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幸福

雲丹

我没敢睁眼看着不丹皇家航空的飞机是如何平稳降落在帕罗机场——这个世界上最难降落的机场之一的。但在之后的直升机飞行中，我全程目不转睛，仔仔细细看足了目力能及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

初冬的不丹阳光极好，和当地人的笑容一样，灿烂直达心底。在抵达帕罗的第一个下午，我完全被这温暖的阳光俘获，在COMO Uma Pare酒店的房间里晒着太阳昏昏欲睡。在这个幸福的国度难道不就该这样幸福地享受生活？哦不，不行。至少要去看看当地人到底生活在怎样的幸福之中。

导游Yarab带我们前往酒店附近的庙宇随意转了转。沿路所见有学生、僧侣、平民等各类男女老少，Yarab会一一同他们打招呼，大家也都给予友好回应。我所见的每张面孔都是淳朴、真诚、友好的，丝毫看不到在城市里见惯的虚伪和防备。我仿佛在第一天就找到了不丹作为旅行目的地的最大吸引力：放松心灵。

当然，旅途只是刚刚开始，藏于群山之中的不丹才不过将其魅力展示了小小一角。在从帕罗驶向首都廷布的途中，大家对不丹人的幽默感有了全新的认识。不丹多山路，路况复杂多变，因此政府在沿途设置了众多写有交通安全口号的标志牌，例如“Beep Beep，Don't Sleep”。简短、押韵、朗朗上口，又发人深省，简直想把每一个都拍下来集结在一起做本书，封面就用廷布唯一一个交通岗亭里交通警察执勤的图片（也是全国唯一一个）。适逢假日，廷布的体育场里一边在举行热火朝天的射箭比赛，一边是少年们在认真参加足球训练。亲和力极佳的Yarab甚至上场客串了一会儿守门员。

Yarab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文质彬彬、精力充沛、和善可亲。他简直可以充作不丹旅游的形象大使和“不丹式幸福”的代言人。不丹人基本全民信佛，Yarab对佛法相当精熟。他对本国宗教充满敬意，但即使在参观寺庙时，他也从不向我们强行灌输什么理论，在轻松的言谈之中，一句两句的点睛语句自会让你感受到他开放、豁达的心态。每天他都会问我们：“今天开心吗？”“开心！”这是每个人毫不犹豫的回答。“你们开心，我就很开心。”Yarab总是以这句话回应。

谁会在这里不开心呢？特别是当你坐在COMO UmaPunakha的露台上，看着前方一片片绿油油的梯田，沉浸于这桃花源般的宁静之中时。不丹这两家COMO酒店风格十分一致，其简朴恐怕会让很多慕名者在初见时感到失望。是啊，这里没什么金碧辉煌的装饰，客房里也看不到任何高科技房控设备，洗手间的马桶盖不会自动翻起，网络也并非百分百顺畅。但你到不丹难道就是为了躺在装饰华丽的房间里听歌、刷朋友圈吗？至少也应该爬过了窗外美丽的高山再回来躺着发背景是苍茫群山的自拍照吧。

就在我们准备外出参观普那卡宗（“宗”即寺院）以获取更多可被在各个社交媒体上点赞的资源时，Yarab带来了好消息：普那卡宗近日恰逢盛大法会，场面非常壮观，可前往一睹盛况。普那卡是以前的不丹首都，因此由不丹建国者Ngawang Namgval建立的普那卡宗在全国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现任国王的婚礼就在此地举办，现在这里是不丹宗教领袖的冬宫，仍有部分政府机构在此办公。普那卡宗的建筑形制如同堡垒，风格与我国藏式建筑颇有类似之处。宗内大树成荫，僧侣们来来往往，当地人悠闲漫步其间。法会就开在离宗的主要建筑不远的空地上。大批民众席地而坐，时逢午饭时间，有义工抬来免费供应的餐食分给众人，不远处还设有洗手间和紧急医疗点，秩序井然。Yarab告诉我们，有许多人专程从其他地方赶来参加法会，自带铺盖，白天法会结束后就地歇下，一共待上七天。同伴被现场传来的庄严的唱经声感动到泪流满面，我倒是觉得这更像是本地百姓的聚会，肃穆中还有相当多世俗喜乐的部分，气氛舒服又自在。

法会期间路边有不少临时摊位，有位头戴竹编小帽的老奶奶吸引了我们的注意。Yarab和她攀谈了几句，告诉我们她来自长住于海拔约四千米高山上的游牧民族Laya族，从山上步行三四天到普那卡，卖些高山上的草药植物，换取过冬物资，再徒步返回。平日里也有客人跟随Yarab走过类似的徒步行程，他们一路背帐篷和补给，沿途宿营，直到抵达Laya族的寨子。但第二天一早，我们仅用十几分钟，就从山谷里到达了同样的地方。

从普那卡山谷河边开始的直升机之旅真是激动人心。它之所以能成型为一条线路，又和神通广大的Yarab脱不开干系。某次Yarab的几位客人来到不丹，深受山谷之间路途曲折颠簸之苦，就同他抱怨说为何不能租用直升机来提供服务，认识不丹几乎所有重要人物的Yarab直接给首相打了个电话，从此不丹皇家直升机公司就成为COMO的合作伙伴。在这之前，该公司主要承担着不丹国内医疗救援服务和皇室出行的任务。在接受了完整的行前安全教育后，我们从河边起飞，慢慢爬升，螺旋桨轰鸣渐甚，我初时一直狂跳的心脏反而慢慢平静下来。坐在机师边上的我一直关注着仪表盘上的高度表，眼看着上升到了四千多米的高度。从空中俯瞰下去，河谷在两侧群山夹击间蜿蜒向前，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直升机沿山谷飞行了一段时间，降落在海拔3800米的Laya寨子边。不得不说，不丹的通信网络建设得相当好，我刚踏出机舱，就收到了来自祖国的垃圾短信，仔细一看，手机信号满格。寨子虽身处高山之上，却一样拥有学校和基础医疗机构。有妇女步行来回背石头回寨子盖房，石头虽重，看见我们时她总是满脸笑容。一位五六岁的小姑娘一脸严肃却毫不怯生地看着我们，有问必答，我们也因此知道了她暂时还没上学，自出生起还没有下过山。这里的生活看上去并不富裕，但你一点也不会觉得这些高山游牧人可怜，他们的脸上有着因满足而显现出的平和。高山之间，他们只是默默地、执着地过着自己的日子。站在山坡上，远方的风呼啸而来，雪山绵延成片，城市里那点方寸间的烦恼，在这广阔天地中连颗沙砾都算不上，又有什么值得去计较的。

继续飞向帕罗。这次爬升的海拔高度到了五千多米，但并没有人感觉到不适。山巅连绵，似乎触手可及，一路所看到的高山有Tiger Mountain、Tshendag Gang、Khang Bum和Masang Gang等，海拔均超过六千米。这种与大山若即若离的接触是种很有趣的体验，你会误解它们很容易亲近，但实际上，还是保持距离来欣赏它们的美比较好。临近帕罗时，机师特地飞临虎穴寺，我们在不打扰寺庙清静的合理距离内，从空中远眺这座神奇的庙宇。峭壁之上的壮丽建筑真如神迹。

可來日通向虎穴寺的路，走起来可真不容易。那哪里能叫路，全是树根和石头，歪歪扭扭，阻挡着你前进。早上到达起点时还觉得温度偏低，走了没多久，太阳升起，就让人浑身冒汗了。我一路走一路想停下回头，喘得每一刻都感觉再也呼吸不到下一口空气了，Yarab却说，他们若是自己前来，通常一小时就爬上去了。而一小时之后我才爬了1/3。当我终于颤抖着双腿站到虎穴寺门口时，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天啊，待会还要原路返回！”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通往幸福的路，总会经过崎岖。而终点，也总会有美好在等待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