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莲++苑苏
第一次见到加拿大人利安时,他手臂上刺青的那句“人之初,性本恶,其善者伪也”很是吸引眼球。他认为,汉字很美,像画,所以要把它们刻在身上。
当互联网时代的中国人似乎渐渐遗忘如何手写汉字时,一些如利安这样的西方人,却格外珍视我们所忽略的汉字之美。
作为形、音、义三位一体的汉字,利安发现的只是它的形之美,而对于瑞典汉语教师、作家林西莉来说,汉字还是活着的历史,因为它清晰地描述与表达真实的生命。正如前国务院副总理钱其琛所说的,汉字具有抽象性和形象性、哲理性和艺术性统一的重要特征,是最少争议的连接所有中国人的文化纽带和文化标志。
三代瑞典汉学家的汉字痴迷
西方人对汉字与汉语的痴迷,在学界,影响最大的便是著名瑞典汉学家高本汉(1889—1978年)。
1910年2月26日,21岁的高本汉搭乘瑞典东印度公司的“北京”号货轮,经过两个月的海上漂泊,抵达了上海,然后一路北上,最终来到山西太原。在战乱和瘟疫肆虐中,在饥寒交迫里,这位伟大的学者开始了他划时代的研究工作——历史音韵学和方言学。
“在西方汉学家中,高本汉对汉字汉语的研究最全面”。中国社科院语言所研究员程荣说。高本汉的研究涉及汉学的许多方面,如方言学、语音学、历史音韵学、语文学、考证学以及青铜器的年代学等,其中汉语言研究是他一生最致力、影响最大的一个领域。他在中国历代学者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运用欧洲比较语言学的方法,探讨古今汉语语音和汉字的演变,创见颇多,代表作包括《中国音韵学研究》《中土王国的字与笔》《汉语语音与汉语言字》等等。
高本汉是一位非常勤奋的学者,一生著作无数,在他的言传身教下,其学生马悦然(诺贝尔文学奖终身评委)的专著也颇丰。
马悦然最早对中文的理解,就是发现中文是单音节的,他用手指在桌子上单音节地敲打来记住中文句子的长度。在作家余华看来,马悦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沉醉于四川方言的研究可能与此有关,是中文全然不同于西方语言的发音引导着他进入了汉语,然后又让他进入了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这一点,马悦然继承了高本汉对汉字音韵学的研究,继而扩大到对中国文学的翻译,他翻译了《水浒传》《西游记》等,并向西方介绍了《诗经》《论语》等中国古典著作。
马悦然的学生瑞典人罗多弼也在熟练掌握汉语后,着力研究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的思想学说、中国社会现状、现代政治革命的发端和新文化运动等中国思想和文化课题。
可以说,对汉字的痴迷,特别是对音韵的迷恋,带领着瑞典三代汉学家深入到中国文学、文化与思想的深处。
汉字象形结构的魅力
如果说高本汉、马悦然和罗多弼代表着欧洲汉学家对汉字汉学的痴迷,那么,瑞典人林西莉(她也曾受教过高本汉)和美国人斯睿德(昵称“汉字叔叔”),则代表着一股来自民间的汉字汉学爱好者,他们都偏爱汉字的字形和字源研究,其研究目的也更加简单——为了学生更容易地学汉字、学汉语。
在1989年出版的《汉字王国》一书中,林西莉用独特的、轻松自如的表达方式带着读者探索汉字背后的故事。从考古照片到现代摄影,从甲骨文到民间艺术的插图,《汉字王国》图文并茂讲述的已经不只是语言本身,而是中华民族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变化的历程。
在书中,林西莉写道:“今天人们无论如何看不出‘女字与‘母字有什么共同之处,但是起初它们几乎是相同的。两个字都表示一个人跪在地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两个小点代表乳房,这是这两个字的唯一区别。‘女的姿势有些不清楚,伸出的双臂表示顺从,这是一部分专家的意见,或者我们干脆把这些妇女的姿势看作日常在厨房的地板上干活儿、做饭和哄孩子。”
“从汉字的象形结构中去理解汉字的来龙去脉,就能从汉字的形象中悟得其意蕴,也就能更加理解和记住汉字。”林西莉说。
本来为写博士论文而做汉字研究,后来却选择给普通大众写书,林西莉说:“我希望通过图片与故事,让瑞典学生们对汉语产生兴趣。”这一选择显然被证明是正确的——《汉字王国》在瑞典一经问世,便获得瑞典国内最高文学奖奥古斯特奖。
对于林西莉的研究成果,中国社科院研究员程荣认为:“外国人写的这些浅显的关于汉字的书,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只是用于教学实践,具有普及性和教育性,不具有学理性。”程荣反复强调:“除了高本汉等少数几个汉学大家,其实,西方人对中国汉字的研究远远不及中国学者。”
的确,连林西莉的《汉字王国》也参考了胡厚宣教授的巨著《甲骨文合集》及其弟子裘锡圭的作品。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对汉字的研究从学理性走向教育实用性,显然对今天汉字在西方的推广和普通外国人学习汉字,仍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介入拼音化及繁简体之争
在高本汉生活的二十世纪,西方不少人总是夸耀自己的拉丁文,鄙视中國的象形文字,而高本汉则认为汉字的形式美和独创性远远超过拼音文字:“中国文字是一个美丽可爱的贵妇,西洋文字好像一个有用而不美的贱婢。”
“五四”运动后的中国,年轻的语言学家们提出废除汉字、走拉丁化道路,高本汉在1922年底再访中国时批评了这一激进主张。他指出了汉字在汉语和中华民族的认同乃至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的认同中发挥的决定性作用。高本汉还指出废弃汉字的严重后果,“中国人一旦把这种文字废弃了,就是把中国文化实行的基础降服与他人了”。
虽然反对废除汉字,但是高本汉在1928年的伦敦中国学会上提出:“中国必须创造西方文字的拼写方法,以便创造一种基于口语的新文学。”但是,由美国伯克利大学教授赵元任等遵循高本汉讨论的原则而创造的那套标音系统国语拉丁字母系统,并不为高本汉所接受,他的理由是“离真实的读音相去甚远”。
其学生马悦然则不以为然:“高本汉似乎没有发现赵元任拉丁字母系统的最大优越性。主要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音节组成的现代普通话的词借助拉丁字母拼音系统很容易联写:huoochejann(火车站),tzyhyoushyhchaang(自由市场)。”
然而,这套拉丁字母拼音还是没有流行起来。
除了拼音化之争,繁简体之争也在中国与西方之间上演。
1956年,中国大陆开始使用简化字,但香港、台湾以及部分海外华人地区,仍旧使用繁体字。
在国外,汉语教学中也存在着这种繁体字与简体字的对抗,据西班牙的汉语教师艾米丽·韩介绍:“如果是跟台湾老师学,那就是用繁体字教材学繁体字,如果跟大陆老师学,那就是用简体教材学简体字。”
在程荣研究员看来,简体字是汉字演变的逻辑结果。汉字从甲骨文、金文变为篆书,再变为隶书、楷书,其总趋势就是从繁到简。
摘编自2015年5月11日《国际先驱导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