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华
凌晨4点,石青峰起床后,先用厚布帘把阁楼上的窗户遮掩好,然后将一盏小台灯用纸壳扎起来,将发报机的电键用一片厚绒布垫牢,最后才将妻子舒爽唤醒。
舒爽坐到电台前,开始发报。石青峰则将一个碗状的收听器贴在墙壁上,寻听着四周一切可疑的动静。每当附近有汽车经过时,他都会示意妻子停止发报,等汽车远离后才重新开始工作。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此刻距离他们不远处正停着一台黑色的定向电子侦察车。車内四个日本特高课的顶级电报特工正戴着耳机,搜索着夜空中的无线电信号。
“收到信号了……”一个特工压低声音,激动地说。
“终于出来了。”负责指挥的森本握紧了拳头,说,“继续监听。龟田,开始测向。”
森本指挥着电子侦察车像黑色的幽灵,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游荡。
“前方左拐。”龟田低声说。
汽车缓缓向左拐去。
“这里的信号特别强,应该就在这条街上。”另一个收报员开口道。
“信号停止了。”龟田突然说。
“车不要停,继续向前开。”森本果断命令。电子侦察车直接开了过去。
阁楼上,石青峰松了口气,转头向舒爽笑了笑,说:“是过路的汽车,继续发报吧!
车厢内,龟田激动地说:“又有信号了。”
“万岁!”特工们欢呼起来,对方的举动恰恰证明了电台就在这条街上。接下来,只要仔细进行定位,就可以轻易找到电台的位置。
“都小点声。”森本皱了皱眉,“停车,开始定位。”
电子侦察车停了下来。
半小时后,发报结束。石青峰夫妇迅速收拾房间,拆掉了临时天线等设备,包好后藏到了梳妆台下的空心支架内。
街对面的一条弄堂里,森本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抓到你了……”他轻声说道,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
几天后,石青峰得到了一份从意大利情报贩子手中买来的地图,地图上用红笔标示了翼东、翼中几个抗日根据地,这些红点极有可能就是根据地八路军的各个机关所在地。他已将地图拍成了胶卷,得想办法把胶卷送出去。
这天,石青峰出门办事,回家时发现家门口停着一辆定向电子侦察车,车边站着几个戴礼帽的人!
舒爽肯定在家里,怎么办?他捏了捏衣袋里的胶卷,急出了一身汗。如果冒险进去,可能两人都会被抓住,那胶卷就永远也送不出去了,不能冒这个险。
蓦地,石青峰飞快拐进了旁边的弄堂,绕了一段路,跑到了自家楼后,捡起一块砖头开始敲击楼后面的水管,先是一下,稍一停顿,又飞快地敲两下,再次停顿后连敲八下。
楼上,舒爽听到水管传来的声响时,愣了一下,1、2、8……对于上海人来说,这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数字。舒爽顿时脸色煞白,她明白了,日本人来了,立即撤退!
楼下石青峰敲击水管的声音引来了三个戴礼帽的特工,特工一见他的动作,当即掏出了枪。石青峰见状,扔下砖头,迅速往后跑去,三个特工追了上去。幸好石青峰熟悉弄堂地形,很快把他们甩掉了。
楼下的喊声使舒爽骤然清醒过来,她迅速取出一瓶腐蚀液,将隐藏的设备销毁了。随后,她快步上了阁楼,将门反锁,点上火盆,将桌上的一切纸制品都扔了进去。
阁楼下,特工们开始砸门。舒爽掀开一块地板,从下面的空格中取出了一只手枪,对准了房门……
已经甩掉了三个特工的石青峰在弄堂里七拐八转又来到了自家不远处,猛地,他听到了自家方向传来的枪声。他呆住了,瞬间两行热泪从腮边缓缓滑落……
森本得知舒爽被打死了,非常生气,呵斥道:“混蛋!一定要抓到那个男的,要活的,要找到他的上级!”
“是。”特工们大声应道。
一天后,躲在郊区一间民房里的石青峰决定给自己的上级打一个电话。这是很冒险的,也是纪律不允许的,但是他已经别无选择。
黄昏时分,化了装的石青峰来到一家酒吧。他要了一杯鸡尾酒,然后给了服务生一块大洋。服务生把电话给他端到吧台上,他非常谨慎地拨了一个号码。一会儿,电话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谁?”
石青峰用暗语小声回道:“老蔡吗?我是二姨妈家的石头。”
电话里的男人沉默了。
石青峰说:“二姨妈托我带瓶蜂蜜给您,我什么时候送过去?”
少顷,男人回道:“蜂蜜不要了,你被‘死投了。”
“什么?”石青峰震惊了,他被组织“死投”了。这意味着在组织里,石青峰现在和死人没什么两样,没人会听他的汇报、解释,更没人会来指导他下一步行动……
石青峰艰涩地问道:“为什么这么对我?我要见你,给你蜂蜜……”
男人回道:“舒爽是被森本打死的,除非你把森本打死。”说完这句话,对方把电话挂了。
石青峰明白过来,组织在怀疑他,为什么舒爽死了,而他没死,他是不是叛变了?若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有杀死森本。否则,组织只有对他采取“死投”措施。
在酒吧里呆了半个小时后,石青峰步伐踉跄地走了出来。他先到一家商店买了一台收音机和二极管,然后回到郊区一间民房。这间民房是他前年租下来的,就是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自己在上海有个藏身的地方。
石青峰从民房的墙壁里取出一个油布包,里面是两把勃朗宁自动手枪和大把的子弹。夜幕降临时,石青峰悄悄潜回家中,迅速把白天购买的收音机改装成了一部电台。
森本最近有些烦,本来已经破获了上海共产党的地下电台,谁知女的负隅顽抗被打死,男的潜逃了。现在自己又得重新开始。此刻正是午夜时分,定向侦察车在上海市区像个幽灵一样游荡着。
“组长,有信号了!”负责监听的龟田低声叫道。
“很好,放慢车速。”森本说。定向侦察车放慢了车速,沿着黝黑的街道缓缓行驶。
不一会儿,车子追随信号来到了一栋楼前,当森本从车窗向外张望时,顿时愣住了,眼前的小楼不正是自己抓捕那个女共产党地下电台的所在地吗?他有些疑惑,那个男共产党当时就跑了,难道他又回来了?他猛地打了一个寒战。
就在这时,石青峰从黑暗中闪出,举起两把勃朗宁手枪,不断扣动扳机,子弹笔直地射入脆弱的车身,击穿了车厢钢板,将车中人的身体轻而易举地撕碎。
不一会儿,车上的以森本为首的四个特工全被杀死。
石青峰来到车身前,确认对方死亡后,快步离开了现场。
第二天下午,石青峰化装出现在一家酒吧里,这是他的上级老蔡约他见面的地方。他在枪杀了森本监听小组之后,组织解除了对他的怀疑,并撤销了“死投”决定。
石青峰坐在酒吧大厅靠墙的一张餐桌旁品着一杯鸡尾酒,他小心地观察着四周的客人。霎时,他皱起了眉头。
下午的客人不是很多,只有三十来个,可这些客人中竟然有三分之一是可疑的。大门附近的一对情侣眼中没有彼此,却总是往他这边看;靠近楼梯站着的那个中年男人位置太敏感了,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一步;最明显的是,邻桌的四个客人居然穿着同样的裤子。
石青峰想,我被发现了。
这时,老蔡走了进来。他站在门口,谨慎地望了望大厅四周。
石青峰把目光从老蔡身上收回,垂首低眉看着面前的餐桌,端起鸡尾酒一饮而尽。
老蔡迈步准备走过来。突然,石青峰站起身,快步向楼梯走去。守在楼梯口的特工见状,有些发慌,竟然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石青峰蓦地抓住他的手腕,逆时针一扭,一甩,特工哀号着滚倒在地。大厅内埋伏的其他特工立刻扑了过来。石青峰反手从背后衣服里掏出了一把刀,一刀砍中了跑在最前面一个特工的额头。紧接着,便和冲上来的特工打成了一团。
特工们不敢开枪,想捉活的。一个特工仗着自己练过几手,试图擒拿石青峰的手腕。石青峰刀尖往上一挑,挑断了他的手筋,反手一刀,扎入他的心脏,又迅速拔出。
血雾喷溅,尸体倒下,石青峰凶狠的目光中,特工们纷纷退缩,不敢上前。石青峰抓住时机,往楼上冲去,特工们跟着冲了上去。
老蔡看着这一幕,瞬间懂了,石青峰被日本人发现了,他在保护自己,同时拼命给自己争取时间拿到“蜂蜜”,可“蜂蜜”在哪里?
蓦地,灵光一闪,老蔡记起自己进来时看到石青峰喝鸡尾酒那垂首低眉的样子。他立马装作害怕躲到了石青峰坐的那张餐桌下,探头一看,餐桌下用胶条贴着一个微型胶卷,他迅速取了下来。
趁着酒吧大厅一片混乱,老蔡跑出门来。刚走几步,只听身后“砰”的一声响。老蔡回頭一看,呆住了,酒吧二楼窗户掉下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这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这人正是石青峰。
老蔡回转身,急匆匆往远处走去,任凭泪水在脸上恣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