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孝泉
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欧洲各国对美国新的外交方针普遍感到担心,认为特朗普上台将严重冲击大西洋两岸业已存在70多年的结盟关系,并且给目前已经趋于紧张的欧洲安全局势增添新的消极因素。
欧洲国家的担忧来自特朗普的公开言论。2017年1月16日,英国《泰晤士报》和德国《图片报》刊登了即将正式就任总统的特朗普接受这两家媒体的专访的报道。特朗普在访谈中对北约组织进行了抨击。他说:“我很早之前就说过,北约存在一些问题。第一,这是一个过时的组织,因为它是在许多许多年前组建的。第二,成员国支付的资金没有达到它们应当支付的比例。很多国家交的钱不够。只有5个国家交够了钱。”在竞选总统期间,特朗普曾说过,如果美国为保卫这些盟友付出的代价不能得到“合理回报”的话,他要对是否帮助北约盟友三思而行。特朗普还指责北约对恐怖主义“不闻不问”。
在谈到英国脱欧问题时,特朗普说:“英国脱欧最终会成为一件好事。国家都想要自己的特性,英国想要自己的特性,我认为其他国家也会退出,我确实认为把它团结起来不会像很多人以为的那么容易。”特朗普表示,根本不在乎欧盟是否团结。他预测还会有更多的国家仿效英国争取脱欧。
特朗普表示,以德国占主导地位的欧盟是欧洲为了在国际贸易上与美国抗衡而采用的工具,正因如此,欧盟是否能继续保持一体化,对他而言无关紧要。
在难民问题上,特朗普说,“如果欧盟不是强迫各国收留所有难民,而这么多难民带来那么多问题,我想不会出现英国脱欧的事情。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特朗普认为,德国总理默克尔接待难民是一个“灾难性错误”,是“盲目的人道主义”。
特朗普在北约问题、英国脱欧问题以及欧洲难民问题上的言论引起欧洲国家的强烈反弹。2017年1月28日,在里斯本举行欧盟南部七国首脑会议上,法国、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希腊、塞浦路斯和马耳他领导人出席。会议认为,面对特朗普的新政,必须建立一个强有力的欧盟,特别是振兴经济。法国时任总统奥朗德提出,面对不确定的新世界,美国自我封闭没有出路。他呼吁欧洲团结一致,给予特朗普坚决的回应。
2017年2月3日,在马耳他举行的欧盟峰会上,一些国家领导人对特朗普的言论进行反击。法国时任总统奥朗德表示,特朗普向欧盟施加的压力不可接受,他呼吁华盛顿不要掺和欧洲的事务。他批驳特朗普关于“英国脱欧是一件好事”的说法,称“在合作伙伴之间,必须做到互相尊重”。
欧盟理事会主席图斯克的反应最为强烈,他在马耳他峰会前致函欧盟各国,把特朗普列为欧盟需要面对的“外部威胁”之一。他说:“华盛顿发生的变局把欧盟置于困境,因为美国新政府似乎对过去70年的美国外交政策产生了质疑,我们应当让美国朋友谨记他们自己的座右铭:团结则存,分裂则亡。”
频繁的“电话外交”
特朗普2017年1月20日正式就职之后,美欧之间的接触和磋商频繁展开。欧洲领导人表达了对欧美关系发展的担忧,特朗普则降低调门,以便安抚欧洲的盟友。
2017年1月27日,特朗普在华盛顿接待了来访的英国首相特雷莎·梅,她是特朗普入主白宫后第一位访问美国的外国领导人。双方强调了继续发展美英特殊关系的意愿。特朗普还接受了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邀请,将于2017年下半年对英国进行国事访问。特蕾莎·梅同特朗普共同会见记者时特别强调说:“总统先生,我听你说了你百分之百地支持北约。”站在旁边的特朗普点头称是。
此前,美国新任国防部长马蒂斯与英国国防大臣法伦通电话,马蒂斯强调,美国对北约的承诺“不可动摇”;美英享有极为亲近的关系,这是美国“安全的基石”。
2017年1月28日和2月4日,特朗普先后同法国总统奥朗德、德国总理默克尔以及意大利总理真蒂洛尼通电话,此前,奥朗德和默克尔的外事顾问先后前往华盛顿同美国方面进行磋商。
2月5日,特朗普同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通电话。特朗普在强调北约作用的同时还宣布,他将出席2017年5月召开的北约首脑会议。美国副总统彭斯则于2月下旬参加慕尼黑安全会议,目的就是消除欧洲对大西洋关系牢靠性的怀疑。
特朗普近期的行动言论带有安抚盟友的明显色彩,而欧洲各国领导人的担忧和疑虑却很难因此得以消除。原因是,歐美之间的分歧和矛盾并非自今日始,这在涉及欧洲安全防务事务方面尤为突出。8年前,奥巴马当选总统时曾引起欧洲的普遍疑虑,因为奥巴马政府的“软实力外交”以及后来推行的“亚太再平衡”战略导致美国大幅度削弱了对欧洲的关注,欧洲的“盟友地位”显著下降。对此,欧洲各国深感不安。奥巴马执政期间,欧美之间分歧不断,裂痕加剧。对于这种状态,特朗普在竞选总统期间和当选总统后毫无顾忌地对欧洲表示了强烈不满,并提出了一些带有威胁性质的措施。可以看出,特朗普政府在对欧问题上的立场没有根本性变化,只是言辞更加激烈、提出的措施更加激烈而已。
新政将强烈冲击美欧关系
特朗普的新政将强烈冲击大西洋两岸关系,这主要表现在4个方面。
第一,调整对欧政策,重塑美欧关系。特朗普在提到欧洲时,谈论最多的话题是北约,“北约过时论”是他的口头禅。“北约过时论”似乎很新奇,其实是个老话题。早在20世纪90年代冷战结束的时候,北约何去何从的问题便尖锐地提出来了。美国主导的北约组织成立于1949年,其宗旨是应对苏联和华约构成的安全威胁。冷战结束后,对西方构成威胁的苏联和华约不复存在,那么北约就出现了“身份危机”,可以说从那时起便存在北约已经“过时”的问题。不过,美国试图转变和扩大北约职能,使之成为插手全球事务的政治工具和军事手段,因此北约延续至今。然而,冷战结束后20多年的历史表明,北约所发挥的作用并不理想,特别是在乌克兰战争以及中东地区恐怖主义威胁面前,北约在维护西方安全方面更是无所作为。美国利用北约的不断东扩,来围剿和堵截俄罗斯,最终导致俄罗斯的反击。2008年,俄罗斯同北约的“亲密伙伴”格鲁吉亚之间爆发武装冲突,最终导致格鲁吉亚两个地区独立;2014年乌克兰危机爆发,俄罗斯乘机收复了克里米亚,增强了对黑海的控制力,对北约构成了直接威胁。北约对叙利亚战争的作用有限,而土耳其却抛开北约与俄罗斯联手行动,主导了叙利亚局势发展。北约的这些“无能”表现,给“北约过时论”提供了有利证据。这也正是特朗普强烈抨击北约的原因。
北约是维系跨大西洋关系的纽带,北约的前途直接对欧美之间的结盟关系产生影响。持有“北约过时论”的特朗普对美国的欧洲政策进行调整显然是势在必行。从特朗普入主白宫后的言论看,美国对欧政策调整的基本点是:首先,北约依然是欧美关系的基石,这一点不会动摇;其次,北约对欧洲安全防务承担的责任不会改变,最近美国政府继续执行了奥巴马执政时期关于向波罗的海三国以及波兰派遣常驻部队的决定;最后,美国将改变对欧洲安全事务大包大揽的做法,关注重点将转移到欧洲之外的地区。
第二,美欧共同承担欧洲安全责任。特朗普提出“北约过时论”,特别是在安全防务费用问题上大做文章。特朗普说,北约成员国支付的资金没有达到它们应当支付的比例。按规定,北约成员国应当支付相当于本国GDP2%的军费开支,但是仅有5个国家达到了支付标准。特朗普曾威胁说,如果美国为保卫这些盟友付出的代价不能得到“合理回报”的话,他要对是否帮助北约盟友的做法三思而行。
其实,这是美国同欧洲之间一个长期争论的话题。美国为北约的开支提供了大约70%的资金,美国强大的军事实力长期以来为欧洲安全提供了保证。进入21世纪后,美国在国外开辟多个战场,其军事实力受到一定的牵制,经济实力也受到金融危机等影响而遭到削减,在这种状况下,美国要求欧洲在资金上承担责任的呼声不断高涨。然而,欧洲受到债务危机以及经济不景气的影响,很多国家大幅削减了国防预算开支,因此在北约分摊开支问题上始终争执不休。奥巴马政府的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曾警告说,美国将不再为欧洲安全买单。他说:“如果北约的欧洲成员国拒绝为自己的防务承担更多责任,华盛顿很可能不愿意继续奉行二战后的政策。”盖茨当年的这番话同特朗普今天说的话的含义是一致的。
北约开支争论的背后是美国要求欧洲共同承担欧洲安全事务的责任。近些年来,美国的战略关注点逐渐从欧洲转移到其他地区,特别是亚太地区,奥巴马制定了“亚太再平衡”战略。因此,美国有意促使歐洲在众多问题上承担自己的责任。比如,2011年爆发的利比亚战争,是以北约名义发动的,冲在最前方的是法国和英国,美国则退居幕后,仅提供情报和后勤的技术支持。奥巴马曾明确提出,对于那些美国没有直接利益的区域性安全事务,应当由欧洲自己出面解决。
特朗普显然是在遵循其前任的原则和做法。一般认为,特朗普的外交政策重点依然会放在亚太地区,“亚太再平衡”战略将会继续执行,在这种状况下,欧洲在美国整个战略中的地位不会得到提升,由欧洲国家承担欧洲安全事务的原则不会改变。但是,美国也并不会放弃对欧洲安全事务的主导地位。因此,面对俄罗斯的威胁,北约应中东欧国家的迫切要求在欧洲增加部署兵力的计划不会改变。
第三,美俄靠拢加深欧洲裂痕。特朗普关于加强同俄罗斯关系的立场在欧洲引起了强烈反应,一些舆论担心,特朗普的做法给欧洲安全制造了新的麻烦,同时可能会加深欧盟内部的裂痕。
欧盟内部长期以来呈现新老欧洲之分,在对待俄罗斯问题上两派分歧尤为明显。地处欧盟东部前沿的中东欧国家(即所谓“新欧洲”)对来自俄罗斯的安全威胁十分敏感,反俄情绪强烈;而西欧国家(即所谓“老欧洲”)则希望把俄罗斯纳入欧洲安全框架之中,共同参与政治解决地区的冲突和矛盾。在这种态势下,美国的态度显得格外重要。美国长期推行北约东扩计划,最终导致俄罗斯的强力反弹,特别是在乌克兰危机中,俄罗斯不仅收复了克里米亚,而且介入乌克兰战争,直接对欧洲安全构成了严重威胁。在如何对付俄罗斯、特别是制裁俄罗斯问题上,欧盟内部便出现了两种不同声音。中东欧国家希望强化制裁,要求美国加大打击力度;而西欧国家则希望放缓制裁,敦促俄罗斯参与乌克兰危机的政治解决。奥巴马政府采取了强硬立场,得到了中东欧国家的支持;而特朗普计划同俄罗斯改善关系的做法则引起中东国家的强烈不满和不安。有分析指出,一个反俄同盟正在欧盟内形成,而这个同盟的主导者则是德国。长期以来,德国始终是俄罗斯在欧洲的重要伙伴,这主要是出于经贸、能源等方面的原因。但是,乌克兰危机的爆发以及俄罗斯的做法引起德国总理默克尔的强烈不满,于是德国的反俄倾向明显增长。据分析,德国的立场得到英国、瑞典、波兰等国的支持。波罗的海三国以及比利时和捷克也可能加入这个反俄同盟。南欧国家则更加倾向同俄罗斯恢复关系,这些国家是奥地利、意大利、希腊和保加利亚,以及荷兰和芬兰等。特朗普一旦同俄罗斯改善关系,势必强化欧盟内部这两派的对立。
第四,欧洲防务一体化的机遇。特朗普政府所显示出的战略收缩的态势,使得欧洲防务一体化这个陈旧话题再一次提上日程。法国外长埃罗明确表示,“美国有重回孤立主义的危险,欧盟必须加强自身防务合作”,来加以应对。
欧洲防务一体化由来已久,2007年12月欧盟各国签署的《里斯本条约》确定了欧洲走向政治一体化的路径,而防务一体化正是政治一体化题中应有之义。2008年,法国提议组建“欧洲军”计划,但遭到英国的抵制。2011年7月,欧盟时任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级代表阿什顿提出,欧盟应常设军事总部,以实现欧盟独立军事行动的规划、协调与指挥。法德等国表示支持,认为这是欧洲迈向独立防务的重要一步。但在英国的反对下,这项提议无果而终。2016年英国公投决定脱欧,这给欧洲防务一体化建设排除了障碍、提供了政治空间,欧盟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级代表莫盖里尼随即提出了一份欧洲建军计划,计划包括在布鲁塞尔成立欧盟军事策划和行动总部。法德两国国防部长也共同建议设立永久性的欧盟联合军事指挥部,以负责欧洲在海外的各种军事部署。2016年9月16日举行的欧盟峰会就此达成协议,并就落实协议提出了路线图。2016年11月欧盟举行外长和防长会议,会议就欧洲建军计划达成共识。这次会议还提出了一项欧盟安全和防务计划的合作方案。
欧洲防务建设重新提上议事日程,其根本原因是跨大西洋两岸关系演变使得欧盟认识到加强自主安全防务的紧迫性和必要性。特朗普上台给欧美关系蒙上了新的阴影,欧洲安全更是摆在各国面前的紧迫课题,欧洲试图通过防务一体化建设来摆脱或者削减对美国的依赖,从而逐步走上欧洲独立防务的道路。
责任编辑:彭振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