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
那天小区门口贴出公告,说水厂改建,周日到周一停水。
停水前,我把家里两只桶、两个盆、一只高压锅、一个水壶、两只开水瓶全装上了水,把周一要用的菜也洗好了。
这天该做中饭了。我往锅里倒入开水,把装有现成蒸菜的竹蒸笼放上。想到既然停水,还是省着用吧,倒的水刚过蒸笼格底端,就住手了。
过了一会,隐隐觉得不对,赶紧跑到厨房,锅在冒烟。
慌慌张张端起蒸笼,底下一圈竹箍掉下来。锅里水已烧干,蒸籠底端焦糊。
为了省一碗水,弄坏了蒸笼。懊恼中,觉得这是生活在给我上课——越想省,也许付出越多。
晚上,我坐在桌子前,用钳子夹着铁丝将竹蒸笼重新箍好。突然,忘关的水龙头那儿传来水响。再也不用担心没水用了,而此时,存的水还剩一桶一瓶。
对缺水的恐惧,导致了这一切。我清楚自己存了足够的水,用起来还是会小心翼翼。说我节俭也好,说我谨慎也罢。由点及面,审视日常,内心的匮乏感早侵蚀了我的生活。
这跟从小受到的家庭教育有关。家族长辈都夸我母亲会过日子。吃穿用度,她不会亏欠我们,但她也节省。省到什么程度?每次磨出面粉,她会细细地筛,上好的头道粉留着,待客和农忙体力透支时吃。次好的二道粉留在平时吃。最粗的末道粉,别家主妇用来喂猪,但母亲会在农闲时,用它做馍馍。末道粉做出的馍是黑色的,放糖精后够甜,又有浓浓麦香,口感不错,只是不好消化,吃得下去,拉不出来。所以现在,看别人热衷买全麦面包,我坚决不买,因为会想起幼年吃过的馍馍。
物质匮乏的年代,幸得母亲精打细算,把三个孩子喂养得高大健壮。可现在日子好过了,母亲依然如此。这已成为习惯,刻进她的性格。
一天,我从抽屉深处翻出一双棉袜。展开一看,脚尖处明显缝过,针脚细致,线条整齐交织,这是母亲才有的手艺。我心一热。我扔过很多袜子,但母亲补过的这双没舍得扔。我觉得,这是一种生活态度的传承。
耳濡目染,节俭也成为我的习惯。身边好多朋友都在喊断舍离,我也跟着喊。只是内心还有匮乏感,怎可能痛痛快快地断舍离。
我的节俭,遭遇孩子的诟病。她说,在别人看来你好像还不错,怎么我从没觉得你富有过?我说,我很富有啊,因为有你。我们都懂对方在说什么,但我回避争辩。70后的我和95后的她是明显不同的两代人,必然会有种种差异、冲突。
然而,糊锅事件让我看到了节俭的后面,其实有强烈的匮乏恐惧。这恐惧,侵蚀了我的生活品质。
停水=断供,不确定=危机,于是用节省来应对。但若节省过度,必然导致更大的损失,有形的,以及无形的。
这件事如同一面镜子,透过它,我清晰地看到了内心。我接纳自己的一切,并拥抱这一切。同时,我也看到:事实之一,我存的水还没有用完;事实之二,蒸笼又被我箍好了;事实之三,我的生活,还将继续。
所以,母亲补过的袜子,我还会保存。但我也知道,我终要过跟母亲不一样的人生,就如同我的女儿将过与我不一样的人生。
(编辑 赵莹 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