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帕森斯(Anne Parsons)是交响乐团界为数不多的女性领导者,在担任底特律交响乐团执行总裁之前,她也曾在多个不同的艺术机构担任领导人的职务。十三年前,她离开了纽约城市芭蕾舞团,将底特律作为了自己的新家。“为什么会选择去底特律?”你也许会问。的确,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决定。如果你将这个问题抛给安妮·帕森斯,她会回答说,因为她爱上了底特律人的热情、好奇心和创造力。伴随乐团走过最艰难的岁月,领导乐团从罢工走向了财务稳定,下一步,她将促成乐团十六年来的首个国际巡演,而第一站,就是中国。
● - 余倩 ○ - 安妮·帕森斯
● 您是从何时开始从事交响乐团行政工作的?
○ 1980年,我拿到了我的艺术本科学位,我主修的是英文专业,但我也会演奏长笛。当时我计划到银行工作,就在这个时候,美国交响乐团协会主席出现在我的学校,当时协会正为在校大学生提供一个在职培训的奖学金项目,培训的内容是乐团管理。美国交响乐团协会主席将申请材料递给了我,在和我简短地交谈后,她问我是否考虑过以乐团管理作为自己未来的职业发展方向。我记得自己当时看着她说:“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她告诉我这个项目正好融合了我对艺术和商业的兴趣。于是我便申请了这个项目,我的父亲觉得我疯了,但他支持我的任何选择。后来,我被这个项目录取了,在一年的时间内,我去了三个交响乐团,项目结束后便得到了我在这个领域的第一份工作。从此以后,我一直都在大型艺术机构工作,我喜欢大型机构。
● 我们知道在成为底特律交响乐团总裁之前,您担任过纽约城市芭蕾舞团(New York City Ballet)的行政总监。那么,领导一支交响乐团和管理一个芭蕾舞团有何不同呢?
○ 有很多不同,芭蕾舞团不仅有舞者、院团,还有视觉创意部门,包括舞台设计、服装道具等等,有很多复杂的部分,而交响乐团就是坐在舞台上演出。所有这些都影响到财务和行政的管理。第二个很大的不同在于,芭蕾舞团舞者的职业生涯是短暂的,而交响乐团团员几乎是终身制的,这也会导致院团管理的不同。此外,芭蕾艺术的重点在于创造一种梦幻般的感觉,延伸人们的想象力,虽然音乐也是如此,但芭蕾的视觉效果更容易帮助人们发挥他们的想象,而对于同一段音乐,邻座两位听众的想象也许是完全不同的。
● 您在2010年成为乐团执行总裁,与乐团一起经历了最困难的时刻。您为何会选择离开纽约来到底特律?
○ 我在十三年前搬到了底特律。這对我而言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因为我很喜欢纽约城市芭蕾舞团的工作,但底特律有吸引我的地方。
我喜欢底特律的人。我去过世界各地,也在许多其他城市工作过,但底特律人是我至今见过最有趣、最富有激情、最有好奇心和创造力的人群。底特律也有很多杰出的艺术机构,底特律美术馆(DIA)、底特律歌剧院以及底特律交响乐团,著名指挥莱昂纳德·斯拉特金也来到了底特律,他来到这里是为了挖掘和体现交响乐团杰出的艺术水准。
● 我们都知道底特律在过去几年遭遇了很多困难,您觉得这些挑战是否有影响底特律人以及您刚才提到的那些特质?
○ 我相信困难有两个作用,要么让人更坚强,要么暴露了人的缺点。那些能够面对困难并选择留下来的人是受挫力更强、能够看到事情的另一面并决心找到新的出路的人。因此,我相信比起顺境,逆境能够让你更快速地学习,放更多的注意力在提升自己的技能上。
● 乐团在经历了2011年的罢工危机后,采取了各种新的措施来重建乐团,包括免费的现场直播音乐会系列等。目前看来乐团已经度过了财务危机,并在持续发展。能具体谈谈这些措施吗?
○ 我们知道古典音乐的听众人数在下降,我们认为应该直面这个挑战。我们知道我们的音乐很棒,也知道人们喜欢古典音乐,但让人们提前购买套票变得越来越困难。我们相信通过免费在网络上直播音乐会,会吸引更多的听众来听音乐会。我们希望服务于我们的社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来音乐厅听现场音乐会,也有些听众没有想过自己会买票来听音乐会,因此,网络给予了听众一个私密的机会来尝试听一场古典音乐会。当然,我们也相信这是一个帮助乐团做一些有创意的事情的好机会。
很多人都担心底特律这座城市,以及底特律交响乐团是否能够渡过这个难关以及如何才能渡过这个难关。网络直播发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就是让大家能够听到、看到乐团生存得很好。
乐团的第一场网络直播就是乐团经历罢工后的首场音乐会,对全球进行了直播。从那时起,我们就勇往直前了,此后的每场古典音乐会都进行了网络直播。现在我们又有了一个新的网络重播系列,听众可以通过预定来收看乐团以往的音乐会。
我们希望能够将观众与音乐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为他们提供更多以及更多样的音乐体验,甚至带给他们惊喜。无论是在结合现场音乐的舞蹈课上还是瑜伽课上,人们都感到新奇,但与此同时也和音乐的传统联系在了一起。
● 乐团即将踏上首次中国之旅,为何在此时此刻选择到亚洲进行巡演?
○ 当我刚刚来到底特律的时候,乐团仍面临一些财务困难,我们都知道巡演需要很大一笔经费。当时我被问到是否会将巡演作为乐团演出计划的一部分,我的回答是,当乐团有这个能力和实力做巡演的时候,我便会将国际巡演提上日程。之前我们也有几次考虑过做巡演,但当时我觉得还未到恰当的时机。
我2004年来到乐团,到2007/08音乐季的时候,乐团在财务上有了可以做巡演的实力,但直到2012年,我们才有机会真正重新思考乐团究竟应该如何运作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交响乐团。我们的结论是以“社区”为核心,当时,国际巡演不属于“社区”的范畴。接下来的几年,我们继续重建乐团,让乐团变得更有实力,那时我们开始问自己,如果乐团有朝一日要巡演的话,我们会去哪里以及为什么要去那里?
巡演需要资金,我开始思考,谁会有兴趣资助乐团巡演呢?基金会一般都更乐意将资金拨款用于当地社区,也许企业会更契合我们的想法,不过企业会对自己有业务的地方更感兴趣。那么,有哪个国家与底特律的商业往来是最密切的呢?毋庸置疑,中国!
所以,商业合作关系成了我们选择中国的第一个理由。第二,中美之间的友好关系。第三,底特律交响乐团有许多中国乐手,他们与中国都有很多联系,经常回中国教课,也一直在告诉我们中国现在的发展情况。最后,中国近几年兴建了许多新的音乐厅。我和我的先生以及女儿在2015年拜访过中国,当时乐团已经开始就到中国巡演征求多方建议,我去了杭州的音乐厅,去了武汉,我对中国政府如何运用艺术来发展当地社区印象深刻。
指挥斯拉特金2018年就将卸任音乐总监的职位,他在日本和中国都有很强的观众基础,我想乐团的首个国际巡演,应该由他来带领。
● 此次乐团即将巡演的五个城市,除了上海之外,其他四个城市都是二线城市,这并非国外乐团到中国巡演时的常规选择?
○ 当我们决定要去中国巡演后,我们很清楚对于我们此次巡演的赞助商福特汽车公司,重庆是必须拜访的一座城市。但如果我们去北京、上海和重庆三座城市的话,在中国会有许多时间花在运输和交通上。你在地图上看我们这次的行程,会发现我们是在向着重庆进发,从苏州、武汉、长沙到重庆,在重庆演完后,最后一站到上海。沿途经过的城市,也是出于战略的考虑,所有这些剧院都是由保利公司主管的。
● 那对于此次巡演,有什么是中国的听众值得期待的呢?
○ 底特律交响乐团是底特律这座城市的大使,我们想让中国以及亚洲的观众了解,底特律有着高艺术水准,如果有机会到美国旅游的话,也应该到底特律看看。我知道人们对底特律有诸多误解,他们想象中的底特律并不是底特律现在的样子,我们希望让人们看到底特律积极的一面,这也是底特律交响乐团建团时的使命宗旨。
此外,我们也想告诉亚洲的听众,底特律交响乐团的音乐会有网络直播可以在线免费观看。我们希望通过网络直播音乐会和社交媒体与世界各地的观众加强联系。
最后,我们希望听众能够感受到我们对乐团充满了骄傲,莱昂纳德与乐团的合作相当融洽,他们会通过演出带给现场听众快乐。
● 我们知道您与乐团指挥莱昂纳德·斯拉特金合作密切,您刚才也提到了斯拉特金将在2018年放下音乐总监的职务。在您看来,底特律交响乐团需要一位怎样的指挥?目前是否有合意的接任者?
○ 首先这个人必须对底特律感兴趣,对底特律交响乐团感兴趣,能与乐团的成员以及我们的观众相互吸引。我一直很欣賞莱昂纳德能够转过身来,与听众交流。
这个人也必须是很好的沟通者和合作者,一位强有力的音乐总监。他必须关心社区,愿意去社区演出,这是莱昂纳德所强调的,他曾带着乐团去救世军慈善机构演出。最后,他必须乐意从事音乐教育,并相信提升音乐教育的质量是乐团的责任,不一定要亲自进行授课,但必须支持并鼓励乐团的教育项目。
莱昂纳德将卸下音乐总监的职务,但会继续作为桂冠指挥带领乐团两个乐季,因此我们有三年的时间来选择下一任音乐总监。
● 您非常相信合作的力量,您曾经说过只有通过将人们团结到一起合作共事,才能让一个机构歌唱。您是如何将人们团结在一起,又是如何平衡艺术和行政双方的需要的呢?
○ 我不相信自上而下的管理,如果我要写书的话,我会在书里写更多关于这方面的思考,这本书的主题会是“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地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你与他们合作的方式以及如何将他们与机构关联起来最终都决定了是否能够实现机构的愿景。
必须要有好的团队。我们的行政人员都喜欢古典音乐,他们都会去听我们的音乐会。乐团的音乐家都很乐于参加社区的演出活动。我们营造的环境鼓励大家说出自己的想法,尝试新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特长,我们必须相互依赖彼此的特长。我更希望大家围坐在一起,一起做决定。
● 您觉得自己的领导风格是怎样的?
○ 我觉得真正成功的领导者需要为与自己共事的人思考自己的生活环境以及希望达成的目标。情况往往不同,有时你需要向前一步,有时需要后退一步,一位成功的领导者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因此我觉得对自己的领导风格需要深思熟虑,特别是控制自己的情绪。通常,在你发泄自己的情绪之前都应该检查一下自己的情绪是否正确,深呼吸一下,不要马上作反应,特别是开会的时候。当然,没有人可以百分之百做到这一点。
另外就是我提到的不做自上而下的管理。自上而下的管理是指,你告诉别人要做什么。如果你总是告诉别人要做什么,别人就会习惯遇到任何需要做决定的事情都来问你。我鼓励我的下属在咨询我的意见前先告诉我他们的想法和建议,借此我也可以发现他们在与我谈话前是否做足了功课,如果他们没有做好准备,我会要求他们回去重新想。我觉得这样可以帮助他们变得强大,如果你周围的人都变得强大了,那你可以稍微轻松一些,这对机构的成长也是有帮助的。
● 在古典音乐界,女性主管并不多见,在这样一个男性统治的领域工作是否会有特别的挑战?
○ 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是1980年代,当时的环境更困难。现在,我觉得人们不会因为我的性别和长相而为难我,人们会关注我说的话、我的做法。我觉得如果自己不是对此太敏感,明白自己的价值,呈现出作为女性领导者的积极面,人们都能够理解和配合。
● 最后,您如何平衡繁忙的乐团事务与家庭?
○ 这个问题可能要问我先生,哈哈。当我的生活失去平衡的时候,我们家会有人举手示意,有时那个人是我,有时是我先生,有时是我的女儿。我会让身边的人提醒我不要失去平衡。此外,要学会说“不”。学会说“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特别当你成为了一家机构的领导人时,你也成为了一个服务者,你要帮助那些需要你帮助的人,但有时这也意味着学会让其他人来帮助他们,学会放权和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