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死亡的持续追问
——读北村《安慰书》

2017-07-13 02:34吴嘉俐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南京210097
名作欣赏 2017年15期
关键词:北村种田基督教

⊙吴嘉俐[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南京 210097]

对死亡的持续追问

——读北村《安慰书》

⊙吴嘉俐[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南京 210097]

《安慰书》延续的仍是北村一贯的创作主题,即追寻死亡的真相,以及探讨与死亡紧密相连的永恒、爱、恐惧。他通过拆迁命案所引发的一系列事件,表现了人生的吊诡与无奈,以及人性的善恶两面。基督教的宗教信仰始终是他重要的思考角度,也是他最终找到的精神救赎途径。

北村 死亡 基督教

北村新作《安慰书》探讨的仍是他一贯思考的命题,即死亡、永恒、爱与恐惧。

死亡是最主要的命题,永恒、爱、恐惧都和死亡紧密相连。实际上,回顾北村之前的作品,我们能发现,他的小说中总有许多死亡情节,这已经是北村小说创作的特色之一。《安慰书》的故事开始于一位孕妇的死亡,最后结束在陈先汉的自杀,以及刘智慧病危的死亡预警之中。律师石原虽然一直在为陈瞳寻找无罪辩护的证据,想弄清楚他为什么杀人,但主要追问的还是刘青山突然死亡的原因。小说中的人物各有各的死法,各有其死亡的原因。孕妇是碰瓷后被愤怒的陈瞳捅了十六刀,刘青山原本说是死于瘫痪多年的并发尿毒症,但真实情况是被人轧死,陈瞳被执行枪决,李义癌症病发死亡,陈先汉跳楼自杀,李江的母亲肾衰竭病死。即使没有死亡的人,也离死亡很近。比如刘智慧的母亲是活死尸,刘种田自杀未遂,刘智慧病危,李江小时候差点被人打死。

小说人物对死亡并不陌生,死亡时刻围绕着他们,并随时都会降临。对于这点,作家曾解释自己并非热爱描写死亡,只是由于年幼的经历,对死亡有着深刻的恐惧,不同人面对死亡的反应,作家在小说中曾着力表现,这些描写充分显示了作家对“死亡”这个命题的思考。对于陈瞳来说,他在宣判前后都表现出“不怕死”的平静和漠然,但越临近执行,他就变得越紧张,甚至放声痛哭不肯死,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年轻的他没有真正理解死亡的意义。对于刘种田和陈先汉来说,死亡是失去动力后选择的解脱之法。对于李义来说,临死前的这段时间,是发生拆迁案后,他最清醒的时刻。他终于放弃了精神胜利法,承认自己的失败。在刘青山死的三种猜想中,有关于死亡的几句叙述:“看着山河破碎,不如长眠更好”“与其心灵破碎,不如地下长眠”,在这里,刘青山的死亡是为了给别人开路,是为了集团的凝聚力,是所谓的“做好事”。

个人死亡产生的影响并不局限于个人,而是会影响下一代,甚至个体的死亡在改革的时代背景下,都有深思的价值。父母的死亡使刘智慧患上惊恐症,过得生不如死。陈瞳对上一代的事情一无所知,却成为刘智慧报复陈先汉的手段,成为一名杀人犯。因为刘智慧父母的死,李江的童年受尽折磨,家庭破碎。可以说,一个人的死造成几个家庭的悲剧,对精神的破坏是毁灭性的。在小说中,石原通过不同人的叙述屡次出现受害者和加害者的混淆,一是因为受害者和施害者确实都受到了伤害,二是因为在死亡这个问题上不同的人存在认知的差异。陈先汉认为改革都是要流血的,人走路还得踩死蚂蚁,刘青山等人的死就类似蚂蚁的死,在整个时代的大进步面前,不值得一提。而刘种田面对利益的诱惑,也开始将刘青山当作阻碍企业发展的敌人,“一笑泯恩仇”就是他对哥哥死亡态度的改变。“一将成名万骨枯”中白骨的价值究竟该如何看待,只要历史进步,是否必须要消耗普通人,加害者能够称得上是历史的英雄吗?这是作家在小说中反复提出,引起小说人物争论的话题。作家特别选取拆迁案作为小说的故事发生背景,就是想借此展现改革开放三十年来中国的发展与人们心灵之间的矛盾,探究国家的发展在人的精神上留下了什么。

“把炭火堆在他的头上”是小说中经常出现的句子,小说人物始终活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之中,呈现出被火烤一样焦灼不安的精神状态。“众水落去,我们才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孤岛”,受害者和加害者都饱受折磨,因为无法沟通,产生的孤独感也无法排遣。即使是亲人,也在互相伤害,比如陈瞳憎恶陈先汉,陈先汉与杜秀丽貌合神离,李江看不起李义,刘青山和刘种田的权力斗争等等。金钱名利的诱惑,死亡带来的仇恨,看起来无法抵抗,于是作家又提出了爱的重要性。

爱是《安慰书》探讨的另一个主要命题,小说充分表现了爱情与亲情的复杂性,按照逻辑,受害者的女儿应该憎恨加害者的儿子,但刘智慧却爱上了陈瞳和李江。对于陈瞳和李江来说,他们对刘智慧的爱情中有愧疚的元素,而刘智慧对李江的感情,则是开始于一种被理解:李江一眼看穿了刘智慧报复陈瞳的意图。“两个躯体藏在彼此里面,互相取暖,互相安慰,一句话也没有,但身上的重担突然一下子轻松了……”“比爱情还要大的一种爱,就是白白被原谅!这两个人都因为爱和性进入了一个消弭仇恨的快速通道,那种幸福感就像死刑犯临刑前突然被改判一样瞠目结舌,又欣喜若狂……”因为父辈的恩怨,子女一辈也怀有仇恨,但这种仇恨最终靠不能控制的爱情一点一点消除。而对于陈先汉,作家曾花不少篇幅刻画这个人物,他自私冷漠,胆大妄为,为了取得政绩,牺牲人命也在所不惜,可最后他却选择了自杀。打败他的并不是李江和纪委,并不是法律与正义,而是陈瞳,“他一死,就等于把一盆火堆在陈先汉头上,活活给烤死了”。在这里,亲情彻底打败了陈先汉,显示出爱具有的超越性力量。同理,刘种田当初为了利益,都能和造成家庭悲剧的陈先汉“一笑泯恩仇”,他在公司掌握绝对的话语权,性格也是极为强硬,正是这样一个强人,却将刘智慧的爱作为自己所有力量的来源和支撑,因为刘智慧蔑视的一眼他就溃不成军,萌生自杀的念头。金钱利益,集团未来,这些刘种田曾经最看重的东西,到头来都比不上自己对刘智慧的亲情,再次验证了爱能战胜利益。

众所周知,北村是一个基督徒,在他以往的作品中都能找到基督教的元素。《安慰书》这个名字,就很容易让人想起《圣经》中的篇目。而《安慰书》的内容也充分显示了他站在基督教信仰角度所产生的思考。首先是基督教中的罪意识,在小说中无论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都有罪,刘种田为了利益轧死亲哥哥,刘智慧用爱情欺骗了陈瞳,李江公报私仇,亵渎法律的正义,小说中没有单向受害的人,甚至加害者都可能成为受害者。其次,是对人局限性的呈现。北村在访谈中曾说:“我确立了一种基本的信仰观点,比如说人是有罪的,人是非常有限的,需要通过救赎的手段才能提升人性。”亲情、爱情就是人的弱点,就算是陈先汉也不可能对陈瞳的死无动于衷,这是人的局限性之一。亲兄弟也会为了利益发生争斗,人会为了私欲犯下罪行,这也是人局限性的体现。还有,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不是自己作孽,却要受苦,比如刘智慧,比如陈瞳和李江,他们没有参与父辈的纷争,却逃不开卷入的命运。患上严重的忧郁症,家破人亡,被心爱的女孩欺骗……这些折磨仅仅是因为他们是父辈的后代而已。人生充满着偶然性,常常出现荒诞和吊诡的一面,被推土机轧的人,反过来又用同一种方法去轧曾经和自己一起战斗的亲哥哥,你难以预料,只能接受事实,这又是人存在局限性的另一种体现。

“人类即使走上了崇高的路,他还是有罪的,它是向上的力量和向下的力量之间的天人交战的复杂的内在情况。”刘智慧一直带着陈瞳做义工,表面上来说是崇高的,但实际上也有私心,就是用自己圣洁无私的形象让陈瞳对她产生爱情,以便未来报复他,这样的崇高始终是不纯粹的,也使她犯了罪。小说通过对不同人物心理状况的细致描写,揭示人性的复杂,人始终在变恶和向善两种选择中挣扎,人性中有恶的一面,也有它的善性。

那么人如何得到救赎?在《安慰书》中,有像李义这种自我欺骗的,也有刘智慧这种靠做义工来缓解的。但两种方法都失败了。做义工这个行为并不能消弭人的仇恨,也不能消除人的罪,否则刘智慧在非洲做修女又怎么会患上流感病危?这不禁让人想起在北村之前的作品《施洗的河》中,传道人说:“我有罪……行善不能叫人脱离罪,教育不能叫人脱离罪,道德不能叫人脱离罪,念经不能叫人脱离罪,拜佛不能叫人脱离罪。”刘智慧的结局再一次验证了这句话,也反映了北村一贯的思想态度,即人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消除罪性,人无法自救。

总的说来,虽然《安慰书》是北村十年沉寂之后推出的新作,但将《安慰书》和北村以往的作品相比,我们仍能从中找到许多共同点。因为他探讨的主题仍是死亡、永恒、爱与恐惧,以及由此引发的对人性和人生存困境的思考,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写的这些故事就是反映在同一个大母题下,自己不同阶段的思考变化。基督教的宗教信仰始终是他重要的思考角度,也是他最终找到的精神救赎途径。他过去的作品早就有主人公走投无路下皈依宗教的情节,如刘浪、程天麻等,而在《安慰书》中,刘智慧的结局也是去往非洲做了一名修女。始终不变的主题使他的创作容易产生情节模式单一,人物设定相似的问题。又由于他本人信奉基督教,在寻求救赎的过程中,给出的人物结局常常是除了死亡,就是皈依了基督教,没有更多的突破。而单纯依靠宗教的力量得到救赎,总是缺乏足够的说服力,与之前相比,北村在《安慰书》中其实又提出了爱的可能,但到了结尾部分这种爱又变成了基督教所主张的大爱,即捐献财产办基金会,去非洲做修女等等,他始终不能完全跳出宗教的范围。这就导致像他解释书名为什么叫《安慰书》那样,其实是人需要安慰又得不到真正的安慰,尽管他提出了一个新的可能,却又显得如此脆弱无力。

①②③④ 北村:《安慰书》,《收获》2016年第5期,第6页,第66页,第66页,第72页。

⑤⑥ 搜狐文化:北村专访《人像一个秤砣,恶会把他拉着下坠》,http://mt.sohu.com/d20161206/120791489_458191.shtml。

作 者:

吴嘉俐,南京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编 辑:

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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