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潜入大地,星星照亮天上的路。这时候,我羡慕那些夜行的动物,它们知道野花的情形。夜色是看不清的浪,一波一波冲击大地,淹没土地、青草和树。从大地仰望天空,天上仍然澄明。那里没有夜,光如河水一样在空中流动,透出万里迢遥的星的轮廓。
星辰是人们所说的来世。来世远吗?它就在那些星辰上,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只是此世的人无法抵达而已。
花在夜里脱下白天的衣服,换上睡衣。花的睡衣几乎全为白色或浅灰色,见不到蓝色或红色的睡衣。矢车菊或彼岸花换上了深灰色的睡衣,它们把白天穿的蓝衫与红衫挂在星光下晾晒,风以为是它吹走了花的色彩,把这些色彩吹到了小鸟的身上。
露水于凌晨时分到达,它们不是雨,也不是泉水。跟你说过,它是露水,住在有花的路边。露水在凌晨跳在花瓣和草叶上,没人知道它的来路。黎明前,天的手像揭裱宣纸那样一层一层揭去不愿离去的夜,卷成毯子,存在石头里。天光白一些又像没白,花朵找不到自己的彩衣,经常发生穿错的情形。白日里,有些花朵显出肥大,有的花朵串入其他颜色——如红花带白边、白花带红边的情况也不是没有,皆因穿错了衣裳。青草如士兵,它们的绿衣是制式服装,穿上去一模一样。有些青草的裤子或袖子过长,也是穿错了,不妨明天再换过来。
夜里,不睡的花朵在夜的海水里游泳,每次都可以游到很远的地方。野芍药布满山坡,它周围的青草带着水流的痕迹,这正是被夜的大水冲过来的证据。天亮时,所有的花都不是昨日的野花,它们早已不在原来的位置,只是人记不住野花的模样,忘了它们到底是哪一朵。不知不觉间,野花和青草每夜都在迁徙,像时间一点点离开人们。春天的野花正从南方往北方涌动,比春运的声势更大,荒野、河边和路旁全是它們和青草的身影。花草们白天睡觉,晚上搬家,天的手用夜色掩护它们的行踪。
入夜,我常常想念田野里的野花,它们固然勇敢,但仍娇美。我想象手指肚大的花盘仍在黑夜里仰着脸,数天上的星星,它们可能以为野花开在天上就叫星星。星辰如此小,也像在风里摇晃。天上的这些星星花脚下的泥土也很松软吗?不松软不便于花在风里摇晃。摇晃是花的语言,述说风向、方位以及与太阳的夹角。天上的星辰全开着小白花,那一定是野菊花。野花密布的峡谷是所谓的银河,这条峡谷开满了野菊花。田野里的野花不知道害怕。害怕是什么?怎么害怕?没人教野花害怕,前生的业力也没给它们安装害怕的内心程序。野花在夜里训练自己的听力,夜隐藏了所有的东西,但藏不住鸟的啼叫。河流的声音在夜里变得鬼鬼祟祟,像藏一样东西却藏不好。河流想把鱼藏进柳树的树洞吗?或用鹅卵石堵住鲶鱼的洞?河在夜里说的话,听上去嘀嘀咕咕的。它们在商量一件事,参与的声音太多,最后也拿不准主意。
…………
野花在子夜时分入梦,它们握着同伴的手,手握着手睡觉,心里才安稳。野花在梦里大步奔跑,它终于看到山坡后面开着怎样的花,红花、蓝花,也有绿的花腰。野花惊醒是因为露水。天亮前,每朵花都分到一捧露水洗脸,尽管花不洗脸也比人脸干净。
(作者鲍尔吉·原野,选自《十月》2016年第1期,有删改)
写法指南
当代作家鲍尔吉·原野的作品以其独树一帜的风格在文坛上自领风骚。但最精彩的,还是他笔下倾心描写的人间的真善美,令人回味不已。《夜里的花朵》就是一篇充满意境的文章,作者将抽象的事物描摹得生动形象,直观细腻,令人回味。
所谓意境,就是作者依照自己的审美意识,将深邃的立意、真挚的情感融入独特的艺术中所创造的一种和谐、完整的艺术境界,是情与境的统一。这里,“意”是作品表达的思想感情;“境”即形象,是作者经过提炼、取舍、创造出来的,渗透着作者感情的景物和生活画面。
好的意境必须通过优美的语言来实现,在语言表达上可以动用一切辞格,只要对构建意境有用,便可拿来。如“花在夜里脱下白天的衣服,换上睡衣”“黎明前,天的手像揭裱宣纸那样一层一层揭去不愿离去的夜,卷成毯子,存在石头里”等句就大量地运用了拟人、比喻、夸张等修辞手法,赋予静态的景物以人的活力,显得动感十足。此外,在意境的创设上,还可使用各种表达技巧,如虚实相生、动静相依、抑扬相间等。
【训练安排】
请以“雨中的景物”为对象,写一篇作文。要求:(1)题目自拟,文体自定,诗歌除外;(2)所写的文字要能创设出优美的意境;(3)情景交融;(4)不少于600字;(5)文中不得出现真实的人名、地名和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