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盼盼[湖北大学文学院, 武汉 430062]
从地理、人物、情节论池莉《生活秀》的影视改编
⊙黄盼盼
[湖北大学文学院, 武汉 430062]
本文通过将池莉的小说《生活秀》和电影电视剧的改编进行对比,分别从地理环境、人物特点和情节发展三个方面论述影视改编的不足,以期为如今如火如荼的小说改编影视作品的浪潮提供一些参考借鉴。
池莉 《生活秀》 影视改编
影视改编让越来越多的中外小说被搬上大银幕,走进电视机,这既丰富了人们的业余精神文化活动,又活跃了文学市场,对文化产业的发展也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然而小说的影视改编对小说创作者和读者来说,却是件亦喜亦忧的事:喜的是影视作品若改编得好,是对小说知名度的提升,对小说影响力的扩大;忧的是影视作品常常将小说改头换面,形成极大的视频再现与阅读想象差,在这种对比差中,读者自然难以寻觅到小说的原味,以致常常对小说的影视改编怨声载道。池莉的中篇小说《生活秀》写于21世纪初,2000年一经发表便引起了社会上的众多关注,许多知名杂志相继转载。2001年,电视剧、电影几乎同时开拍,更有以“生活秀”为名的电视节目、服装品牌应运而生,当时“生活秀”的社会热度可想而知。时隔十五年,热度已散,我们便能以更冷静的态度再回过头来审视池莉的小说《生活秀》的电影和电视剧的改编,笔者窥见其影视改编之不足亦是近年来影视改编之通病所在,有不得不提之必要。
作家池莉曾说过一句话:“我是它的,它是我的;我是它土地上的一棵小草,它是我永远的写作背景与我探索社会的一面永久的窗口。”这话里边的“它”指的是武汉,我们从中可以看出武汉对于作家池莉的非同寻常的意义,以及池莉对于武汉深深依恋的感情。在池莉的小说中,我们能看到武汉的很多风景,如吉庆街、花楼街、汉正街等,这些地点都带有作者想要传达的浓浓的武汉生活气息。《生活秀》的主要故事场景便是武汉的吉庆街,然而影视剧中的“吉庆街”一个被安到了重庆,一个被塞到了厦门。吉庆街失去了其依托的故土,改变了其生存的土壤,大大削减了其小说的“生活味”。
这里的“生活味”是指时而火急火燎时而从容不迫的、敢为人先的、热闹而充满人情味的武汉味儿。对作者来说,武汉不只是作者行文运笔的一个文字符号,更多的是作者或不由自主或有意为之的、流露于字里行间的一种地理依恋,这种深深的热爱与依恋之情,使得全文都充盈着一种独有的武汉气息。因此,小说的情节、小说的人物便也深深地打上了武汉烙印。对小说的主要人物——来家四兄妹来说,他们生在武汉吉庆街,长在武汉吉庆街,来双扬更以守护吉庆街的租屋为己任,另外她还是吉庆街乃至汉口范围的第一个个体餐饮经营者,这充分体现了武汉人的敢为人先。虽然三妹来双瑗以读书人的姿态不屑待在即使深夜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吉庆街,更以实际行动为取缔吉庆街助一臂之力,但是她的这种执着、这种实干精神早已是武汉精神融入血液的表现。所以武汉是整个小说故事的生存土壤,如果将武汉换成了其他地方,那么人物的性格、故事的情节及整个小说所传达的情感都变味了。
作为一部描写生活、反映生活、具有浓厚的地方生活气息的小说,它必须要有一定的地理依托,它是不能脱离地理文化而独立存在的,否则就如无根之树、无本之源,那种失去精神与感情而空有形式外壳的影视作品是很难打动人心的。可荒谬的是,具有独特的武汉地理韵味的小说《生活秀》,在被改拍成影视作品时,其电视剧的拍摄地点却是在厦门,其电影的拍摄地点又换在了重庆。吉庆街还是那个吉庆街,可是故事生存土壤的位移却让这“生活味”大大降低了。在小说中,我们可以鲜明地感受到夜晚热闹非凡的吉庆街和白日冷僻宁静的雨天湖形成的强烈而又和谐的对比,因为,这是在武汉。武汉素来被戏称只有夏冬两季,而这两季偏偏又是两极,热时堪比太上老君的火炉,冷时又寒风刺骨。所以小说中,两个重要地点的对比反差再大也能被大武汉所和谐。而电视剧的拍摄地厦门,虽然其迷人的风景为电视剧的取景美化做了不少贡献,但是其夏无酷暑,冬无严寒,电视剧里对吉庆街与雨天湖的刻画也只能表现平平,吉庆街的热和雨天湖的冷、吉庆街的闹和雨天湖的静都不如小说表现得到位极致。而电影的拍摄地重庆确实与武汉相近,重庆也是一个热闹的城市。在镜头展现雨天湖时,那烟雨朦胧之境也着实美不胜收,电影也荣获了第22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美术奖与最佳摄影奖。可是,重庆的别称是“山城”,只有武汉才有“百湖之市”之称。湖,是武汉的又一特色代表。而《生活秀》的一个重要地点雨天湖,是来双扬定下的一个幽会地点。她是一个从小就省吃俭用操持家业的卖鸭脖的女人,从她的生活阅历出发,她定的地点肯定是既考虑环境,又得出行便利。如果小说写的是重庆的故事,来双扬定下的地点肯定会换成某某山庄了。所以从情节发展的环境需要的角度来看,电视剧和电影地点的更换是不合适的。
影视作品在改编拍摄时的一不留神,将小说《生活秀》的故事发生的大的地理位置改变了,这不仅会造成环境表现的不合理,不给力,也会给人物形象的刻画带来相似的问题。在池莉的《生活秀》笔下的来双扬,她可以是喧闹的吉庆街头最风情万种的女人,也可以是和嫂子当街大骂甚至大打出手的女人,也可以是在守护租屋时智勇双全的女人,“哭是要哭的,倔强也是够倔强的,泼辣也是够泼辣的”。她的这种性格也是和武汉的气候相映成趣的。当地理位置发生改变后,电视剧和电影中的女主角,虽然也表演得很精彩、很出色,但少了地理特色作为依托,总欠了那么一点味道。
当然,有人肯定会这样反驳,如果按照这种说法,影视剧必须严格按照原小说的时间、地点来改编和拍摄,那么若拍古代小说,时间已逝,地点更难寻,这不就拍不成了吗?!是的,所有的影视作品的改编,必须以小说为原本,不然“改”字从何说起。但这并不是完全限制改编的自由、限制文学作品的二次创作空间,而是应该在尽量保持原味的基础上,锦上添花。尤其是对于像《生活秀》这样的现代生活类题材的文学作品,武汉地理气息浓郁,这也甚至是其行文的情感背景,而改编拍摄时对良好的、原始的滋养土壤弃而不用,实为不明智之举。这不仅使小说的原有的“生活味”大大减弱,还是对读者和作者的地理情感寄托的伤害,之后的影视改编对此需谨慎决策。
小说的成功总是离不开对人物性格的鲜明刻画的。小说《生活秀》的来家四姐弟——来双元贪钱如命的自私、来双扬张扬派的泼辣、来双瑗璧瑗范的清高、来双久久而无望的堕落都得到了鲜活的显现。读者对小说的痴迷在很大程度上是对小说人物的喜爱或痛恨,读者通过对情节的加工想象,在脑海里形成相应的人物形象,这种形象是五官模糊却性格鲜明的。而出品公司将小说翻拍成影视作品后,人物的五官形象清晰了,可能对读者是一个弥补,但也可能是一个冲击。但是若人物的性格形象改变过大,则是读者非常难以接受的。而影视剧的改编总是不能完全再现小说的人物性格,这也和每个人对小说的理解不一样有关。但是若改编有意突出人物形象中的某一点,这可能导致人物形象的扁平化,从而弱化了小说的“生活趣”。
1.来双扬形象:过俗少美和过媚少真
小说《生活秀》中的来双扬是自带“女主光环”的,不管是面对哥哥的无赖行为、面对妹妹的叨叨、面对弟弟的毒瘾,她都能想到相应的解决办法。在卖鸭脖时,她表现出了吉庆街“街花”的风情万种,而在争夺租屋的环节中,她更是表现出高度的多面性:面对积怨已久的后妈,是一副良心发现、乖巧孝顺的模样;面对久经官场的张所长,她又将女人独有的撒娇技巧和干练的豪爽态度把握得恰到好处;面对泼辣的小金,她又比她更泼辣,不仅善于因势利导,而且能说会武。只要她来双扬想做的事,还没有她做不成的,这就是“女主光环”。而这样的“女主光环”会给人以不真实感。电视剧和电影的改编则对此有意作了简化处理,但是分别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过俗少美和过媚少真。
电视剧的编演中,来双扬是抚养姊妹四人长大的慈母般的人物,终日为钱、为生活奔波劳碌,且一见兄妹被欺负,便摆成一副流氓架势,或破口大骂,或动手掀桌。虽然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她稍微表现出了一点可爱,但是那骨子里的俗劲儿,缺少一种美的感觉,很难让她的形象真正地高大起来,使得整个电视剧貌似没有主心骨,这样的电视作品只是故事的拼接,而难以称得上是艺术与美的创作。而电影对来双扬的刻画,却极度地表现其媚的一面,不管是第一个从光线微暗的小巷里风情万种地走出去的背影镜头,还是坐在鸭脖摊前,或点着一支香烟,任那烟慢慢氤氲,或对着一面小小的镜子搽脂抹粉的画面,都使得她的形象过分魅惑,与她卖鸭脖的身份显得极不协调。
2.卓雄州形象:无所不能和世俗凡人
小说对卓雄州这个人物的形象是先扬后抑的,他一开始的形象标签:军人出身、对爱痴情,且有一定经济实力,这对于来双扬来说是身体上、心理上和经济上的三重安全感。而后作者又一一打破来双扬对他的期望,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卓雄州最终竟沦落为一个身体虚弱的、对感情虚伪的男人代表。随着情节的变化,卓雄州渐渐脱掉了生活的伪装,而露出了实际的干瘪羸弱模样,这里暗含了作者有意而为之的生活的意外之讽趣。但是影视作品在改编之后,分别只截取了小说的卓雄州形象的一部分,使得人物形象设定单一,这是影视作品“生活趣”弱化的重要原因之一。
卓雄州在电视剧中,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无所不能的英雄式人物。不仅成熟稳重,还善解人意,总能在来双扬最需要帮助时及时出现,解决难题。尤其是在小说的最后一部分,当卓雄州被冤枉挪用公款时,他竟能独自一人,穿山越海,最终在异国将真正的罪犯绳之以法为自己正名。这样的英雄式的讴歌与对现实生活的表现格格不入,使得电视剧主题杂乱,实有画蛇添足之嫌。而在电影中,卓雄州又变成了仅仅一介凡夫俗子,对于爱情的追求也是仅凭着最原始的男性冲动而为之。这样的简单设定或许是为突出电影里来双扬的主角地位,以及她媚而不俗的人物设定,可这却使卓雄州的人物设定缺乏表现力,并不能如小说般给人以变化的、鲜明的印象,所以这样的人物设定是不成熟的。
能被商家看重、并被改编成影视作品的小说不一定是没有硬伤的小说。若影视改编忽视这些硬伤,甚至重蹈这些硬伤,这就很难让影视作品达到一定的高度和深度,很难让这类影视作品在纷繁复杂的影视环境中成为经典。批评家刘川鄂教授曾撰书对“池莉热”的社会现象进行了深刻反思:池莉的小说是过于迎合市民口味、迎合市场的,不能丰富读者对于人性的理解,并且缺乏现代意识与审美创造。这些硬伤在小说《生活秀》中也有体现:如主人公来双扬在对待瘾君子弟弟时,并不是以明智的态度和措施帮其戒毒,而是偷偷助其吸毒,理性与法制的现代意识完全被感情所蒙蔽;又如来双扬为讨回租屋时,对待房管所的张所长,又是请客又是“舍孩子”,这种趋权畏势的小市民心态也被刻画得淋漓尽致。这种生活秀只是当时市井生活的一种反映,作家池莉并没有对这些不正当的生活现象亮出自己的鲜明态度,而是一味地描摹刻画,仅把小说创作当作写故事,这并不能加深读者对生活现实的思考。而在电视剧和电影的改编中,不经思考的模拟加重了这些硬伤,重蹈了“生活痛”。
1.处处可见的报应
《易传》有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是含有报应之义的最早的文字记录。报应本是中性词,既指善有善报,又指恶有恶报。但往往这个词对大多数市民而言,多指积恶之后不好的结果。于是报应便成了小市民的一种无形的道德约束力,这种道德约束力在他们心里是能超越法律力量的。所以,当面临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的时候,“报应”往往能成为一种诅咒。但是,报应是一种非理性、非科学的东西,如果人太过相信报应,认为恶人自会有恶报,那么法律又有何用呢?所以,这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种非科学的迷信思想,是一种非理性的小市民心理。
在小说《生活秀》中,报应的主要体现有二,一是来家父亲来崇德为了自己的爱情,不顾家庭与责任与范沪芳私奔的报应就是数十年没有子女承欢膝下;二是来双扬为镇住小金不让她打乱自己的夺屋计策时,相互以“孤老”一词来诅咒辱骂。而在电视剧的改编中,这种与法制和理性相对的报应思想,却是常被提及处处可见。来崇德不愿抚养子女的报应——中秋佳节独自醉酒街头;洪涛花言巧语,婚姻出轨的报应——恶疾而死,且死前不能见儿子最后一面;为官不清、自私自利的房管所局长的报应——儿媳离家,目光涣散;对爱不忠、贪图享乐的雷晓艳的报应——葬身火海;唯利是图、视钱如命的小金的报应——终成孤老,等等。这些人的行为是有悖于我们的道德价值观的,甚至是违法的,但是他们在电视剧中,都不是受到了法律的制裁,而是得到了冥冥之中的报应。电视剧对报应的着重刻画迎合了市民心理,但是却有悖于理性的现代意识。
2.对爱情和婚姻的戏谑
爱情是生活中最不可预测的东西,小说《生活秀》用来双扬和卓雄州两年的相守和一日的幽会揭示了这一生活道理。爱情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想把它雕刻成什么样,它就会是什么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尤其是对生活中的苦难者来说。而婚姻,是让爱情更稳定的加固剂吗?在小说中,婚姻只是男女双方组成的经济共同体,为的是经济效益的最大化,如来崇德和范沪芳的私奔是因为难以抚养四个小孩;又如在来双元和小金的婚姻中,为了更加省钱省时,小金可以让刚动完手术的丈夫和小孩寄住在小姨子家不管不顾,来双元也深谙小金的经济型的安排。小说本来已经将爱情和婚姻进行了一番戏谑,让人对美好的爱情的现实心寒。而影视剧的改编更是将这种戏谑进一步扩大,这种戏谑只是对生活的一种重复和模拟,并不能丰富人们对人性的理解。
在电影中,来双扬和卓雄州的爱情是剧情发展的主线之一。随着剧情的推进,来双扬终于探得卓雄州的为性而爱的心理而失望分手,因为在来双扬的心里,她需要的是婚姻,而不只是性。这比小说的爱情的美丽迷雾被揭开了之后的相互看透的分手多了一分世俗感,少了一分美感。来双扬的为婚姻而爱和卓雄州的为性而爱,都只是一种世俗的非纯净的爱,这只是最原始的最低级的爱,而电影却花费大量镜头突出刻画,只是以性作为电影宣传的噱头而已。而在电视剧中,婚外情、第三者插足的恋情更是重复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单说来家四兄妹,不是自己成为别人婚姻的小三,就是自己的老公或老婆有了小三:来双元的老婆和一个律师偷情;来双扬是卓雄州婚姻的第三者;来双瑗的老公在外边和第三者鬼混,还造出了小孩;来双久的爱情更悲催,有第三者插足自己竟浑然不知。电视剧中唯一一对历经坎坷的年轻情侣的促成还是靠前任的死来成全的,电视剧编者对爱情和婚姻的描写太过于雷同,缺乏新意,且流于世俗化。电视剧不该让爱情成为一种一定有第三者插足的模式,并不加思索地反复表现,这样既是对爱情的玷污,也不利于提升观众对爱情的感悟与对美的追求。
处处可见的报应和对爱情与婚姻的戏谑是影视剧改编重蹈并加重小说《生活秀》硬伤的表现,所以影视作品的改编不能只顾迎合市民口味,不能只顾追求经济效益,影视作品和文学作品一样都应当肩负起自己对于观众和读者的责任,提升他们对人性的理解,提高他们对现代意识的感悟,以独特的审美来创作出广大市民的精神文化食粮。
回看池莉的小说《生活秀》的影视改编,其不足主要在于:一是在不尊重小说的生活地理环境,擅自改变故事发生地武汉吉庆街的生存土壤,大大削减了生活之味;二是对人物形象的改编过于单一,对于情节的推进作用不大,甚至与之相悖,这不利于还原生活之趣;三是影视剧改编没有对小说的小市民倾向的硬伤进行删改,反而重蹈并加重之,这并不是良好的二次创作该有的态度。这几点不足,在近几年的改编自小说的影视作品中也屡屡出现,影视编剧应好好肩负起自己的文学职责和社会职责,不要重蹈覆辙,真正将优秀小说转化为优秀的影视作品,以认真的态度和专业的水平为繁荣大众文化产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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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黄盼盼,湖北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课程与教学论。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本文系湖北省教育厅重大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湖北当代小说与‘文明湖北’建设研究”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