试。本文认为,用“电信”(远距离的传通)一词来形容虽有局限却又至关重要的远程通信网络集群再合适不过——点对点的信息传输正是通过这一通信网络集群才得以实现。本文之所以用“网络”一词来形容这一通信集群,而未使用“媒介”或“系统”等类似表述,也是有意为之——西班牙历史社会学者曼纽尔·卡斯特尔(Manuel Castells)(Castells, 1996—1998)、法国政治学者皮埃尔·穆索(Pierre Musso)(Musso, 1998)以及匈牙利物理学者拉斯洛·巴拉巴西(László Barabási)(Barabási, 2002)等均曾分析指出,网状结构最为准确地体现了“电信”通讯集群的核心特征。

电信网络具有三大核心特征(Balbi, 2013a),其中,第一大特征与用户相关。电信是一种点对点(一对一)的通信网络,能够在有限节点(最少至双节点)之间建立特殊信息关联,而与这一特性相关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用户隐私。小范围(或两个信息主体)之间信息交互的实现,是以所交互的信息不会被大范围散播为前提的。人们想当然地认为,这样的传播方式具有信息保密性,但是在当今的数字传播时代,这一预期却常常难以保证。另外,广播和电视并不包含在此讨论之列,因为这两者属于广播(多对多)通信网络,而非点对点(一对一)式通信网络,其目标受众是普通大众,而非特定群体,将信息广而告之,正是广播网络所追求的目标(其他释义参见McChesney, 1993)。第二大特征与信息传输相关。电信网并不直接传送信息,其传递的是一种经过编码的信号,这种信号代表了所要传递的信息内容。这种信号在传播节点的一端经过编码之后,通过电信网络进行传送,最终在传播节点的另一端被解码。需要指出的是,电子邮件不具此项特性,因为邮件不需对信息进行信号编码,就能够直接传递消息(John, 1995);而电报则具备此项特性,因为在发送电报的过程中,尽管信息在从发送者送往发报处时并不需要编码,但信息在从发报处传送至收报处时需要进行信号编码(Downey, 2002)。第三大特征与传输的定向性相关。电信网络使信息接收方能够在短时间内对信息发出方及时做出反馈,而固定电话和移动电话甚至能够实现即时反馈。简而言之,这体现的是电信网络的互动性。需要注意的是,个人化的信息发布媒介,如群发性电子邮件、流媒体视频直播、网络视频等,并不符合这一特性。

长期以来,学界一味专注于对无线电广播和电视广播的传播学术研究,许多20世纪的传播史学者认为,这类媒介代表了未来媒介研究的发展趋向。尽管本文关于电信网络的研究定义也仅是一家之言,但笔者相信,这至少有助于促使学界将研究重点转向电信领域,毕竟,当前电信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欧洲和北美,在整个世界的绝大多数地区都呈现出巨大传播优势。

本文共分为两部分。首先,从全新的角度出发,对视觉电报、电报、固定电话和移动电话(及其前身——无线电报)这四种电信网络的历史脉络进行了梳理;其次,本文将展示三种对人们从历史维度认识这些网络产生有效促进作用的传统学术研究视角,以及笔者在其启发下针对电信网络研究所形成的新的观点。笔者认为:随着电信网络未来的不断演变,这些传统的研究视角仍将发挥作用。

一、 文献综述

在20世纪中叶,传播历史学者并未给予视觉电报以普遍重视(Carey, 1989),直至20世纪90年代,学界才逐渐开始达成共识,认为视觉电报作为最早出现的电信网络,理应获得首要关注(John, 2013)。视觉电报起源于18世纪,与“电信”一样,“电报”(telegraph)也是一个法语的新造词组(在希腊语中,têle意同“远距离”,graphe意为“书写”)。18世纪90年代,瑞典和法国几乎同时出现了世界上最早的视觉电报(Wilson, 1976;Flichy, 1991;Holzmann amp; Pehrson, 1995;Headrick, 2000, Ch.6;Matterlart, 1992; Matterlart, 2000;Rosenfeld, 2001, pp.199-203)。瑞典的视觉电报是由芬兰诗人亚伯拉罕·埃德格兰茨(Abraham N. Edelcrantz)所发明;而法国视觉电报的发明者名为克劳德·沙普(Claude Chappe),是一名在法国大革命中被剥夺圣职的牧师,1792年,他首次展示了这一发明,两年之后,视觉电报在法国正式投入运行。法国视觉电报的运行,通常被传播历史学者们视作电信通信的发轫(Matterlart, 2000)。即便在英国(1839)和美国(1845)的电报业务已经实现商业化之后的数十年,法国的视觉电报仍在使用,而且到1852年,以巴黎为中枢的视觉电报通信网络,已经连接起556座信号塔台,延伸范围超过2900英里(John, 2010, p.14)。

视觉电报取材简单,只使用了一种当时的新型机械装置——望远镜。这一媒介发明的创新之处在于其对三种元素的有效结合:信号塔台网络、塔台之间的信号转发装置以及一本能将简短信息转化为数字编码的代码本。这种通信媒介也为政府管理者提供了一种迅速、可靠的方式,来进行管理协调和军事调动。视觉电报在法国的出现要早于拿破仑掌权的时间,拿破仑通过在战场上使用视觉电报进行军事调动,最为充分地展示了这一发明的价值和作用。直至今日,视觉电报与断头台、可互换的标准零部件以及公制计量单位一起,成为法国大革命时期影响最为深远的几项发明。

尽管视觉电报的传输动力要依赖于人力而非电力,但它符合我们对于电信网络的划分标准,即能够在不同节点之间进行信号编码而非物理信息的交互传递。法国视觉电报网络是由政府所建,为政府所用,未被允许商业化;而其他国家的情况则大相径庭,例如,在美国和英国,视觉电报主要被用于异地商业信息的交换(Wilson 1976;John, 2010, pp.16-17)。与法国不同,这些国家的视觉电报网络向普通公众开放,并且主要满足于商业用途。但是直至今日,只有法国的视觉电报最负盛名,并且在关于电信通信网络的史学研究领域一直占据主导地位。

(电传)电报的出现通常被视作一项重大的技术突破,这并不使人意外,毕竟电报与电镀技术是人类历史上对电力的首次实际应用。但是从电信网发展的角度来看,正如其名字一样,电报的出现仅仅是视觉电报基础上的一次改良升级。

1840年,塞缪尔·摩尔斯(Samuel F.B.Morse)获得了美国第一份电报发明专利,对于这位从画家转型而来的电报首倡者而言,电报与视觉电报的相似之处不言而喻。事实上,摩尔斯在最开始发明电报机原型时,就有两处借鉴了视觉电报:如与法国的视觉电报类似,摩尔斯的电报机原型也是通过一本精心制作的数值编码本来对消息进行压缩;此外,摩尔斯还参考法国视觉电报,通过特殊设计以减少电报遭受破坏的概率,如为了能将传输网络建造得如同法国视觉电报网的信号塔一样坚固安全,摩尔斯选择将传输电缆埋入地下,而非将其悬于空中(John, 2010, Ch.2)。但是,这些从视觉电报借鉴得来的设计元素,却并不适用于电报:数值编码效率低下、程序复杂;地下电缆造价昂贵、可靠性差。于是,摩尔斯不得不将地下电缆改为空中电缆,并设计发明了一套基于英文字母的二进制信号编码方案——以其本人命名的摩尔斯电码。人们通常将摩尔斯电码视作当代二进制计算机语言的先行者。

摩尔斯的名字之所以能够伴随电报这一当时的新媒介名垂青史,一部分要归因于摩尔斯电码的广泛应用;另一部分则要归因于摩尔斯急功近利的投资者们对其发明的大肆宣传。事实上,早在1840年之前,在发明家威廉·福瑟吉尔·库克(William Fothergill Cooke)和科学家查尔斯·惠特斯通(Charles Wheatstone)充满创造性的协作之下,英国的电报业务就已经实现了商业化(Kieve, 1973)。英国铁路行业为电报提供了用武之地——在电报出现后不久,铁路部门便迅速用其进行火车班次的调度协调。与此相反,美国的铁路管理者却久久未能认识到电报的潜在作用。假如美国的铁路管理者能早些采用这一新媒介,摩尔斯所发明的电报很可能不会获得如此推崇(John, 2010, Ch.2)。

最终,在英国、美国以及其他许多国家,电报都成为商业、新闻业以及军事领域的重要补充和有力工具(Matterlart, 1992;Blondheim, 1994;Matterlart, 2000;Hermans amp; De Wit,2004;Hochfelder, 2012)。电报还被广泛应用于巩固皇权统治,此外,电报网络还与当时另外一种与之关联却并不相同的新生事物——水下电缆一道,成为英国、法国和日本这些主要殖民国家发号施令、施加控制的必备工具(Headrick, 1988; Headrick,1991; Noam, 1999;Winseck amp; Pike, 2007;Yang, 2011);而在一些未被完全殖民的国家,如中国和奥斯曼帝国,电报则成为推动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Baark, 1997;Bektas, 2000)。在1870年之前,世界上大部分电报网都被政府所垄断。国际电缆网络则属例外——出于对商业和外交因素的考量,国际电缆网络一直由私人所有和运营(Headrick, 1991)。此外,出于政治原因,美国国内的电报网络,也由私人所有(John, 2010;Wolff, 2013)。

从19世纪40年代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在美国之外的地区,电报都是最具影响力的电信网络。而美国则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出现了第三代电信网络——固定电话。固定电话的出现,使得电报相形见绌。

就在多人几乎同时发明了能够将人类声音转变为编码信号的技术装置后不久,固定电话即于19世纪70年代实现了商业化。尽管固定电话通常被作为一种远距离传通媒介而受到推崇,但事实上,在商业化之后的数十年间,固定电话通常被用作一种近距离的通信工具,主要限于特定区域内的消息传通(Armstrong amp; Nelles,1986;Weiman, 2003;Calvo, 2006;John, 2010),这种情形不止出现在小城镇中,在大型都市也是如此。例如,在1900年,从伊利诺伊州芝加哥市所拨出电话的平均空间跨度仅为3.4英里(John, 2010, p.283)。

对于固定电话的监管举措也是因地而异,如北美地区的固定电话网主要由当地监管。运营企业需要申请当地政府的特许经营许可,并遵守额定的费率和接入条件。这些特许经营许可往往是参照对煤气工厂和水利企业发放的经营许可所制定,与之前针对电报通信网络制定的监管措施几乎毫不相关(Armstrong amp; Nelles, 1986;Horwitz, 1989;Gabel, 1995; Weiman, 2003;John, 2010)。

而欧洲的情况则截然不同——之前的电报监管举措对固定电话的监管产生了直接影响。欧洲地区大部分的电报业务归政府所有,由政府经营,这一情形所造成的影响直接延伸至政府对固定电话的监管当中。在英国、西班牙、法国、瑞士和意大利,政府曾在开展固定电话业务的初期将经营权授予私人企业,但是,事实证明,无论从技术、管理还是资金的角度,经营固定电话业务的挑战对于私企而言都太过艰巨,于是政府决定对固定电话网络的整体或部分业务实行国有化(Hazlewood, 1953;Bertho,1981; Bertho-Lavenir, 1988;Calvo, 2002;Millward, 2005;Wallsten, 2005;Balbi, 2011)。而在荷兰及北欧国家,政府则准许(私有资本)对本地固话网络的所有权及经营权,但是对于长距离的固话网络,政府仍保留有控制权(De Wit, 1998;Helgesson, 1999;Millward, 2005;Wallsten, 2005)。德国、希腊以及罗马尼亚则从一开始就对固话网络实行了政府所有和政府运营的体制(Thomas, 1988;Schneider, 1991;Millward, 2005;Wallsten, 2005)。固话网络的拓展常常受到原有电报网络的掣肘。例如,意大利和英国曾对固定电话的投资大加限制,以保护其所投资的电报网(Perry, 1992;Fari, 2008;Balbi, 2011)。

在与用户之间建立联系方面,固话与电报也迥然有异。美国约从1900年开始就从技术和管理层面对固定电话进行重新定位,最终将其定位为一种面向大众的服务设施((John, 2010, Ch.8)。而在欧洲,除瑞典以外(Helgesson, 1999),固定电话仍只是面向特定用户群体,此种情形一直持续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Huurdeman, 2003)。此外,因担心固话被用于颠覆性活动,苏联政府尤不情愿对之许以立足之地(Solnick, 1991)。尽管如此,固定电话最终还是进入了各工业国家的千家万户、各行各业,并成为第一种改变人们社交习惯的电信媒介(Marvin, 1988;Young, 1991;Martin, 1991;Fischer, 1992;Kline, 2000),此前人们日常交往中的公私界限,也因此发生了变化(Bertho, 1981;Flichy, 1991)。1991年,弗利希(Flichy)在一本名为《现代通信史:公共空间和私人生活》的著作中,澄清了这种公私界限变化的社会学意义。长期以来,人们都直觉地认为,公私界限的这种转型既没有强化家庭关系,也没有促进社群联系,而只是加强了个人观念。1995年,弗利希的专著被译成英文(Flichy, 1995)。对于英语世界的学者而言,这一变化的社会学意义至此才得以明晰。

早期的固定电话还有两大特征值得加以强调。第一,固话是第一种以实时双向传通为前提的电信网络。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电话呼叫的延迟时间,富有进取精神的电话管理者们不断创新,投入巨资研发人工电话交换机(John, 2010, Ch.7-8)。在19世纪八九十年代这段时间,美国的固话呼叫延迟时间从以分钟计算迅速减少至以秒计算,因为如果呼叫延迟的时间过长,用户就很可能另寻其他耗时更少的信息交流方式,比如使用信使,或者直接安排举行会面。但是,美国的电话公司对人工电话交换机的巨额投入,减缓了电话交换机由人工操作迈向机电(自动)控制的步伐。而在一些欧洲国家,从人工电话交换机过渡到自动电话交换机所花的时间甚至更为漫长。在一定程度上这也导致欧洲的固话用户将这一新媒介与长(时间的)等待联系起来。用户在拨打电话时,首先要花费时间等待电话线路的通畅,等到电话线路通畅之后,还需要时间等待接线员将线路接至特定的被呼叫方,而一旦在该过程中电话线路堵塞,整个连接的过程便需要重新来过。针对固话耗时漫长的缺点,批评者认为,有时也是某些女接线员的懒惰所致,而非是人工交换机的效率之故(Balbi, 2013b)。

固定电话的第二大特征体现于其信息的传播特性。以往,用户都是通过视觉来感受媒介所传播的信息,固定电话是第一种需要用户主要通过听觉来获取信息的电信网络。这一传播方式与电报不同,它不会留下字面痕迹。1877年,托马斯·爱迪生(Thomas A.Edison)发明了留声机,以解决这一问题。按照爱迪生的预想,留声机能够将电话的声音信号转换为如同电报一样能够永久留存的记录(Gitelman, 1999);而现实却是,留声机单独成为一种与电话几乎没有任何关联性应用的广播媒介(电话答录机的使用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才普及开来)。

人们通常理所当然地将固定电话视作移动电话的前身——毕竟两者都促进了实时双向传通的实现。但从纵向的历史角度看,无线电报与移动电话的关联要更为直接,因此,认为无线电报才是移动电话前身的观点,似乎更有事实依据。

同时拥有苏格兰和意大利血统的意大利发明家古列尔莫·马可尼(Guglielmo Marconi)是无线电报的发明者。马可尼主要的创新之处是用电磁波代替了空中的线缆网络。如此便使得点对点实时通信的成本大幅降低,因为之前通信网络的最大花费便是线缆网络的建设费用(Curien, 2005)。

早期无线电报受到了海洋航运业的极度青睐。海上的航船处于持续的运动中,因此无法将其连接至现有的固定电报网络。主要也是因为这一原因,无线电报也得到了英国、德国以及美国海军部门的鼎力支持,因为在当时,没有其他通信工具的灵活性能与无线电报相媲美(Friedewald, 2000;Anduaga, 2009;Evans, 2010;Winkler, 2008)。在20世纪的第一个10年,一些立足于国内且实力雄厚的大公司,比如英国马可尼公司(Marconi)、德国德律风根公司(Telefunken)、法国兴业银行(Société Général)以及美国的美国无线电公司(RCA),都不再满足于无线电报在海洋航运业的应用,而开始将目光投向国际通信业(Griset, 1996;Hugill, 1999;Friedewald, 2000)。在这一时期,无线电报常常是殖民国家在到达一些人烟稀少、经济落后的地区之后建立的第一种电信网(Friedewald, 2000;Winseck amp; Pike, 2007;Anduaga, 2009;Yang, 2011)。大部分水底缆线公司都在英国,这些公司并未在一些偏僻地区建立通信网,而无线网络则能将这些地区联结起来(Headrick, 1991;Finn amp; Yang, 2009)。无线网络造价低廉(铺设水底电缆则昂贵得多),并且不易形成垄断。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无线电报(或者叫无线电)公司已经打破了英国对于电缆的垄断;而美国凭借其发达的无线电通信网络这一优势,一跃成为全球电信领域的中坚力量,对英国形成了有力的竞争(Headrick, 1994; Headrick, 1995;Hugill, 1999)。

无线电报是20世纪出现的第一种新型电信网络,此后,雷达和卫星通信网络分别于20世中叶和60年代相继出现。但是点对点的无线电信仍只服务于专属的用户群体,直到20世纪80年代,随着移动电话的出现,这一情况才发生改变。

第一个成功的移动电话通信网建立于1977年,当时美国电信供应商美国电话电报公司(ATamp;T)在芝加哥以一台实验性无线电话进行了演示。两年之后,日本电信供应商日本电报电话公司(NTT)在东京建立了第一个面向用户的移动电话网。短短五年之后,日本电话电报公司的移动电话网就覆盖了日本全境,成为世界上首个覆盖全国的第一代(1G)移动电话网络(Steinbock, 2003)。差不多也是在这一时期,欧洲出现了一些类似的企业。事实上,欧洲的移动电话普及率很快就超越了美国,尽管此后美国出现了众多富有想象力的移动电话企业家(Galambos amp; Abrahamson, 2002),但欧洲的这一领先优势保持至今。

移动电话网在欧洲的拓展尤为引人注目,因为它使长期以来形成的一种历史惯例得以扭转——在整个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美国都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电信供应商,而如今,就在20世纪的尾声,欧洲开始崭露头角。20世纪80年代初期北欧移动电话集团(NMT)的成立,是欧洲移动电话发展的标志性事件。这一集团将丹麦、挪威、瑞典和芬兰的无线电话网络连为一体,建立了世界上首个让国际漫游成为可能的移动电话网络。在接下来的短短几年时间里,由北欧移动电话集团主导设计的移动电话网络协议风行欧洲和亚洲的40多个国家,包括一些东欧国家,如俄罗斯和乌克兰(Goggin, 2006)。

1992年12月,全球移动通信系统(GSM)在欧洲建立。这一系统性标准的制定,对于此后移动通信网络的发展同样具有深远的意义。人们将这一创举贴切地称为“官僚体制下的奇迹”(Agar, 2003)。最初,这一标准仅适用于八个国家,此后在短短四年的时间里,有103个国家选择加入这一标准体系,其中还有很多欧洲以外的国家。但是全球移动通信系统并不是世界上唯一的标准体系,某些地区和国家,比如美国和拉丁美洲,也引入了其他一些标准。但是,全球移动通信系统仍然很快便取得了全球霸主的地位,并在提升信号质量、完善频率管理等方面,实现了一系列的技术突破。20世纪90年代,用户标识模块(SIM)卡问世,通过这一模块卡,用户可以在更换电话设备后进行身份识别验证,并最终能够在用户改变其移动网络供应商的情况下,仍保留其原有的电话号码。

无论从何种角度看来,移动电话都是媒介发展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截至2013年,全球范围内的移动蜂窝通信用户数量达到67亿。在以往的一些电信网络接入能力颇受限制或者基本不具备电信网络接入能力的地区,移动电话普及的速度之快尤为引人注目。如今,在移动电话用户数量最多的前15个国家当中,有九个亚洲国家和地区(中国、印度、印度尼西亚、巴基斯坦、日本、孟加拉国、菲律宾、伊朗和俄罗斯亚洲部分),两个拉丁美洲国家(巴西和墨西哥),还有一个非洲国家(尼日利亚)。当前世界上移动电话用户数量最多的两个国家是中国和印度,而在移动电话出现之前,这两个国家的电信发展长期停滞不前,有限的电信能力也仅服务于少数精英阶层(Harwit, 2008; Doron amp; Jeffrey, 2013)。时至今日(2013),中国和印度的移动电话普及率引人瞩目:中国的普及率在89%左右(移动电话数量约为12亿);印度的普及率则为71%(移动电话数量约为8.86亿)。需要指出的是,这些数字在一定程度上夸大了这些国家的移动电话普及率,因为通常而言,许多经济宽裕的移动电话用户会拥有不止一部移动电话设备,尽管如此,这些数字仍然能够表明移动电话这一新媒介正迅速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变得无处不在。对于俄罗斯、印度尼西亚和巴西而言,在移动电话出现之前,电信网的发展几近空白,而如今(2013),这三个国家均号称其移动电话用户的数量已经超过2亿。从全世界范围来看,非洲可能是受移动电话影响最大的地区。数以百万计的非洲人民通过移动电话进行了他们人生当中的第一次远程通话。在整个非洲大陆,移动电话的普及率都居高不下(de Bruijn et al., 2009),而非洲文化口头传播的性质可能也进一步强化了移动电话所发挥的作用(Hahn amp; Kibora, 2008)。移动电话的无处不在,对常被人们提及的“数字鸿沟”提出了更具挑战性的问题:对于全世界数以亿计的用户而言,移动电话已经取代计算机,成为人们进行人际沟通和网络连接的主要工具。

二、 三种传统诠释视角

在之前章节中,笔者在对电信网发展历程进行梳理时提出的新观点,受到了三种传统诠释视角的启发,这三种诠释视角分别是:技术发展史视角、政治经济学视角以及社会建构主义视角。本部分将对这三种诠释视角的前提进行细致描述,着重呈现这些传统学术视角对于本研究的启发之处,以期进一步阐明本文观点,并对未来相关领域的研究有所启示。

技术史学者研究传播网络的视角五花八门:有的研究专注于硬件的发展更替;有的研究则针对不同技术发明产生的社会语境(有关此类话题的研究引用,参见Sterling amp; Shiers, 2000 amp; Sterling et al., 2006)。在这些研究取向当中,有一种传统取向的影响尤为突出,即基于大型技术系统(large technical systems, LTS)的研究。特别是在针对传播网络内在运行逻辑及其发展轨迹的研究中,LTS能将政治与文化因素同时包含在内。

LTS研究在法国和美国有不同的版本(Balbi, 2009):美国的LTS研究首创者是历史学家托马斯·修斯(Thomas P.Hughes);法国版的LTS被称为“宏观技术系统”,由社会学家阿兰·格拉斯(Alain Gras)所开创。修斯(1987)认为,任何大型技术系统都包含三种要素:技术发明、正式组织以及运行规则。法国的格拉斯也进行了类似的总结,他认为,“宏观技术系统”的核心要素是:工业对象、复合组织及商业媒介(Gras, 1993; Gras, 1997)。

“动量”(momentum)与“荷载系数”(load factor)是修斯理论当中的两大核心概念(1987)。大型技术系统的“动量”是指大型技术系统在发展扩张的过程中,面对来自竞争对手、政府管制等外界的压力时,其自身的抗压力持续强化的趋向。用制度经济学的语言来阐释就是:大型技术系统的演进具有路径依赖性,即后期的演进结果取决于先期的路径选择。而按照修斯(1987)的观点,大型技术系统的“荷载系数”是指在特定时间间隔中系统的平均输出量与最大输出量之间的比率——修斯用电力系统网络对这一概念进行了举例说明。

(大型技术系统的)荷载系数变化呈曲线形,与发电机、发电站或其他应用系统在24小时时间区段内的输出容量变化轨迹相吻合:凌晨时分,万物俱眠,电力输出容量曲线处于谷值;及至深夜,工商业主马力全开,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电力运具往来纷繁,电力输出容量达到峰值。以图表的形式标明发电机、发电站或其他应用系统的最大输出容量(一定大于最高使用峰值),并对其输出容量的峰谷值变化曲线进行追踪标记,就能清晰地反映出该系统的实际使用效能(Hughes, 1987, p.72)。

在英国和美国都已相继实现电报业务的商业化之后,法国的政府管理者仍不愿放弃视觉电报网络,这是“体制动量”的典型案例之一。截至1840年,法国的视觉电报网络已经落入了经济史学者马克·埃尔文(Mark Elvin)所谓的“高水平均衡陷阱”(Elvin,1972)。当时,法国的视觉电报已经有效运行了半个世纪,致使其管理者不愿意放弃视觉电报,而转向电报这一新兴媒介。有趣的是,到了20世纪90年代,法国再次遇到了相似的困境,当时,法国政府的工程技术人员执意坚守早期由法国自行建立的国家网络Minitel,而不愿使用互联网(Internet),从而延后了互联网进入法国的时间(Schafer amp; Thierry, 2012)。事实一再证明,发展得越早,接受改变的难度也就越大。移动电话在美国的普及速率较为缓慢,这是另一个有关体制动量的典型案例:20世纪80年代,美国建立了世界上最为发达的固定电话网络,不出所料,这极大降低了美国移动电话网络普及的速度,尤其相较于中国、印度以及其他未曾投入巨资建设固定电话网的国家,美国的移动电话网络普及效率要低得多。造成美国移动电话网普及效率低下的原因并不唯一:移动电话的潜在用户群体早已习惯使用寻呼机,尽管寻呼机的部分功能能够与移动电话的使用相结合,但人们仍对移动电话兴趣索然;移动电话网络所提供的通话资费方案也将潜在用户拒之门外,在当时,用户即便接听移动电话,也需要付费;此外,由于当时的终端设备设计粗劣,各地技术标准五花八门、互不兼容,移动网络的扩张建设也因此而备受限制(Agar, 2003, Ch.1)。

“荷载系数”这一概念的有效性已经在对固话早期发展历史的解释中得到了印证。昂贵的人工话务成本是早期固话的显著特征,而对固话网络进行拓展升级所增加的成本,使19世纪后期一些雄心勃勃的电话运营商不得不开发更为精确的方法,来计算电话使用过程中的荷载系数,芝加哥电话公司(Chicago Telephone Company)的安格斯·希巴德(Angus Hibbard)便是其中之一。当然,所有电信网络的管理者们还必须要考虑的是如何在成本控制、网络拓展和应用之间寻求平衡。但是,在那个依靠人工进行电话线路交换的时代,大城市中的固定电话网络管理还面临着一个特殊的挑战:电话网络的规模每扩大一倍,电话的连接成本就会增加三倍,这促使运营商们更愿意将其电话网络维持在较小规模。而像安格斯·希巴德一样有想法的管理者,则通过优化工作流程,购入新型交换设备以及推广创新性营销策略和资费方案,最终克服了这一挑战(John, 2010, Ch.8)。

大型技术系统理论也能用于解释电信网络与信息基础设施之间的关系(Joerges, 1988, p.24;Gras, 1997, pp.31-33)。例如在英国和美国,电报与铁路之间的关系便可以说明这点(Schivelbusch, 1977;Schwantes, 2008;John, 2010, Ch.3)。最初,英国和美国的铁路管理者是通过人工观测来进行火车的协调调度,而随着电报的商业化,铁路管理者们便通过电报传输数据,将其作为人工观测的辅助手段加以应用。这一变化在英国出现的时间要早于在美国出现的时间。之所以如此,部分原因是英国的铁路网络相较于美国要更为发达;还有部分原因是当时美国的铁路管理者较为保守。与此同时,将电报应用于铁路的管理也使得大幅度提高铁路的利用效率成为可能。事实上,一些铁路工程师曾表示,一条通过电报进行火车调度的单轨铁路,其效率要高于一条仅依靠人工观测进行调度的双轨铁路(Schwantes, 2008)。

在对电信网络历史进行探究的过程中,我们发现政治经济学也是一种极具价值的传统阐释角度。尽管沿袭这一传统角度的史学著述风格各异、参差不齐:有的抽象晦涩、复杂难懂,还有的则带有强烈的主观倾向性(Mosco, 2009)。但这一视角下的两个研究概念颇具启示意义,一是费率及准入法则(rate-and-entry regulation)的结构性存在。政治学者罗伯特·霍维茨(Robert B.Horwitz)曾就其与电信的关系进行过分析(1989);二是政治结构对企业发展战略的影响和作用。经济历史学者理查德·维尔特(Richard H.K Vietor)曾对两者的关系进行过探究(Vietor, 1994)。

透过政治经济学这一传统研究视角,我们便能够解释为什么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会演化出不同类型的电信网络。其中,国家特性通常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从跨国比较研究的视角出发,研究电信网络的历史学者们常常会发现,政府机构和公众意愿在塑造电信网络架构中所起的作用,要远大于技术和经济因素所起的作用(Moyal, 1984;Galambos, 1988;Starr, 2004)。例如,技术和经济因素都不能解释为什么法国的视觉电报业务会形成政府垄断而英国和美国却没有。事实上,这种情况之所以出现,是立法者在进行历史社会学者保罗·斯塔(Paul Starr)所说的“结构选择”(constitutive choice)时所产生的连带效应(Starr, 2004)。同样是由于政治干预而非技术和经济因素的作用,瑞士、比利时、英国、法国和德国将电报定位为一种公共服务设施,服务对象面向全体公众;而美国的电报经营者则将电报视作仅面向精英群体的专属服务设施;阿根廷的电报网络最终成为奇怪的公私混合型设施,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Hodge, 1984)。同理,意大利、加拿大、英国和美国的固定电话发展轨迹大相径庭,也需要通过来自当地政府的政治因素对于固话运营商的影响作用加以理解(Armstrong amp; Nelles, 1986;Horwitz, 1989;John, 2008; John, 2010;Balbi, 2011;McDougall, 2013)。

即便在国际层面,政治因素的作用也不容小觑。例如,1865年“国际电报联盟”(即后来的“国际电信联盟”)的成立就不仅仅基于对技术因素的考量,其中还有地缘政治的作用,更主要的原因是比利时的统治者们决心借此来挑战当时的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的特权(Laborie, 2010)。毫不意外的是,在国际标准的设定当中,大国仍然享有绝对的影响力(Feldman, 1974;Griset, 1999)。不过,正如国际电报联盟的成立一样(Balbi et al., 2014),像瑞士这样的一些小国,也能够参与到网络通信协议的制定当中,有时甚至能利用其中立国的地位和国际化的特点,来影响国际组织的目标优先级设置。

不同类型的电信网络往往会随着用户基数的增大而变得愈加根深蒂固,难以改变,这一现象在英语当中被称为“网络效应”(network effects),在法语中,除了被称为“网络效应”的因素之外,还有被称作“社群效应”(effets de club)。通过政治经济学这一传统研究视角,我们也能对该现象加以解释:与输气或供水管道的网络不同,对于个体用户而言,电信网的覆盖范围越广,其价值就越大,因为覆盖范围的扩大意味着能够与更多的节点建立联系。诚然,我们也能在历史当中找到这样的案例:电信供应商因为造价昂贵而不愿对网络进行扩建,并且此举有时还会得到用户的支持,因为用户也不愿承受扩建带来的费率上涨(John, 2010, Ch.7)。尽管如此,电信网的扩张能够形成自我强化效应,使得越早的进入者,获益越多。许多学者曾对这一现象进行过分析,包括社会学家曼纽尔·卡斯特尔(Manuel Castells)(1996—1998),以及政治理论学者大卫·辛格·格雷瓦尔(David Singh Grewal)(Grewal, 2008)。

在对电信网络的发展历史进行探究的过程中,社会建构主义(或者称为“技术的社会建构论”)是第三种也是最后一种对笔者的研究带来启示的传统诠释视角。社会建构主义者强调不同社会群体(如立法者、工程人员以及管理者)在科技产品(如电信网络)的构建与维护中各自发挥的作用。在所有的社会群体当中,社会建构主义者特别关注用户群体,而这一群体常常被其他历史学者所忽视。

对于社会建构主义者而言,电信网络存在于特定的社会矩阵(social matrix)中,这一矩阵所包含的社会群体不仅包括电信网络的建造、运营以及监管人员,还包括电信网络的使用者,而如果对电信网络的研究没有就其所在的社会矩阵进行分析,那么这样的研究就难以称为全面。事实上,包括电信网络在内的技术产品最终往往是各方共同协商的妥协产物,社会矩阵中的每一种角色都会试图对其施加影响和形塑的力量。社会学者特雷弗·平奇(Trevor Pinch)和韦博·比克(Wiebe Bijker)曾在一篇流传颇广的论文中着重强调了社会群体分析对于社会建构主义者的重要性(1984)。他们认为,社会学者应该对参与事物建构的所有社会群体都予以关注,无论其是否属于组织内部人员;而重要的是这些行动者所共享的思维图景(mental maps)——“关键的要求是,同一社会群体的所有成员都共享同样的一套意义系统,并且都与特定的人工产品连接在一起”(Pinch amp; Bijker, 1984, p.414)。

用户对电信网络产生的影响作用已经被广泛证实,其重要性至少能够从以下两方面得到体现:首先,用户有时会开发出网络的新用途,而这些用途可能是其设计者所未曾预料的。事实上,新型网络的普及,通常伴随着一系列潜在用途的产生。例如,早期的固定电话不仅仅被定位为一种点对点的人际传播媒介,还常被作为广播媒介,用于播放音乐、播报新闻以及其他娱乐活动(Marvin, 1988;Balbi, 2010)。此后,将点对点传播媒介作为广播媒介使用这一颇具争议的想法,被无线电爱好者发扬光大(Douglas, 1989)。到了移动电话时代,在用户开始通过短信功能进行日常交际之前,电话网的管理者并没有预计到短信功能会如此广受欢迎(Taylor amp; Vincent, 2005;Goggin, 2011)。事实上,除了短信之外,还有众多出乎前人预料的社交实践通过移动电话散播开来。其中的一些社交实践,已经引起了媒体社会学者们的关注,他们认为,这些社交方式,并不像费里奇(Flichy,1991)等一些之前的媒介社会学者所预言的那样,在仪式行为层面使人们逐渐产生不受约束的个人主义,反而形成了一种新型的社会凝聚力(Castells at al., 2007;Ling, 2008)。

与人们的普遍设想不同,在某些情况下,用户会对网络的扩张产生阻碍和抑制作用。这是体现用户重要性的第二个方面。以固定电话为例,固话的商业用户因为担心网络的扩张会带来服务费用的上涨和服务质量的下降,从而影响其使用习惯,于是便通过游说来反对将固话从特定用户群体的专属服务工具转变为面向普通公众的大众服务设施(John, 2010, Ch.7)。

通过以用户为中心的研究视角,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移动电话所带来的社会影响。移动电话的用户在拓展这一媒介的预期用途方面,展现出了独有的聪明才智。单从这一方面来讲,除稍早的固话或有可能与之匹敌(Kline, 2000),之前的电信媒介,恐怕都难出其右。在印度,渔民、工人以及农场主们通过移动电话来提升自身的市场竞争力(Jensen, 2007;Doron amp; Jeffrey, 2013);在俄罗斯,猎捕驯鹿的游牧猎人,通过移动电话与家人保持联络(Stammler, 2009);在肯尼亚,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将移动电话作为电子钱包,向远方的亲戚朋友汇款——这种极具便利性的工具叫作M-PESA(M 代表“移动”;PESA在斯瓦西里语中是“金钱”的意思),在一个自动柜员机数量不足且分布稀疏的国家,这种电子钱包备受推崇(Agar, 2003, Ch.16)。尽管如此,倘若将关注的目光只一味聚焦于用户,也会造成谬误。例如,如果我们将移动电话的迅速普及与用户自我主宰能力的增强混为一谈,那就是一种误解。事实上,按照意大利学者米凯拉·娜茜(Michela Nacci)的观点(Nacci, 2000),之所以这两者会被混为一谈,很大程度上要归因于其所提出的“透明悖论”。移动电话用户通常是在单独情况下与其极具个人化特征的移动设备进行互动,这就导致他们误以为自己的在线行为不会轻易被商业部门、政府组织以及个人通过数据挖掘所获取。如此一来,这些用户便极易夸大其所拥有的自主权,并低估其被营销人员、诈骗甚至猎艳者施加精神控制的概率。网络的管理者通常不会将用户所受到的电子监视和盘托出,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第一,简化用户与通信网络的交互流程;第二,诱使用户给予通信网无条件的信任。

文化研究是一个与社会建构主义关系密切,却又截然不同的研究角度,其所专注的研究领域是对历史现象进行概念层面的解读。尽管一部分社会建构主义者不愿涉足文化研究领域,但这两大传统的研究视角在社会关系、意识形态以及群体认同方面存在很多共同之处。对于希望通过产品推销员、宣传公关人员等使用的话语修辞来进行批判研究的历史学者而言,文化研究的视角尤具成效。相较于专注于大型技术系统理论或政治经济学视角的技术史学者,文化研究学者在很大程度上更关注话语与修辞。其中一些极具名望的学者包括英国社会学家雷蒙·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Williams, 1974)、出生于西印度群岛的社会理论学家斯图尔特·霍尔(Stuart Hall)(Hall, 1980)、美国文学批评家利奥·马克斯(Leo Marx)(Marx, 1994; Marx, 2010)以及美国传播学家詹姆斯·凯瑞(James W.Carey)(Carey, 1989)。

文化研究这一传统视角为传播史学者提供了一种工具,使其能够以批判性视角来审视一些基本的,虽然有时含蓄的价值与标准。例如,阿尔芒·马特拉(Armand Matterlart)(Matterlart, 1992; Matterlart, 2000)、罗沙琳德·威廉姆斯(Rosalind Williams)(Williams, 1993)以及皮埃尔·穆索(1997)便曾就影响法国网络建设的意识形态潮流展开过研究。同样,詹姆斯·凯茨(James E.Katz)(Katz, 2006)和里奇·林(Rich Ling)(Ling, 2008)则对移动电话被作为一种超自然的精神媒介予以神秘化这一现象进行了描述。美国的电信供应商们曾长期声称提供惠及世人的“普遍服务”,事实证明,只有承认“普遍服务”植根于文化语境的现实,“普遍服务”的意识形态性才能廓清。正如发明了“大片”机制似乎成为人们的共识观念一样,电报和电话的出现、全球电信网的建立,以及电话从专属服务工具到大众服务设施的转变,皆以“不偏不倚”存在的方式隐含着意识形态的立场(John, 2010;Hampf amp; Müller-Pohl, 2013;McDougall, 2013;Beauchamp, 2015)。

三、 结语

在过去的几十年时间里,移动电话业务的迅猛崛起不仅彻底改变了当下以及未来的电信传播格局,还对电信媒介的发展历史产生了根本性影响。为了阐明电信网络的过往发展,本文从历史维度出发,通过技术史、政治经济学以及社会建构主义这三种传统的诠释视角,对视觉电报、电报、固话以及移动电话这四种类型的点对点通信网络进行了探究。研究发现,我们不能再自以为是地认为电信仅仅是人类在发展广播道路上的一段分支,也不能再认为清楚区别于移动电话的计算机监视器始终是网民上网的主要数码界面。互联网的商业化、广播与点对点传通的融合以及移动电话的广泛普及都表明:无论对于人们的公共生活还是私人生活而言,点对点网络都已变得不可或缺;而要了解当今的媒介生态以及由此衍生而出的数字文化,我们就必须对这些网络出现的来龙去脉加以全面的了解。

注释

① 译者注:视觉电报的信息是用光信号灯传送的,因此也被译为“光学电报”。

② 译者注:即下文出现的“视觉电报”“电传电报”“固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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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译/编辑:郭镇之)

Point-To-Point:TelecommunicationsNetworksfromtheOpticalTelegraphtotheMobileTelephone

Gabriele Balbi1, Richard R. John2

(1.MediaStudiesattheInstituteofMediaandJournalism(USI-Lugano),directoroftheChinaMediaObservatory(CMO); 2.SchoolofJournalism,ColumbiaUniversity)

This chapter surveys the history of telecommunications from a global perspective and highlights three influential interpretative traditions. It has two parts. The first part defines “telecommunications” and sketches the main dimensions of four telecommunications networks over a two-hundred-year period-the optical telegraph, the electric telegraph, the landline telephone, and the mobile telephone (and its predecessor, the wireless telegraph). The second part shows how historical scholarship on topics in the history of telecommunications has been shaped by three intellectual traditions: the Large Technical Systems (LTS) approach; political economy; and the Social Construction of Technology (SCOT).

history of communications; telecommunications; optical telegraph; electric telegraph; wireless telegraph; radio; telephone; mobile telephone; Large Technical Systems(LTS); political economy

1. 本文原为英文,经作者授权、出版者同意,中文版经翻译在本刊发表。原出版信息为:Balbi, G., amp; John, R. (2015). Point-to-Point: Telecommunications Networks from the Optical Telegraph to the Mobile Telephone. In L. Cantoni amp; J. A. Danowski (Eds.), Communication and Technology, 5th volume of the Handbook of Communication Science (pp.35-55). Berlin: De Gruyter Mouton.

2. 加布里埃尔·巴比:瑞士卢加诺大学新闻与媒介学院助理教授,卢加诺大学中国传媒观察中心主任。

3. 理查德·约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教授,法国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访问教授,哈佛大学博士。

4. 赵文才: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

DOI10.16602/j.gmj.2017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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