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伟
我从三十多年前就开始吃咸芥菜,吃了几十年,那味道用灵宝人的话来说就是绝了。绝了,意思就是没有再好的了。
现在吃的芥菜丝,是饭店里厨师做出来的,味道很好。饭店好像知道人怀旧,于是干脆放了些烤好的玉米面馍,又摆出一碗碗红薯面汤。霎时,三十多年前的事情好像从脑海中远之又远的地方,一下摆在了面前。
那时候,缺吃少穿的程度不是语言能尽述的,咸芥菜是饭桌的主角,少了它就没啥菜可吃,尤其是冬天。离家去上学,总是带一瓶子母亲做的咸芥菜,吃饭时,大家都把自己带的咸芥菜夹一些放碗里,搅些油辣子,然后拿着馍,挨个尝一下别人拿的芥菜啥味道。没尝之前就能看出,有的同学家的咸芥菜切得很细,刀功叫人为之叹服;有的同学家的芥菜丝切得大小不一,这时就会有人戏言:“你家的芥菜丝比你的手指头还粗哩。”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于是,大家挨个儿去尝,不尝不知道,一尝吓一跳,同是芥菜,味道却千差万别。母亲有次做的芥菜芥味太重,很呛人,好几个同学觉得太呛而不愿意吃。后来,母亲把芥菜炒得熟了些就不再那么呛人了,那呛人的味道跟芥末一个样。
总是我要上学走了,母亲才心急火燎地弄些柴火放在灶膛跟前,点着麦秸秆,然后再加上小柴火,再放些大柴火,火就旺了。我在一边使劲拉风箱,让火再大些,再大些。母亲一边给大铁锅里倒些油,一边嘱咐我,拉风箱要把风箱杆拉到不能拉再往回送,这样风大。于是,我把风箱杆往前拉着,只见火苗也随着风箱杆的前拉直直地向上窜去,风箱杆停顿,火苗也停止向上窜,待风箱杆回送,那火苗又立挺着往上窜了起来。油热得冒了些烟时,母亲就把夏天从地里摘的花椒放进油里,再扔些葱花,之后才把那些切好后不知晾了多长时间的芥菜丝放进锅里,用铲子一遍遍地翻着,炒得差不多了才放盐。母亲一边翻一边指挥我把火弄小点,说是火大了或炒得时间太长都不好吃。
有的女同学说,芥菜呛人不呛人是品种决定的,有的品种有丝,有的品种很呛人,用灵宝话说是有喷劲。那些婶子们在集上挑芥菜疙瘩可比小贩们专业多了,她们的挑选方法常令那些小贩目瞪口呆,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做芥菜是很费工的一件事,数九寒天要在渠里把一大堆芥菜疙瘩洗干净,那时渠里的水是可以喝的,鱼很多,人和牲口都喝。水把人的衣袖、裤腿打湿是经常有的事,手冷、脚冷,全身冷,嘴唇冻得直颤抖,就这,还要继续干活。把洗干净的一筐筐芥菜疙瘩提回家后还得在院子里支个大案板,把那些一冬要吃的一大堆芥菜疙瘩切成细丝。好大好大的一大堆,要一刀一刀切成片,再将其切成丝,这些作业都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挽起袖子弯下腰一板一眼地干下去。那种苦,现在回想起来浑身起鸡皮疙瘩,尽管当时我还是学生,但也要在一边帮忙,该洗时要洗,袖子结冰了也不能影响干活儿。感谢这些苦难,让现在的我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会咬着牙想办法,决不退缩。
这样的事年年都做,做了好多年,年年都要重复着受这些苦,年年把人冻得脚冷手疼,累得直不起腰。年年去学校都带咸芥菜,年年都和同学很认真地评比谁家的咸芥菜好吃,年年都笑话那个切得比手指还粗的咸芥菜丝。
现在的孩子吃的菜品种很多,他们哪里懂得这些,又哪里懂得,那份咸芥菜,是走亲戚时送给好多亲戚的礼品。能上升到礼品的高度,可见那时咸芥菜的珍贵。
烤黃的玉米面馍,夹着咸芥菜丝,吃起来味道真好!endprint