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
闲暇(下)
与上海不同,兴业银行天津支行的情形恐怕就更为特殊一些了。该行职员刘宏词回忆说:
津行因环境特殊,不能看到《邮乘》,因此津行同人好像已孤立起来,与他行同人没有一点联系。近来又遇到租界封锁,更加上一重关,出入行动的不便,真似大海中的孤岛一般。
孤岛中的生活当然是比较枯燥的。有眷属的行员,下班后便回家去享天伦之乐(自然也有在愁虑米面物价的高涨的)。笔者是单人住行,所以他们的情况知道的较少。现在只能拿住行诸位老兄的近况来说说。
孤岛包括英、法两租界,方圆也相当的不小,诸同人便在这方圆内生活。津行同人虽不多,然因各人之思想及所受教育之不同,生活方式也有多少差别。除了办公时间之外,有乐意去叉小麻雀的,有喜欢去打网球的,有高兴去玩台球,去逛马路的……
晚饭后无聊,住行诸兄便集三五人一同出去,做一次马路巡阅。经法租界三十二号路,过耀华桥,走英租界伦敦道,到达边境小花园(Jubilee Park)休息。小花园很小,却也有土山、凉亭、草地、花坛。花种得很整齐,红黄色相间组成一面扇形,许多扇形组成一块圆形。日未落前,常见蝴蝶纷飞,告诉人们已经是春天了。太阳一落,游人便增加起来,女人与小孩占多数,都是居住在附近,来这里闲坐或嬉戏的。我们大约坐到八九点钟,伦敦道的灯亮起来,就往回走了。伦敦道是很长的一条道路。中间植有低低的松树,每隔三四十步矗立一电杆,上悬四灯,若统统点起来,抬头一望,好似一条长蛇,很是好看。我们漫步回行,洗洗脸睡觉。
早晚打网球的诸兄,兴致都很好,尤其以早晨为最;每天要五六点钟便起身,净面后空着肚皮便往球场跑,等到汗下沾襟,已是上班的时间了。现在各位的手脸,颜色已渐渐加深,最近英租界的游泳池也要开幕,想去泡泡的也很多。等到一月后本行就会出现几位活泼泼的“印度小白脸”。
胡琴口琴的声音,每晚也可以听到,那是爱好音乐的同人们在奏着。随着胡琴,也许会闻到一两声“杨延辉坐宫院”,或“一马离了西凉界”。口琴家们,据说都是中华口琴会津分会的健将,未知确否?然而由他们的轻快活泼、悠扬壮丽的曲调中,猜到他们也许是真的吧!
津行同人说来是比较悠闲的,在战争时期真有点惭愧!不过要叫他们终日发愁苦闷,岂不更有损于他们的健康吗?物价方面,因汇水关系,津地较上海为贵。精神生活也许不如上海,在报纸上就看不到正确的新闻。前些日还有油印的小报,如今也绝迹了。然而在樊笼内生活的人,若有“我们总会得到最后胜利”的信念,安心地做我们本位的事情,我想也算尽到了一份责任了。
看得出,尽管环境比较恶劣,该行同人的心态还是相当不错的。再看看该支行的游泳活动,似乎更能说明问题。游泳在中国不十分普遍,尤其是在北方。天津以前也曾有过游泳池,但参加的大部分是学生,其他各界的人很少。该行同人限于地点、时间、兴趣,很少参加这项活动。自从1939年津市大水灾以后,同人都感觉到洪水可畏,才觉得有学习游泳的需要。1940年夏天,英租界工部局开辟了一个游泳池,离行不甚远,规模颇不小,设备也很完整,参加游泳的人十分踊跃,每日平均有二百人左右。该行同人参加者就有十五人之多,游泳之盛,可想而知了。有同人称,“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想作一个游泳家,去参加游泳比赛;也不是想借此出风头,实在是打算锻炼我们的身体。因为银行生活很容易使一个人的身体日渐懦弱,另一方面,我们希望实用,在意外事件发生时,不致为水所制。还有一点,是消磨绵长而酷热的夏天的工余时间。”
不能否认的是,该行浙兴俱乐部在调节员工業余生活方面,发挥了主导作用。该俱乐部自1934年10月成立后,先后设立了乒乓队、网球队、口琴队、国乐会、足球队、篮球队等,抗战期间,各项活动开展依然非常活跃。
以下是该行同人对某日下班后总行俱乐部场景的速写:
场景一:
噼啪!噼啪!……接着是一阵哄笑。
“游击队实在有些吃不消!”老陈带着满面懊丧的神情,从乒乓台子的一端退下来。
“看,我来杀掉他!”“野儿”打着杭州官话,雄赳赳地走上去。
噼啪!噼啪!好球!
“双下台!”老黄急冲冲地走进来,恐怕打不着似的,又像要引起人家注意似的这样叫起来。
“双下柜的规则早已取消了!”摆大王的阿汤不大愿意。
“你晓得你一定摆大王吗?”老黄不服气。
“双打!双打”!老程是双打老手,一面这样喊着,一面就抢上去。“昭哥!我同你搭一档。”
顷刻间战局变了花样,人像穿蝴蝶似的。
场景二:
杂志架上的杂志跳出跳进,大报小报在人们手里翻动。
皮沙发上舒适地躺着的老王,跟阿李谈论着时事,脸涨得红红的。
“我看……或看欧战有讲和的希望。”阿李急得一时说不出来。
“七元五六二五收盘。”那边又是一对轻轻地谈着。
“我懊悔买进了,真想不到,又是和平空气。”
辨不出是谁的声音。
冬、平是棋迷,又在对局。看的人比走棋的人多。
冬嘴里叫着:“不要响!响了他不承认输的。”大概他占了上风。
场景三:
阿宗是小开,自从上来以后,嘴里没停过。
“鸡蛋糕两角。”
“这个奶油花生糖几钱一包?”
消费合作社内挤满了人,声音很嘈杂。
“绒线几钱一磅?”
“七元八角。”
“喂!买一听美丽牌。”
“要七角六?涨得这样快,真要戒烟了。”老枪阿金在买烟。
“什么东西都涨价,只有人跌价。”不知谁幽默地说着。
东西一包一包跟着人出来。
场景四:
“滴铃铃……”,时钟正指在五点钟上,人又起了骚动。
“密斯脱沈,好回去嘞!”
“哦,等一等。”
“早哩!要紧回去伴老婆!今天夜里乒乓相当好,阿要看了回去?”
钟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胡叟西装笔挺神气地往外跑。
“嘻嘻,啥地方去?”阿扬神秘地说。
“不要瞎话,破坏人家名誉。”面部有点严肃的神气。
整齐的西装影子,在眼前消失,隐约地可以听见皮鞋走路声。
不过,仍有同人对俱乐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过设立了俱乐部,就算已经尽了责任,似乎尚嫌不足。因为一般行为不检的分子,对于这种设施,往往漠不相关,并不能引起他的兴趣;所以当局在这种设施之后,还得极力提倡,积极鼓励,使能引人入胜,才能使会下棋的人而一向不到俱乐部去下棋的,也会感到兴趣而来下棋,会运动而不参加大众集会的,也会感到兴趣而来参加,甚至原来不会运动的人,亦来参加,这样,到俱乐部来的人,才会一天比一天多,俱乐部的作用,才可以尽量发挥。”
1938年8月,为纪念兴业银行前总经理徐新六,浙江兴业银行决定举办“新六杯”全沪乒乓团体公开锦标赛,并定为每年举行公开赛一次。首次在同人中募得基金四百余元,由该行俱乐部函聘名誉委员五人、比赛委员十人,组织比赛委员会,主持其事。第一届比赛,沪上共有44个乒乓球队参加比赛。1938年10月24日起正式开始比赛,每晚分六时半起及八时起两场,在10余处分别举行比赛,历时两月。至12月下旬,初赛结束。1939年1月23日下午7时,假座北京路贵州路口湖社大礼堂,举行冠亚军最后决赛。“是日请由乒乓界先进陈霖笙、徐多二君为裁判,卢仲球、俞斌祺二君为检察;中外来宾,共到一千余人,本行徐董事、金总秘书、向锡璜、金伯铭、陈伯琴诸先生,以及本市闻人虞洽卿、何德奎、厉树胸、奚玉书诸先进,暨其他工部局华董西董多人,亦莅场参观,济济一堂,颇极一时之盛。”
1941年4月17日起,总行俱乐部举行第四届全行同人乒乓比赛,6月25日及26日兩天举行决赛。“同人作壁上观者百余人,空气殊形热烈。”本届奖品,蒙金总秘书捐赠名贵书画三件,金伯铭、王锦江两先生各捐银盾一座,沈石龙先生慨允赠画扇面一页,赠刻牙章一方,盛意尤为可感。其他同人捐赠日用奖品多种,琳琅满目,不及备载。赛毕恭请俱乐部总干事吴承喜先生给奖。“凡参加比赛未获冠亚季军而始终未弃权者,慨赠香皂、牙膏等奖品,以资鼓励云。”战后孤岛上的各种运动,如田径、足球、篮球等,已因缺乏场地而逐渐消沉,“乒乓运动遂代之勃兴活跃,“新六杯”之提倡推进,与有功焉。”(作者为广发银行上海分行纪委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